焦仲卿既然为庐江故吏,对孙策的仇恨是相当深重的。而秦罗敷则是为了确保孙策成功袭许,两人的目的完全是背道而驰。
而在两人接头时,焦仲卿却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奔走于李术和秦罗敷之间,勤劳地传递着信息,似乎全然忘记了故主陆康的遭遇。
唯一的解释,焦仲卿是在隐忍,是在伪装。他意识到,与秦罗敷搭上线,会更好地完成郭嘉交给他的任务。他扮演了一个双面间谍,一方面在秦罗敷的协助下传递情报,为董承、孙策筹谋计划,一方面把计划原原本本通知给郭嘉。
有了如此情报不对称的优势,郭嘉便可以轻易破坏董承的衣带诏政变,然后精确定位孙策,实施暗杀,完全让对手没有任何反击余地——这都要归功于焦仲卿的存在。
董承在内,肘腋之变最为危险,因此郭嘉或者曹操率先出手,在正月诛杀董承。至于远在江东的孙策,一直要到四月,才落入许贡门客的弓箭射程之内。
这一前一后的时差,让史书和后世治史者产生了错觉,认为两者是彼此孤立的事件。我们只有将两者联系起来看,才能觉察到其中的矛盾,进而推断出隐藏在幕后的神秘推手焦仲卿。
至此,这个阴谋的蓝图已经被勾勒得很完美了。可我重新审视整个推论的因果链时,却猛然发现,这一串推理看似合理,可始终缺少一个关键环节。这个环节的缺失,让整个推论都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整个事件中,无论是焦仲卿、孙策、种辑还是郭嘉,他们都拥有鲜明的动机、明确的立场和清晰的身份,可是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却显得面目模糊。
这个关键人物就是秦罗敷。我们既不知道她在庐江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帮助种辑、联络孙策的动机何在,她曾经宣称种辑是她的夫君,这多半也只是托词。她就像是横空出世一般,在历史夹缝里惊鸿一现,然后彻底消失。
就像是警察不找出杀人犯的真实动机,就不能算破案一样,不找出秦罗敷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和动机,我们就无法宣称发现了《孔雀东南飞》的真相。
为了弥补这一个缺失,我遍查史书,最后在《三国志·吴书·周瑜传》里发现了这样一条记载:
(周瑜)从(孙策)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
(史书写为二桥,后世衍文遂成二乔)
这里的“攻皖”,指的是建安四年孙策攻击刘勋所在的皖城。在那一次战役中,孙策攻下庐江,并委任李术为庐江太守。
然后他发现了居住在皖城内的大桥与小桥,并和周瑜各娶了一个。
有趣的是,以孙策娶大桥为起点,历史陡然加快了速度。以庐江为中心,事件发生的密度间不容发,秦罗敷面拒使君、焦仲卿休妻、董承遇害、李术儿子婚礼、焦刘殉情等一系列事件旋即发生,直到孙策遇刺为止,让人眼花缭乱。
孙策与大桥的婚礼,就像是一个开关,开关一启动,整个事件便开始飞速地发展起来,并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成熟。
这是巧合吗?也许是,但如果不是的话,该如何解释呢?
假如我们大胆地猜测,大桥、小桥其中的一个人——甚至两个人都参与了——化名为秦罗敷并留在庐江的话,那么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
秦罗敷身上最大的谜团,是她帮助孙策的动机。而如果秦罗敷就是大小桥的化名,那么她们协助孙策也就毫不奇怪了。帮自己夫婿,岂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桥名义上跟随着孙策和周瑜离开,实际上却化名秦罗敷隐藏在庐江,伺机为自己的夫君联络旧都故臣。作为双胞胎姐妹,两人的相貌十分相似,共用一个“秦罗敷”的未婚女性身份,其中一个人便可以奔走于许都与庐江之间,与种辑、焦仲卿交涉。
于是,我们不难理解,不明真相的焦母为何希望为儿子娶邻居家的“秦罗敷”,那可是“国色流离、资貌绝伦”的二桥;更不难理解焦仲卿为何一口拒绝这门婚事,因为他恐怕早就猜中了“秦罗敷”的真实身份,他怎么可能会去娶仇人孙策的老婆。
那么她们最初又是如何与董承、种辑等产生联系的呢?
最大的可能,就在于被李术杀掉的扬州刺史严象。
严象是荀彧推荐给曹操的,胆智双全。建安四年,严象以督军御史中丞诣扬州讨袁术,恰好袁术败死,于是严象就接任了扬州刺史。作为扬州刺史,他的使命是宣抚江东各处,结果这使命未及完成,便被李术杀死。
荀彧是个坚定的保皇派,他所推荐的严象,未必不是心怀汉室。他宣抚江东,很难说是否身负着献帝的密诏,或者董承的嘱托,寻找可以与曹操对抗的外部势力。孙策势力下的庐江,当是他的第一站。很可能,严象就在这里,与秦罗敷(二桥)见了面,并初步建立起了与朝中董承势力的关系。
严象在庐江意外地被李术杀死,种辑接替了他的位置,这条线仍旧维持着运作。
曹操对于严象的被杀,态度很是暧昧,证明他对于严象的效忠程度,心存怀疑。这也从一个反面证明,严象究竟效忠的对象是谁是个问题。
于是,经过严象的联络,二桥游走于许都与庐江之间,按照夫君(可能是周瑜)定下的策略,积极筹划与北方保皇势力的联系,最终促成了袭许与刺曹的终极计划。
问题来了,如果二桥与孙策关系如此亲密,为何还要寻求焦仲卿和李术的协助呢?
二桥留在庐江这件事,对于孙策来说,应该是绝对的机密,不能轻易泄露。于是二桥在联络时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种辑也罢,董承也罢,严象也罢,他们只知道居住在庐江的“秦罗敷”,而不是孙策、周瑜的妻子“二桥”。如果“秦罗敷”自己亲自为许都联系孙策,无异于自曝身份,为了不暴露真实底细,如我前面推测的那样,“秦罗敷”只能大费周章地通过焦仲卿-李术,来为许都与孙策牵线。
这是二桥自我保护的措施,同时也为最后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当孙策被刺之后,计划彻底夭折,二桥便彻底从人们视野里消失了。无论是魏书还是吴书,对这一对姐妹的下落都讳莫如深,只留下了极少的资料,这恐怕是当权者为了掩盖她们身后秘密的缘故吧。
最后很堪玩味的,是当时的太守李术的态度。
焦仲卿同时为两条线奔走,忙得一定脚不沾地。他是个有公职在身的人,长久不履行职责,居然没有遭到任何责罚。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李术本人也参与了针对孙策的刺杀,并默许了焦仲卿在水底下的一系列活动。这从李术在孙策死后立刻据兵自立的举动来看,不无可能。他盼望自立太急切了,急切到已经无法等待。
而李术杀严象,也变得顺理成章。
严象忠于汉室,来到庐江的真实目的是希望能与孙策联手,这是李术所不愿意见到的。而最妙的是,严象本人的官方身份,又是曹操委任的扬州太守,于是李术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严象,对外则可以解释说是防止曹操势力在江东的扩张,不必招致怀疑。
由此来看,李术替自己儿子向刘兰芝求亲,不过是为了控制焦仲卿的一个手段罢了。他用这种方式告诉焦仲卿:“你的老婆在我手里,可不许出去乱讲话。”这实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术以自己的心思去揣摩焦仲卿,却永远理解不了这些“为主守节”义士的决心。
等到三月三十日,焦仲卿安排完刺杀,赶回庐江,满心以为大仇得报,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可等待他的,却是李术的屠刀。李术为了灭口而杀掉了他,为了掩人耳目又杀掉了刘兰芝,把现场伪装成自杀,对外宣布两人是殉情自杀。
而这时候,周瑜已经把二桥及时转移出了皖城,否则孙权将面临极大的被动。
老百姓们不知道其中险恶的内幕,一般更倾向于相信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于是,通过对《孔雀东南飞》和《陌上桑》两首诗结合历史上若干疑点与矛盾的分析,我们大概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真相。
建安年前,孙策攻破庐江,太守陆康因此病死。忠心耿耿的府吏焦仲卿决意为陆康报仇,却一直有心无力,只得隐忍不发。在这期间,他娶到了新婚妻子刘兰芝,两人相敬如宾。只是焦仲卿偶尔会向妻子透露自己的心愿,感叹不能酬志。
建安四年,孙策二度攻破庐江,任命李术为庐江太守。这时候,孙策或者周瑜见到了桥家的两位女儿,大张旗鼓地娶走了她们,然后又偷偷送回到庐江,以“秦罗敷”的身份隐居下来,两人共饰一角,以便可以随时外出联络。
在许都,曹操的势力和汉献帝的势力都为江东突然崛起的孙策而感到惊讶。汉献帝阵营认为这是制衡曹操的好机会,而曹操以郭嘉为首的幕僚们则认为孙策将会是个潜在的巨大威胁。在这两方面的努力下,扬州太守严象前往庐江,而为两家结亲的报聘使者也络绎不绝。
很快严象来到庐江,他表面属曹党,却忠心汉室。他与“秦罗敷”建立了联系,并商定出了袭许刺曹的计划雏形。很快李术发现严象的真实企图,心怀野心的他将严象杀掉,而“秦罗敷”则幸运地逃脱了,并与长水校尉种辑重新设立了管道。
与此同时,曹操派来江东报聘的使者团也路过庐江。其中一个人是郭嘉暗藏的密使,他成功地联络上了一心想为陆康报仇的焦仲卿。
“秦罗敷”应种辑的要求,以采桑为名,与李术做了第一次接触。李术身份敏感,没有亲自前往,而是派出了焦仲卿与之联络。“秦罗敷”向焦仲卿和盘托出了董承、种辑的计划,希望他能联系孙策,与董承配合反曹。可她(们)没想到的是,焦仲卿一听到孙策这个名字,复仇的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
在李术的默许下,焦仲卿一面与“秦罗敷”虚与委蛇,为孙策和董承的配合穿针引线,一面与许都联系,向郭嘉汇报了这件事。郭嘉将计就计,委托焦仲卿联络江东豪族,准备刺杀孙策。焦仲卿还从“秦罗敷”那里得到许都密谋的详细情报,他把这些都传给了郭嘉。
到了建安五年初,曹操根据郭嘉的情报,先发制人,董承等人被杀,刺曹计划夭折。这个消息传到江东,让太守李术有些惊慌,他唯恐孙策知道自己暗中的勾当,就故意唆使焦仲卿的母亲挑拨焦仲卿和爱妻刘兰芝的关系。不明真相的焦母这时还想为“秦罗敷”和焦仲卿说亲,反被焦仲卿一口拒绝。“秦罗敷”意识到,形势已经恶化到了一定程度。可她们还没意识到焦仲卿的异心已经对孙策产生了威胁。
李术故意为自己的第五个儿子求亲,并定了婚礼的日期,三月三十日。李术通过这种方式,暗示焦仲卿要尽快杀掉孙策,否则妻子难保。李术并不了解,即使他不胁迫刘兰芝,焦仲卿要为故主报仇,也会全力以赴。
到了三月三十日,焦仲卿获得了孙策前往丹徒的确切情报,他让许贡门客埋伏在指定地点,然后心急如焚地赶回庐江,希望能赶上婚礼,向李术讨回爱妻刘兰芝。
李术见暗杀计划已经发动,焦仲卿再无用处,便先伪造了刘兰芝自杀现场,然后让焦仲卿“自挂东南枝”,以此掩盖自己在这起谋杀中的作用。他甚至有意识地在皖城开始传播焦、刘二人坚贞地爱情故事。
皖城百姓,听到这故事无不潸然泪下。而深悉内情的“秦罗敷”听到这个故事时,立刻意识到大局已败。此时无论她们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孙策的危机了。
建安五年四月初,孙策在丹徒遇刺身亡,至此江东威胁曹操的计划彻底破产。而李术则借孙策之死举兵自立,“秦罗敷”或凭借自己的才智,或出于周瑜的接应,顺利地逃出了皖城。
皖城旋即为孙权所攻破,城内军民或屠或徙,星流云散,再没有人注意到“秦罗敷”的消失,也没有人能够回想起焦仲卿这几年的异常举动。
“秦罗敷”回到江东,恢复了大桥、小桥的身份。可她们的经历实在太过敏感,孙权湮灭了几乎全部的证据,大桥被安置在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不见于任何史书,而随周瑜的小桥也被警告要三缄其口。
等到周瑜病死之后,小桥携遗孤回到庐江这个伤心地,并安静地死在了故乡。至今庐江县城西郊尚有小乔墓,旧称乔夫人墓,俗名瑜婆墩,与城东周瑜墓遥遥相望。
而《孔雀东南飞》与《陌上桑》,未尝不是这两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在被人遗忘前所创作的诗篇,试图通过这种隐晦的方式,向后世之人传达着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据。
谁能想到这一个伪造的爱情故事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波谲诡诈的政治纷争呢?
认真你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