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彬!”
从水兵俱乐部出来往回走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是余大可,就他一个人。
“想什么呢,叫好几声了你都没听见?”
“我没听到。”
“靠,不会吧,就差没用军港广播了。”
“……”
余大可看着我,表情完全没有刚才唱歌时我发现的在他脸上的那种隐隐忧伤,而是一种很阳光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让别人觉得亲近的笑容,这样的阳光感觉让我的大脑里浮起他在舰艇高处的阳光中,手执彩旗,上下挥舞的样子。
“不着急回吧,咱们去一码头溜达会儿?”余大可询问地眼神看着我。
“哦。”
尽管我仍担心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话,但我并没有拒绝他。或许是因为前两天帮过我出板报,也或许因为他的笑容里的阳光让我难以拒绝。
我没说什么,而是径直向一号码头那边走过去,余大可就走在我的左边。
一号码头一般不停靠舰艇,因此人很少,由于是军港的最外侧,为了防浪,迎浪的那一侧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巨型的石条,所以又叫做防浪堤。
我们一起走到长堤的尽头,三面都是海水。
风吹过来,吹进余大可的作训服,鼓鼓的,像个蓝色的汽球。
起初,我们俩都像是无话可说。我看着远处的海面已经亮起的渔火。余大可坐到堤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用他的作训服挡住风,点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空气里立刻有一种烟草的香味弥漫开来,这种香味似乎缓解了某种情绪。
余大可也是看着正前方,没有说话。
如果要是平时,这样的沉默我肯定觉得别扭,但那天我却觉得很自然,觉得似乎是什么时候就已经有这样两个人的沉默场景过。
“你以前学过美术?”
我也没想到是我先说话,这是我一直想问余大可的,也可能是上舰以来第一次我主动和别人说话。
“我跟我爸学的,他在体育馆工作。”
“体育馆和画画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他自学的,他自己对这个特有兴趣,所以从我能拿笔开始,他就想培养我成为一个画家,不过我没兴趣。”
“呵呵,干嘛没兴趣?”
“你觉得我像是能坐得住的人吗?”
“不知道。”
“你呢,好像大学还学音乐,没成一歌唱家啊。”
“我学的音乐教育。”
“音乐教育就是要当音乐老师的吧?”
大概余大可知道我退学的原因,因此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怕引起我的什么难过往事吧。
“那音乐老师给评点一下咱的音乐水平吧?”
“评点什么?”
“刚才啊,俱乐部楼顶,本人。”
当时我坐的那么远,原以为他没有发现我呢。
“还不错,很投入。”
“靠,很投入是什么评价?如果唱得巨烂,再很投入的话,那会要人命的。”
“那就给你要五分吧。”
“哦?五分就是满分了吧,谢谢丛老师!”
他从堤坡上面站起来,给我敬了个礼。
我站在堤坡的下面,显得比我高出大半个身子。
看我仰着头,他说,“上来吧丛老师,别搞得我好像有多伟岸似的。”
他很自然地向我伸出手。
其实堤岸很矮,很容易跳上去,但我还是握住他的手,有力,有一些汗,或许是有茧吧,掌心有粗糙的感觉。
在堤上,我们开始往回去的方向走。
走在他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愉快。
“以后别老一个人闷着,又不修炼啥千年神功,没事就找我聊聊天吧,本人随时随地奉陪。”
“哦,谢谢你。”
“对了,以后别再叫我余大可了啊,叫我大余,或者大可,哈哈。”
周六党团活动时间,各舰报报评比。
副政委带着文书,叫上我,一起过去了。
全支队的每个舰上加上支队警勤连和其他单位的,十几块黑板并排放在一起,有十几米长。花花绿绿的感觉不像是部队的板报,像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画似的,相比之下,我们的那一块确实有些寒酸。
看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从支队办公楼那儿过来一个大校,一个上校。
后来才知道是支队的副政委和政治部主任。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丁宁拿着笔和本儿,就走在他们后面。
一行人走过来,挨着个儿看着黑板,不时点头。
支队那个副政委高高瘦瘦的,让我想起英格兰队的克劳奇,不过他的表情要比这位前锋可亲多了。
沿着黑板转完一圈之后,克劳奇政委让大家先说说评比想法。
大家的意见几乎无一例外的倾向于**舰,他们黑板上的大字全是用电脑刻出来的,并且用泡沫板粘成立体。配上去的图案也都是数码照片放大的,确实很美观,估计一小块黑板出完,怎么的也得三四百元的花费吧。
就站在克劳奇政委边上的我们舰副政委,先是看了一眼我们板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和文书,那意思好像是我们的寒酸让兄弟舰上笑话了。
“小丁,你是政治院校毕业的,说说你的想法。”
克劳齐政委和蔼可亲地看着他身边的丁宁,鼓励地说。
拿着本正要记录评比结果的丁宁可能有些意外支队政委会让他发表意见,他看了看边上的政治部主任,他们主任也是微笑地看着他。
我注意到丁宁挺了挺身板,合上手中的本儿,说:“我觉得**舰的板报更像是部队的黑板报。”
丁宁提到直截了当地提到我们舰。
他似乎没有看到人群之外的我的眼神,那时候,我大概有一种终于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激吧。
“板报不应该是形式主义,而应该实用,内容丰富。”丁宁没有看到前面被大家公认的**舰那个带队领导的脸色,而是继续说着他的观点,“**舰的板报全部用粉笔完成,内容都是舰上的人和事,特别是他们的刊头画,同样是用粉笔完成的,效果不比那些找电脑出出来的图差。”
克劳齐政委很赏识地看着丁宁,不住点头。
丁宁说完之后,克劳齐政委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见大家都安静地听他作指示状,政委说:“我看小丁说的对,部队的板报就要有部队的样子,我们搞评比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评比,真正发挥好黑板报在政治工作中的作用,而不是一味地看形式,花里胡哨的,内容空无一物。”
克劳齐政委在讲话的时候,丁宁认真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表情乖乖的样子,我想,部队里的领导大概都喜欢这样的下属吧。
后来在克劳齐政委的讲话精神下,我们舰毫无争议地在黑板报评比中拿了个第一名。
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和丁宁隔得并不远,但他好像一直没有看到我,可能是有领导在身边,注意力有限吧。
本来挺想跟他说几句感谢的话什么的,但看着他和支队政委、主任他们往回走了,只好算了。
我和文书抬着黑板回舰上的时候,一边的副政委眉飞色舞地说:“咱们能拿这个第一名,完全意料之外,多亏那个宣传科的小学员,初出茅庐,敢说敢为啊,哈哈。”
“对了,那个小学员是不是前两天跟咱们舰出海来着?”副政委回头问文书。
“是,安排在住舱,就在丛彬他们下铺住的。”文书回答。
“不错不错,小学员不错。”副政委高兴地说。
就在副政委赞不绝口地夸着小学员的时候,我想到了余大可,之所以能拿个第一,应该也是有他的功劳在里面的。丁宁的提到的那个粉笔刊图,就是余大可的杰作。
如果说要感谢的话,我觉得更应该感谢他吧。
快到舰上的时候,正好在码头的晾衣场看到余大可,他正往铁丝上夹他那白背心呢。
我跟文书放好黑板之后,文书回舰上,我走到晾衣场。
“咱们板报刚刚拿了全支队第一,谢谢你啊。”
“是吗?可是干嘛谢我呢?”
“因为你的插图啊。”
“嗨,多大个事啊,就你能为舰上作贡献,咱就不能啊。”
“总之,谢谢你。”
我又有失语,准备转身回舰上,但他叫住了我。
“丛彬,谢谢也不能老挂嘴上,你得有点实际行动吧?”
我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要不咱们下午一起去市里?”
“去市里?”
“嗯,反正今天周六,去转转呗。”
“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