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儿陪着沈慕白过了八夫的头七,八夫人下葬那天,天空阴沉沉地,因为已经立春,天空的雪花飘下来时变成了雨,只是雨水中好像还夹着冰渣,砸到人的身上格外的冷,过年后的短短不到两个月,沈家又死了两位夫人,在洛阳城内已经开始传开,沈家的宅子闹邪性,不然怎么会短短时间连续死人呢。
可是关在宅子里的人听不到这些闲言闲语,各自还过着各自的生活,沈凉儿没有再去找四夫人的麻烦,不是她有多相信四夫人与沈慕清的话,而在八夫人下葬之后,她就病倒了,那场雪雨浇得她在榻上躺了半个月,讨厌极了自己这软弱的身子,心品隐隐做痛的感觉让她力不从心,可是又不愿意服输。
可就在她马上就将爬起来之时,噩耗传进了她的耳朵,没有人故意告诉她,甚至是故意瞒着她,可是她还是听到了,站在房门口她听着两个下人从门前走过说过的话,她刚刚好转的身体趔趄地倚到了门框上,心口处传来的猛烈痛楚,差点让她晕过去,可是她硬是没有倒下,浅然的眸子蓦地转黑,瘦弱的双手狠狠地握成了拳头!
鬼月从窗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看得饶有兴趣,这么一张柔软轻浅的脸儿,露出黑暗的表情实在是件有趣儿的事情。
沈凉儿发现了他再次从窗户出现,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带我去见奶妈!”
“她已经死了三天了,你觉得沈家会让一个下人的尸体在沈家陈尸三天?”鬼月毫无感情的说道,看着她又将再倒下的脸色,他蹙起了眉头。
“居然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她反眸,漆黑的眼睛瞪向他,好像是在责怪他。
鬼月也不介意,耸耸肩,“告诉你又怎么样?看你露出这种表情?”
沈凉儿握着拳沉默,深呼吸了好久,才将气息调稳,“奶妈……是怎么……死的,在……哪里发现的。”
那个如母亲一样的存在的奶妈,居然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离开她了,她还来不及带着她离开沈家,为她颐养天年,还没有对她这些年不离不弃的抚养说一声谢谢,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突然——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好想捏死自己,如果——如果不是她非要回到这里,报什么仇,而是安安心心地和奶妈在外面生活,那奶妈——
猛然间发现,正如四夫人那天晚上所说的,有些人——其实是自己害死的。
伤心,无力,自怨,自恨,甚至是自厌,一下子充斥了沈凉儿的心与脑,她抱着头蹲了下来,猛然发现一切的悲剧竟然都是因为自己的执念而产生的,最可恶的居然是自己。
鬼月冷冷地看着蹲跪在地上的她,不发一语,没有要扶她的意思,也没有要劝她的意思,见地上的人久久不动,他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你现在露出这副表情有什么用?已经开始了,你不做到底的话,她们都是白死。”
“可是……我发现我什么也都不到,说报仇好像只是说说而已,已经这么久了,我不是什么也没有做到吗?”她把脸闷在胸前,低低地说道,内心所有的强大好像在知道奶妈离去的那一刻都坍塌了。
“随你的便,那就让她们白死吧,又不关我的事。”鬼月眼睛狠狠地瞪了蹲在地上的家伙一眼,刚才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这一会儿却又像是乌龟一样把自己缩到龟壳里,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地上的人又沉默了,抽咽声却渐渐地停下来了,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伸出了鬼月,“把药……给我!”
鬼月挑挑眉,没说什么,直接到她屋内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沈凉儿接过药,倒出一颗药丸放到手心,送到嘴里,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鬼月唇畔勾起了笑,她的内心果然不容小觑,在这个年代,做为一个女子来说,她的承受能力远远超过了时下大部分女子,是因为天生?还是因为环境造就,这本不重要,只是她越是这样坚强,隐藏在眼睛后面的那股脆便越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让他看了也越是碍眼,不过视而不见这门功夫,他练得还不错就是了。
“很显的是仓促做案,全是是刀口,说明是杀人者当时也很慌张,甚至连埋尸都埋得相当草率,不然不会在周围还留着血迹,一只宠物狗给叼了出来,就在沈家花园里的花圃中。”鬼月冰冷地陈述事实,眼睛紧盯着她的反应,她却敛着眸,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睛。
她沉默些许,然后抬起头来,但眼睛已经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泪痕还挂在脸上,泄露出她曾经失控的内心。
“你的看法呢?”她不相信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什么都没有做。
对于她的肯定,鬼月表现得要当愉快,耸耸肩,坐了下来,并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对面,当沈凉儿坐下来时,他才开口,“其实很简单,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绝对不会把一个自己杀死的人就是掩埋,甚至连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反之,如果对方是想要尸体早点被发现的话,又太过明显,因为太明显的东西总是会被怀疑,真要有这种想法,至少也得像七夫人的尸体被发现的那样。”
“所以你的看法仍是仓促做案?”这种在研究自己最亲人的怎么被人杀的感觉实在不好,而且还要用这种旁观者的身份,如果可以,她想到奶妈的埋前恸哭一痛,可是她知道现在不允许她这么做,她需要给奶妈一个交待,包扩小红——
“原因呢?奶妈在沈家并没有什么敌人。”
鬼月对于她的怀疑不置可否,耸耸肩道,“既然是仓促杀人,那么这个过节也有可能是瞬间结成,在这么大,又充满着秘密的宅子里,总有一些下人看到一些不该看到,不该听到的事情,要不然沈家一年年来的一些生面孔都是怎么一回事?”
“……”沈凉儿沉默下来,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事情便更加的麻烦了,沈家这么多人,光是主子就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奶妈到底是发现了谁的秘密而被灭了口呢?
“你还查到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追问。
“你当我是什么?我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沈家的下人而已吧,我能查到什么啊?你想知道的更多的话,不如去问问你那个万事通的三哥吧,或者他知道的会比我多一些。”鬼月十分无赖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向她的床,“昨天晚上一个晚上没睡,先睡下。”
沈凉儿看着那个越来越没规矩的家伙,无奈的撇下嘴,然后垂下头,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圈,而回忆顺着她的手指起始处,直到圈圈合上,她竟然发现脑子里居然全是奶妈陪着她成长的点点滴滴,从她睁开眼睛的刹那,从她学会第一个字时奶妈的笑容,从她第一次生病奶妈的衣不解带,最后自己病倒,从她想要报仇奶妈的日日心神不安,从她脆弱时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她,让她不至孤单,到——此刻的冰冷!
她猛然间发现,居然记忆里的那好像母爱的温暖并不是那个生她的母亲所给她的,而是那个总叫她小姐,可总会在她做错事,像母亲一样教育她的奶妈!
而她却是为了那个从不曾在记忆里的人报仇而失去了一个始终在她的身边,在她的心里,给了她所有一切的人,这到底——
她从开始就错了,一路错着走下来,直到此刻才发现,却再也不能够回头,因为错上已经叠上了许多错,如果不想还有别的错继续下去,那么只有把这个错继续下去。
母亲,奶妈,小红,她们里有欠她的,也有她欠的,所以她应该付出的,应该讨回的,都一并了吧。
圆圈结了,榻上闭着眼睛的人却开口了,“想哭的话……其实我可以借你发泄一下!”
她看向他,他根本没有看自己,只是双手环胸,躺在那里,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沈凉儿扯动着唇角,“你刚刚不是不让我哭吗?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哭?”
鬼月突然睁开眼睛,妖魅的眼角斜视着她的浅笑,随即冷冷地哼一声,“同情你一下,还跟我挑三拣四,不要拉倒。”
“你可以说成是心疼,这样会更让人受用一点。”她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并且牵起了他的手,两只小手握住了他满是厚茧的大手,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却让他心头轻颤了一下。
“我不哭,因为现在还不能哭,可是……借我些力量吧……”她的声音淹没在了他的掌心,从她温软的唇呼出温热的气息,正骚挠着他的心,他想拉回自己的手,可是却在视线落到那个轻微颤抖的肩膀上时,打消了主意,任她拉着自己的手在那吹啊吹啊,吹得他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