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抗日战争的细节2(空间换时间:徐州会战、武汉会战)
2237300000029

第29章 烽火南浔路(1938年6月~1938年10月)(10)

日军深深懂得扬长避短,所以他们很少主动打夜战,因为这时候重武器火力不好发挥。通常情况下,只要中国军队在夜里不出击,那么日军也绝少在天黑后折腾。张古山上的日军,大多集中在北坡主阵地。

摸到山脚下后,张灵甫停住,做了个手势,大家蹲下,等待正面强攻的信号。

不一会儿,张古山正面阵地传来激烈的枪声。按事先计划,在北坡正面,周志道率部佯攻。

如果没有正面的佯攻,后面的奇袭难免不被日军发现。

张灵甫一挥手,两名队员率先寻藤觅树开始攀缘。

张灵甫随后往上爬。在此之前,他告诉一百多名敢死队员,有谁在攀爬过程中滚下山,即使摔死也不可发出惨叫声。

后面的队员一个跟着一个,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如果把镜头拉远,就会看到此夜的张古山后坡,一个个死士的身影在无声中移动。

山壁间虽长有藤蔓,但别指望可以一直顺着爬上去。敢死队员不得不借藤蔓、灌木、岩石三位一体,互相转换。山壁上荆棘处处,灌木丛生,很多士兵的双手都被扎出了血;因藤枝折断或山石松动,有多名士兵摔下陡坡。但无论是谁,下摔的过程中,都紧咬着牙,没吱一声。

张古山上的月亮一下子变得如此残酷。

张灵甫和5名士兵率先登顶,运上来一挺轻机枪。随后又上来五六个人,四挺轻机枪排开。

北坡此时打得正激烈,日军忽视了后山的警备,当流动哨发现后山人影憧憧时已经晚了。张灵甫一声长啸:“打!”

张灵甫抱着机枪,居高临下,带队员向北坡阵地的日军猛烈开火。

此时张古山上有日军一个大队的残部,四五百人。在正面阵地放了300多人,另外一个中队在后面做预备队。当这个中队朝张灵甫反扑时,攀登上张古山的敢死队员也越来越多,更多的手榴弹已经飞了过去。

日军虽怕夜战,但打到这个地步,第106师团的士兵也已没辙,白刃战就此打开。

张灵甫早有准备,师里没有大刀,出发前,他叫每名士兵多配了一把刺刀,用以与日军贴身格斗。

此时正面周志道那边,当然已经由佯攻变为了强攻。

两面夹击下,打到凌晨5点,张灵甫终于率军占领张古山主阵地。

张古山对日军来说是一道生之闸门,天亮后的反扑是必然的。虽然日军又一度恢复了阵地,随之又被夺下。但此时日军已没那份从容了。因为这时候,中国军队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松浦全线崩溃在即了。

“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日寇强盗反攻!他,强占我们的国土;他,残杀我们妇女儿童!我们知耻,我们负重,我们是国家的武力,我们是民族的先锋!我们在战斗中成长,我们在炮火里相从。我们死守过罗店,保卫过南京,驰援过徐东,大战过兰封!南浔线上显精忠,张古山,血染红……”

这是《74军军歌》,作词者是田汉先生。

松浦淳六郎在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中,终于打了个寒战。有一种刺骨的东西划入了他体内。

这个日本人胆怯了。

此时第106师团被分割在万家岭一带的雷鸣鼓刘、哔叽街、潘村、张古山、田步苏、箭炉苏等几个村子和山包及谷底间。

10月7日傍晚,在德安郊外的薛岳下达了总攻命令。

第4、第74、第66军等部队都组成了敢死队,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向日军扔出13000枚手榴弹。当然日军也没闲着,他们也在扔手榴弹。如果这段画面被拍摄下来的话,那么观众会看到:两军士兵在相距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内互扔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两军士兵也互相冲到了一杆枪的距离,白刃战也就开始了。中国的一名士兵被刺中胸口,日军的那名士兵背后就会中两刺刀;日军的一名士兵被刺中胸口,中国的那名士兵就有可能会被日军的战刀砍中。

万家岭一带的秋色中,两国士兵在红绿交叠的美景中肉搏,那景色中的绿于是慢慢减少,漫山的红叶变得更红了。

此时日军辎重兵已全部被顶到一线。

他们的作战手法更生疏,以濑川大队北川中队为例,这个辎重兵中队一个没剩,包括中尉东鸥哲雄、军曹松木吉人,以及士兵上里好盛、岩下嘉藏、梅田茂德、桥口武雄、鲛岛富夫等在内的一百来人,在20分钟内全部被第58师蔡仁杰团所扑杀。作战时通常都是步兵保护辎重兵,而在万家岭,第106师团的辎重兵被打得如此之惨,可见当时日军之窘迫与绝望。

武昌首义纪念日马上到来,蒋介石特发来电报,一是激励将士,二是叫薛岳必须在10月10日前全线奏凯。

10月10日,第74军再夺张古山,第4军攻占箭炉苏,第66军攻袭取田步苏和万家岭主峰。此时第106师团只剩下进入万家岭前的四分之一了,几个联队的两千多人的残部被中国军队分割包围于雷鸣鼓刘村一带,做最后的困兽斗。

在危险的地形,面对强大的火力,首次上战场的第106师团面对的,是众多有作战经验的中国老兵,所以该师团第1机关枪中队伍长尾崎一次有这样的回忆:“……两边陡崖夹着中间一条路,部队无法散开作战,挤成一列纵队打,前后左右都是包围我们的敌军,挪个身子都挪不动……”

因前途未卜,联队长木岛袈裟雄已命令护旗少尉随时作好焚烧军旗的准备。他的联队离松浦师团司令部最近。此时松浦淳六郎置身于一个石屋,坐在一条破板凳上闭目不语。在外面,欧震第4军的两个连一度攻到离松浦师团司令部只有150米的地方,但因夜色昏沉没能发现日巢。当时老胳膊老腿的松浦也握上了手枪。师团司令部的所有勤务兵都顶到一线。他身边只剩下了参谋长秋山义隆了。秋山拎着军刀,伏在石屋的窗口向外窥视。在屋外,樱井参谋和一个同僚正指挥着几十名日军。“如果你们(指中国部队)坚决前进100米,师团长就被俘或者切腹了。”这是战后一名日军俘虏的话。

九江的冈村并没有忘记松浦。

冈村比松浦还急。通过前方战地记者的报道,东京军部的大小官员都在关注万家岭。

由于第106师团在一线的部队长基本上打光了,冈村宁次派飞机在万家岭空投下200多名中队长和小队长。你一定会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查阅日军战史后,你会发现这就是事实。这是抗战八年中空前绝后的。

10月13日,两支救援部队(铃木支队和佐枝支队)会合,统一由铃木春松少将指挥。但铃木没直接去万家岭解围,而是采用了围魏救赵的方式,从东面迫近德安,与黄维第18军陈沛第60师交火。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是奏效的,因为薛岳不得不抽出一批部队应对这股日军,并叫刚刚休整没几天的李觉第19师在修水南岸占领阵地,以防不测。

在这种事态下,松浦做最后一搏,连夜带部队逃出万家岭。

薛岳在发给蒋介石的电报中为没能擒获此人而痛惜,但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战绩了。武汉会战期间,虽处处血战,但更多的时候,是血战后中国军队的阵地被日军突破。比如田家镇,比如马当要塞上,比如富金山。万家岭不同,在这里,几乎置日军一个师团于死地。

在总结万家岭大捷时,薛岳对冈村宁次的用兵充满蔑视:第106师团金官桥受挫后,第101师团才开始往星子县方向移动,在庐山东西牯岭被挡住后,转而又开始用第106师团外加第27师团转攻瑞武路,这种逐次用兵在薛岳看来犯了兵家大忌。

赵子立则认为,在第27师团登陆九江后,冈村就不应该将其调到瑞武路那边,而应把它也投到德安方向,充足日军在这边薄弱的战力,保证第一时间拿下德安,使这个战略要地发挥最大作用,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万家岭这样的战役了。但日本人没这样做,反而把这边的一部分兵力抽调给第9师团,使本来就不强的第106师团更加孱弱。结果是:德安陷落时武汉会战已基本结束。这样的话,德安对于日军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

还是那句话:历史从来都是单行道,路的中央没有一个环岛,不允许人们在那里拐弯然后把经历的事情重新设计一遍。

此时的万家岭,一片狼藉。

如果说台儿庄之战是日军开战以来第一次溃退,那么万家岭大捷则是日军第一次彻底的失败。按照日本人自己写的《熊本兵团战史》的记载,此战中,第106师团被射杀3300多人,伤4000多人。

一年后,也就是1939年,第106师团的一些士兵回国,临走来到万家岭祭奠战死者,在简易的坟茔上插着竹片做的灵牌以及松枝和野花,鬼子们默然,有的失声痛哭,为身葬异国的苦鬼。没过多久,年底的时候,商震第32军第141师师长唐永良到赣北打游击,路过万家岭时,虽然过去一年多了,战场的景象仍凄惨悲凉。

将近10平方公里的战场,灌木丛中,都是军需品,白骨随处可见:钢盔、弹药箱、毒气筒、防毒面具、马鞍、胶鞋、骷髅,日军辎重兵的尸骨最多。在草丛中,有一麻袋手掌骨。按日军传统,士兵的尸体需要夺回火葬,但战斗激烈,夺不回尸体,就砍下一只手掌,以代全尸。但最后由于战斗太过激烈,这一麻袋手掌也被日军扔掉了。

唐永良捡起一面残破的旭日旗,上面写着濑川大队的字样。十六道红色的射线,在万家岭上早已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