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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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他又没聋。他和她的距离也不过一米。她用得着这么大喊大叫的吗?不会喜欢同一个男生,就说不会嘛。这么凶的女人,谁敢要啊!之前在上海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现在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女人还是温柔一点的好。不过,他今天的话是有点多了。原本他只是想把气氛弄得稍微融洽一些,没想到越弄越糟。

Ben的车沿着好莱坞山庄细窄而弯曲的盘山公路一路往上开,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车停在了一幢别墅前。Ben把她们放下,叮嘱她们早点休息后,便离开了。

夏雪抬眼望了望夏雨住的这栋楼。从外形上看这栋别墅的体积和她在上海住的那栋老楼差不多大,但要时尚得多。天还没有全黑,夏雪留意到院子里停着六七辆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车。她想,这栋房子可能也和她在上海住的那栋楼一样,里面少说也住着十来户房客吧,不然院子里也不会停这么多车了。看来姐姐虽然生活在美国,但生活上应该也不太宽裕。

院外的大门是Luck过来开的。夏雪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矮胖、有张红脸的外国女人用一种她听不懂的外语跟夏雨打招呼。她猜她们说的可能是法语也有可能是意大利语,总之听上去像是一种很古老的欧洲语系。夏雪暗自在心里赞叹:姐姐真厉害,会好几国语言呢。

夏雨和Lucy叽里咕噜地又说了几句之后,中年女人朝夏雪礼貌地点了点头,夏雪也跟她点了点头。她觉得姐姐的这个房客还真客气。不像她那栋楼里的房客,那些人就喜欢从窗户或门缝里偷瞄邻居的一举一动,平日里却是从来不拿正眼瞧对方的。他们不敢看,因为一看准能看出许多不寻常的动机来。

红脸女人恭恭敬敬地领着她们穿过院子往别墅里走。夏雪一路紧紧跟着,生怕把自己跟丢了。

别墅里面的格局让夏雪傻了眼:彩绘的垂直阶梯,巨型的藤编吊灯,石质的佛像,落地的山水画……房子里的装修和摆设品看起来不像是给人住的,倒像是一个高档中国艺术品展示厅。

从踏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走了五六分钟了,夏雪四处观望,竟找不到其他房客住在这里的迹象。屋内相框里的照片里也只有一对白人老夫妻和夏雨。夏雪怯怯地问道:“姐,这是你的家吗?”

“嗯,这房子是养父母给我留下的,不过,半年前他们去世了!”

姐姐在美国是有钱人,夏雪真替她高兴,她相信如果父母在天有灵,也会和她一样高兴的。父母苦了一辈子,到死都不知道有钱是什么滋味,但他们的女儿在美国却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他们能不欣慰么?可是,如果这里真是姐姐的家,那一万美金的汇款又是谁汇给她的呢?

“姐,你没有住过其他的地方吗?”夏雪问。

夏雨回道:“没有,来美国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夏雪跟在夏雨后面上了旋转楼梯,她们围着一个红色的琉璃大吊灯绕了好久。看来姐姐是从来没有住过白人老太太那里了。但钱是从那个地址汇出来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姐姐不方便自己亲自汇,所以托别人给她汇钱。夏雪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她们的脚步也停下来了。

夏雨推开一扇房门,让夏雪进去:“小雪,你住这间房吧,我就住楼下,有事你叫我。”说完,夏雨把房门给关上了。房间里的夏雪对着门站着,她的心情和她脸上的光一样,慢慢地暗下去。夏雪感觉到,她和夏雨的姐妹亲情似乎被这扇门阻隔了。二十年没见了,姐姐就把她一个扔在这里?她不想跟她聊聊么?姐姐不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即使姐姐不想知道她的动向,她也希望姐姐能跟她谈谈心。是,姐姐现在是住在大房子里,而且有那么多好车,但她快乐吗?她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二十年来她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不管好坏她只是想知道。可姐姐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看得出姐姐不想跟她走近。刚才在那家餐厅门口,她朝姐姐走过去的时候,她明明看到姐姐是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的,退到她的心都凉了。这会儿她们两姐妹原本可以在一起好好亲热一下,像小时候那样,那时姐姐最喜欢和她挤到一个被窝里了。

夏雪站在房间里摇了摇头。是姐姐嫌弃她,觉得她配不上她这么个洋气的姐姐呢,还是她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期望?

夏雪躺在床上愣愣地想了好久,想到肚子又饿了。她走下楼,却发现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没人管吃,没人管喝,原来美国人是这么“招待”远方亲人的。夏雪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瓶酸奶,一盒草莓上楼了。

夜里,夏雪睡不着。她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试着把身体侧向右边躺了躺,还是睡不着。她从床上弹起来,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一团乱麻:为什么姐姐会对她这么冷淡呢?她们是姐妹,是亲姐妹啊。小时候,姐姐对她挺好的,在孤儿院里她们想爸妈的时候,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姐姐还说以后要好好照顾她。是,姐姐是给她寄了钱。可是为什么前几个星期才寄呢?姐姐刚才说,从她到美国之后就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这就证明她的生活一直很不错啊。姐姐在这里过得这么好,怎么之前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呢?

夏雪起身走到二楼的旋转楼梯往外看去,室外的灯还亮着。游泳池边夏雨抱着Ipad专心地看着什么。姐姐高贵地靠在游泳池边的长椅上,一只手托住下巴,神情专注。夏雨,她的亲姐姐,二十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现在成了这间豪华别墅的女主人。她和夏雨同年同月同时出生,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呢?唉,谁让她叫夏雪呢?夏天下雨那是久旱逢甘霖,吉祥之兆。夏天下雪,那不是有冤情是什么?她冤,冤在自己命苦,冤在有一个如此富有的姐姐,却几乎没有得到过姐姐的关心。而她活得生不如死,却还总不忘她这个姐姐,总担心她,惦记她。夏天的雪就是这么飘在夏雪的头上,堆在她心里,结在她的眼睛里。冻得她全身发冷。

游泳池边的夏雨抬头往楼上看过来,夏雪惊得蹲到地上。刚蹲下来,她又后悔了。她干吗要躲着姐姐呢?她又不是在偷看一个陌生人,这是姐姐的家,她看的是她的亲姐姐啊,有什么好怕的!夏雪往后靠了靠,贴着墙坐到毛茸茸的地毯上。要是姐姐对她多亲近些,她也不会像做贼似的。她抱着膝盖呜呜地哭出了声。她是一个懂得自尊的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憋在这里受委屈。

夏雨仰着头,她刚才也看到夏雪了,她看到妹妹突然蹲了下去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夏雨盯着游泳池,水波在灯光下不停地颤抖,她想夏雪一定哭了吧。小时候,她就喜欢哭鼻子。夏雨把手里的Ipad放到茶几上,闭上了眼睛。Ipad里面是Brian刚刚给她发过来的邮件。他把加州婚姻法的相关资料传给了她,并让她在做决定之前先好好研究研究。夏雨的脸侧向夏雪刚才蹲下去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对不起,小雪,让你受委屈了,姐姐一定会补偿你的!”

夏雪往鱼池里扔了一块石头,池子里那些平时活得优哉游哉的锦鲤被她扔过来的石子惊得魂飞魄散,齐齐地躲到假山里不敢出来。夏雪见鱼不肯出来,她站在那里也无趣了,于是转身向竹林里走去。

穿过竹林,是一排类似兵马俑的黑陶俑。鱼池、假山、竹林、陶俑,满院子的中国元素。夏雪在想姐姐的养父母上辈子一定是中国人吧,不然家里怎么会这么多她熟悉的东西呢?连他们的养女都是中国人。那姐姐的养父母到底是因为先喜欢上中国元素,才会跑到中国把姐姐收养过来的,还是因为他们收养了姐姐之后,才开始把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不管怎么说,他们那么有钱,为什么当年不做做好事,把她和姐姐一起领养过来呢?非要活生生地把她和姐姐拆散。夏雪走到一个骑着马的陶俑面前猛踢一脚,陶俑倒下了,这个穿着盔甲、手拿长矛的“将军”和他身体下的马摔成了两半。

夏雪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就在夏雨的大别墅里逛起了“迷宫”。她记得昨天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好大的楼梯,楼梯上来才是客厅,客厅往下走,那边还有很大的休闲区域,在休闲区域旁边,她看到了一扇门,门外的墙上挂着几张姐姐的生活照,其中一张还是姐姐穿学士服的照片,姐姐的房间应该在那扇门里吧。

夏雪走到那扇门前,她推门进去,夏雨还在睡觉。夏雪蹲在床头看着姐姐和她的卧室。这个房间也设计得好别致:在夏雨的床对面是一排巨大的落地窗,窗与窗衔接的白墙处挂着几幅写意山水画,画上涂着白色的油彩,像是雪片一样厚厚地积成堆,堆在画的下方,这幅画太抽象了,她看不懂。

在这幅画前面摆着的一张单人躺椅也是白色的,线条简约大方。躺在床上的夏雨就像是一朵不染风尘的雪莲花静静地开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美得让人眩晕。夏雪忍不住想伸手验证这一刻的虚实。

夏雪的手刚伸过去,夏雨就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夏雪:“小雪,请你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夏雨是被吓到了。刚才在睡梦中,她梦到养父从外面走了进来,接着养父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推开了他,之后她就醒了。

夏雪吃惊地看着夏雨。什么叫不能随便进她的房间?姐妹之间需要这么拘束么?小时候夏雨在厕所里蹲坑还叫她在外面把门呢!夏雪把头侧到一边,不服气地回道:“我的行李被偷了,我过来只是想找你借几件换洗的衣服。”

夏雨坐起身叹了口气。是她不够细心,只知道跟妹妹保持距离,竟忘了给她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哦,你等等,我帮你去拿吧!”说完夏雨掀开身上的毯子,下了床。

夏雪抱着一大堆衣服从夏雨的房间走出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穿过休闲区域,下了台阶,再上旋转楼梯。爬了一层又一层,她在心里暗自叹道,这个豪门姐姐可真是高攀不起。

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气坏了,走回房间夏雪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把衣服扔到床上,坐到了床边。姐姐的衣服都是些什么款式啊!她用眼睛检查着床上的衣服:露胸的,露背的,露腿的。这种衣服穿在身上估计没法乱动了,因为一不小心肯定会走光,还是她的练功服舒服。夏雪用手拔开这堆衣服,从里面拎起一件粉红色的吊带睡衣,拿在手里看了看,接着她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件衣服跟姐姐刚才穿的那件白色睡衣的款式好像是一样的。刚才姐姐躺在床上的时候,半个胸部都露在外面了,这么暴露,她不怕被人看到么?

又看了几眼之后,夏雪挑了一件天蓝色的长袖连衣裙在身上比了比。正当她准备把这件衣服换在身上时,楼下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她往外看去,是夏雨和昨天那个“话痨”,她看到姐姐正领着那个男的从屋里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客客气气的。

这个男人肯定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如果他真是她的男朋友,他们之间会更亲密一些。老外不都很开放的么。夏雪把脖子缩回来,她一边拉窗帘一边在想,如果她是夏雨的话,应该是不会喜欢这个男人的。他的话太多、长得太帅,这些在夏雪看来都是缺点,在她的词典里“帅”和“花心”是同义词。

楼下,夏雨和Ben坐在靠游泳池的沙发上。

Ben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夏雨,夏雨抽出来看了几张之后,把照片放了回去。两人都略有所思。这些照片是上次Ben在医院偷拍的,今天他特地带过来给夏雨看,是希望她能够做他的模特。夏雨抿着嘴,耸了耸肩,一副像是还没有考虑清楚的样子。这时Luck端着咖啡从里面走了出来,把咖啡倒在他们前面的杯子里。

Ben握着咖啡杯问道:“Helen,你有没有跟夏雪提过你的病?”其实他最关心的还是夏雨的身体,现在夏雪已经和她住到一起了,不知道她是否跟夏雪说过她的病情。

夏雨当然不会跟夏雪提她的病,医生说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找到相匹配的肾,进行移植也不一定有好的效果,何况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病而影响夏雪的健康。她摊上了一个多病的身体,但她希望夏雪能健康地活着。

夏雨慢悠悠地回答道:“没有……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有病,也不想和她走得太近。我想有些东西得到后失去,比从来没得到过更让人痛苦。”

Ben看着夏雨的脸。这句她亲口给出的答案解开了他所有的疑问。他就知道Helen对她妹妹的冷漠是身不由己的,是有苦衷的。就像她不愿接受他一样。Helen总是在为别人考虑,从没考虑过自己。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但他毕竟煞费苦心地设了这个局,间接地帮她找回了妹妹。为了Helen,也为了他日后的幸福,他不能再拐弯抹角了。

Ben劝道:“现在也只有她可以帮到你啊!”

夏雨懂Ben指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对了,你的摄影展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Ben把头靠在沙发上,痛苦地闭上眼睛。摄影展的主题太沉重了,当他看到他给夏雨拍的那些照片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到现在他都忘不掉她那空洞而又迷茫的眼神。这种眼神仿佛是在向全世界求助。他怕她真的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止是夏雨,还有Nick给他介绍的那些病人,他担心到了影展的那天,现场有可能会变成一个集体追悼会。

Ben看着天空叹道:“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Nick给我介绍了一些朋友,虽然他们是晚期病人,但也都在积极乐观地面对自己的人生。那个Frank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经常去医院的老头,现在他不去了,回家了。他听说我要开一个关于晚期病人的摄影展,很高兴,还邀请我去他在Napa Valley的葡萄酒庄给他拍照,他说他的酒已经酿好了,再不去就晚了。Helen,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夏雨捧着咖啡杯,不说话。

Ben说的这个人夏雨也认识,有段时间他们经常会在透析室里碰面。Frank是个很坚强的人,尽管透析的过程很痛苦,但夏雨从来没听到他叫喊过一声,不仅如此,老头还鼓励她要乐观地面对人生。

咖啡因刺激着夏雨的身体,她觉得她的悲痛越陷越深。是绝境激发了病友们的求生的欲望,大家都不想死,都想好好地活下去。夏雨把咖啡杯放回到茶几上,一抬眼,阳台上正在晒衣服的夏雪走进了她的视线。

“对了,夏雪怎么样?”Ben突然问道。

“她?”夏雨扬了扬下巴。Ben顺着夏雨的眼神看过去。阳台上,夏雪的手上正拧着一件湿衣服,在她面前的栏杆上还挂着两件已经晒好的衣裤。Ben笑了,他觉得夏雪的举动很有中国特色。尤其是在上海,只要他走进有居民区的地方,就会看到从每家阳台上挂出来的“万国旗”。小胡同里,抬头看看,搞不好就有内裤、胸罩这些见不得光的私人物品在头顶上方飘荡。在美国,是不会有人把衣服晒在阳台上的。

Ben揶揄道:“夏雪不会是连这边的洗衣机都不会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