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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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黑皮衣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移动硬盘在鼻子前闻了闻。五十美元?这个价格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是帮父亲看店,要不要打印随便她好了。再说他这里是旅馆又不是跳蚤市场。早就听说中国人喜欢讨价还价了,现在看来还真是没错,还价都还到旅馆里来了。他把移动硬盘放回到柜台上,抱起那把电贝斯继续弹了起来。他的手镯磕在贝斯上一声比一声重,那声音听上去全是仇恨。夏雪很担心他弹着弹着会拎起贝斯乱砸一气。算了,她手上还有些钱,只要在这些钱花光之前能把姐姐找到就好。

夏雪说:“好吧,一百就一百吧!”

黑皮衣头也没抬,继续玩着电贝斯。这几年到美国旅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在这间简陋的旅馆里,他什么类型的中国人都看过,这些人里有随地乱扔垃圾的,有大声喧哗的,有用浴巾擦皮鞋的,有赖账的,有乱扔烟头的——好几个房间的地毯都被烫坏了,到现在都还没能修补好。保险起见,他必须让她把钱先付掉。想好之后,黑皮衣放下贝斯把房卡交给了她。

“小姐,这是你的房卡,你得先付钱,你的东西打印好了之后我会给你送过来。”

夏雪把钱包打开,从里面拿了一张钱递给黑皮衣。黑皮衣并没有伸手去接钱,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那张纸币之后很快把眼皮垂下了。他用了三十多年的美元能不认识一块和一百块有什么差别么?这个中国女人想骗他?办不到。黑皮衣歪着头对她说:“小姐,你搞错了吧,这是一块钱,不是一百块。”

夏雪把钱收回来,仔细地看了看,原来这张还真是一块钱。她再把钱包打开,发现里面所有的钱看起来都一样。都是绿色,连大小都一样。要不是上面的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不同,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还是人民币好,一百块的,五十块的,二十块的,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好区分得很。

夏雪换了一张一百的给他并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钱的事情搞清楚之后,她拖着行李上楼了。还好,这里的房间比她想象得要好多了。房间里面除了床之外,还有一张小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方挂着一幅油画,上面画着一个类似月球表面的地方,一只狗在上面孤独地行走。这幅廉价的油画给这个小小的空间添加了些艺术氛围。

夏雪把行李放好,躺到床上。好累,眼睛酸痛得难受,她想着睡熟了就感觉不到痛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楼下,黑皮衣把夏雪的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打开了里面唯一的一个文档。文档里是一份贴着夏雪照片的寻人启事。这个中国女人在找她自己?难道她把自己给丢了么?黑皮衣咧开嘴笑了,这个笑容牵动了他刚打在嘴上的唇环,唇环处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于是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马上把嘴巴捂平,不敢再笑了。

黑皮衣把鼠标往下拖,在名字这一栏里他看到写的是XIA YU。他记得刚才那个中国女人给他的护照上好像写的是XIA XUE。那她应该是在找她的双胞胎姐妹。事情搞清楚了,他不再疑惑,但这张寻人启事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启发。

他好像也把自己给丢了,那个自己应该彻头彻尾地遵从内心。那个他应该组自己的乐队开演唱会,和朋友在废旧的仓库里涂鸦,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而不是坐在酒店的前台帮父亲看店,当一个庸俗的服务员。与其在平凡的世界里当怪物,不如回他的黑色朋克乐园里当国王。他在考虑他是不是也应该做一份寻人启事,把心中的那个自己给找回来。

没过一会儿,黑皮衣把打印好的寻人启事给夏雪送过来了。他抱着寻人启事站在她门口,脸上多了一丝忧伤,这样的表情搭上他冷酷的外型显得很滑稽,本应铁石心肠的朋克因为这丝多余的怜悯陡然变成了黑色会哭的小丑。黑皮衣对夏雪说道:“小姐,你的寻人启事上错了一个单词,我帮你改过来了。”接着他顿了顿,一脸同情地看着夏雪:“我叫Robert,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告诉我,我就在楼下。”

夏雪看着他像鬃毛一样竖起的头发,毫不迟疑地把门关上了。她在想有什么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只要这个怪物不来找她麻烦就好。

该睡的时候没有地方睡,有地方睡的时候,夏雪又睡不着了,现在她终于体会到倒时差的滋味。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受罪,她干脆起床了。

夏雪走到阳台上,楼下前台的灯亮着,黑皮衣还在弹琴。夏雪看到一楼最边上的那间房子外面,一个穿着深棕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正轻手轻脚地把墙上的窗子卸下来,然后从外面跳进去。有门不走要走窗户?奇怪的美国人,奇怪的旅店。

楼下的黑皮衣突然抬起头来。不好,他看到她了。夏雪吓得把身体缩进黑暗里。接着她看到黑皮衣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他会不会是在找枪?刚才她给错了钱,把他惹怒了,所以他这会儿要上来把她给杀了?

夏雪转身想逃回房间,但来不及了,黑皮衣已经朝她走过来了。他的右手自然下垂,左手背在背后。夏雪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等着他把枪拿起来,然后一枪把她给毙了。

黑皮衣站到了夏雪的面前。他开口问道:“小姐,我想你应该是睡不着吧?我这里有倒时差的药,听说很管用,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摊开手掌,里面有四粒小药丸。夏雪看着他手掌里的这几颗药丸,没有立刻接过来。她在想这几颗小药丸会不会是毒品呢?看他一副怪异的外形,很难说他是不是个瘾君子。

“没毒的,你放心吃好了!”黑皮衣似乎看穿了夏雪的心思。

夏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手上的药丸:就算是没毒的,她也不能随便拿这个药。刚才打印两百份寻人启事他找她收了一百美元,她不知道这几粒小药丸是否又是天价。

夏雪问他:“请问这四颗药丸你打算收我多少钱?”

黑皮衣说:“这是我自己为客人准备的,不收钱。”

黑皮衣看着她,他棕色的眸子竟潮湿起来。他说:“你丢了你的姐妹,心里应该很难过吧?其实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他能体会她的心情?难道他也丢了双胞胎兄弟么?夏雪好奇地问道:“你也在找你的亲人吗?”

黑皮衣一脸沉默。算是吧。他没什么朋友,所有的家人都不理解他,他觉得和他最亲、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自己也能算是自己的亲人,那他可以说是把亲人给丢了。除此之外,一年前他还丢了他心爱的狗。那是一条流浪狗,他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它看起来才不到三个月大,在他悉心的照料下,狗很好地成长起来,走丢的时候已经有半人高了。他也曾满街找狗,满街贴寻狗启事,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为了纪念它,他画了很多狗的画像,并把那些油画放进了旅馆的房间里。

黑皮衣回道:“是的,我的Mani丢了。这让我难过了好久。”

夏雪把Mani听成了Mommy(母亲的意思),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挺可怜的,连自己的母亲都丢了。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晚上,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站在了一起,夏雪突然觉得他身上的铁钉衣服、文身和唇环这些也都没那么瘆人了。她用一种很难过的语气对黑皮衣说道:“你和妈妈的感情应该很深吧?”

黑皮衣点了点头,回道:“是的,Mani是个好孩子,它真是条好狗。”

Mani原来是条狗。她替他难过了半天,原来他丢的是条狗。他的狗能和她的姐姐相比吗?狗丢了还能再找一只,姐姐丢了呢?还能另外找一个人代替么?讨厌的美国佬,人狗不分!夏雪把药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恨恨地说道:“你这人还真是无聊!”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了,毕竟黑皮衣是想安慰她,而且他还免费给了她药。

黑皮衣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还好,夏雪说的那句不客气的话是用普通话说的,黑皮衣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夏雨换好衣服,从睡房走到餐厅。电视机里奥巴马正在和自己的竞争对手朗尼进行拉票演说。Lucy见她下来了,赶紧到厨房把做好的早餐放到她面前。

“现在情况怎么样?”夏雨问Lucy。

“奥巴马在纽约和加州胜出了,朗尼在俄亥俄州和其他几个州的成绩也不错。”

“我希望奥巴马能赢。”夏雨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说道。

前几天她在咖啡厅碰到了她的中学同学,那个骄傲的白种胖子带着怒气对夏雨说,如果这届的美国总统还是有色人种的话,他就一定会退出美国国籍,白种胖子还说他讨厌一切有颜色的物体。

杯里的咖啡很苦,夏雨放下咖啡看着自己的手臂,在中国人里她的皮肤肯定算是白的,但她的那种白却是没办法和白种人相比的,一比色差就显现出来了。她抬起头带着浅笑告诉她的中学同学,她是支持奥巴马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她和奥巴马都是有色人种,不仅如此,就连他手里拿着的咖啡也是有色的,如果他真要下决心抵制一切有色的物体,那么他连咖啡也应该戒掉。白种胖子从夏雨轻蔑的笑容里看出敌意来。他无语了,夏雨也很无语。咖啡没喝完,白种胖子就拿起自己的咖啡从后门溜了。

餐厅里,夏雨拿起刀叉,看着电视屏幕,屏幕上的奥巴马是从容的、自信的,是能为所有在美国的有色人种争光的。

“Helen,你一会要出门吗?需要我准备中午饭么?”Lucy站在一旁问她。

半年前,在夏雨的要求下Lucy才改口这么叫她的。夏雨的养父母在世时,Lucy叫她女主人。

“嗯,我要出去一趟,要很晚才回来,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夏雨拿着刀叉一边切鸡肉肠一边回道。

没过一会儿夏雨就放下刀叉起身出门了。Lucy看着夏雨的餐盘,鸡肉肠、煎蛋、面包都被她切成一块一块的,但大小和之前完全一样,她一口都没动过。昨天她还看到夏雨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夜,她猜夏雨准是又失眠了,还有夏雨藏在抽屉里的那些药。唉,有钱有什么用,操这么多心,还不如她这个穷人活得自在,至少她身体健康,吃饭的时候吃得下,睡觉的时候睡得着。Lucy一面收拾餐盘,一面嘟囔着。

夏雨的车沿着山路下行。今天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拿起车上的墨镜戴上,几个急转弯之后,车开到了大马路上。

早上Brian律师打电话过来让她到他那里去一趟。他在电话里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夏雨也能猜到今天的这次探访和养父母的遗产案有关。养父母留下了上亿美元的遗产,其中的公司股权和现金,她拿了40%,Joshua分了60%,另外房子和珠宝归了她。照说这样的判决还是很公平的。但她知道Joshua不会轻易放过她。他就是喜欢跟她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夏雨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额头上的那个疤,猛踩了一脚油门。

这条疤痕是在她十五岁那年留下的。那天养父母带着她和Joshua一家人飞去纽约,到百老汇看音乐剧。夏雨和养父母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Joshua一家坐在稍微旁边一点的位置。演出还未开场,Joshua趁着父辈们在聊天的时候拉着夏雨说,她不该坐这个座位,这个全场最中间的位置应该是他的。夏雨不理他,缩在座位上,等着看演出。演出结束,场灯还未开,Joshua把夏雨拉到一边,拿出一把小刀就在夏雨头上划了一刀,还好划得不算深,医生的缝针手法也很高明,不然这道疤痕一定会非常难看。养父母问夏雨到底是谁划伤她的,夏雨不吭声,她只是说散场时人太多,没有看清是谁。夏雨以为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他就会放过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停车场到了,夏雨起身下车。车座上又粘了好多头发,最近她用药的剂量越来越大,头发也越掉越多,家里的地毯上、洗手间到处都是。虽然Luck会即时清理掉一些头发,但打扫干净的地方只要夏雨再走一遍,她一定会发现新的掉发。她用手将车座上面的掉发放到小纸袋里,下车向Brian的办公室走去。

“Helen,你来了,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么?”Brian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到沙发椅上坐下来。

夏雨回道:“Brian叔叔,我还好,谢谢您!您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她坐到了Brian的身边。

Brian是夏雨养父的好朋友,她听说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当年夏雨养父立遗嘱的时候就是找的Brian。Joshua和夏雨的遗产官司也是由他负责处理的。Brian认识Joshua的时候,Joshua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夏雨刚从中国过来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了。他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也了解他们的个性,所以不管是从一个叔叔的角度还是从一个律师的角度来看,他都不希望他们再这样争下去了。上次夏雨的官司耗掉了他半年的时间,如果这次又要打下去的话,从开庭到结案肯定还会花费不少时间。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原本弄好夏雨这个案子他就可以退休了,没想到事情又来了,他担心再这么弄下去,他会力不从心。

Brian拍了拍夏雨的肩膀说:“没什么,好久没见你了,想约你喝杯咖啡。”

Brian的手轻轻地落在夏雨的肩上,这让她觉得心里很没底。在夏雨眼里Brian永远是一个细心的绅士,他每年送给她的生日卡和圣诞卡还放在她的书柜里。他说话时也总会很小心地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这是Brian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夏雨知道Brian找她不会只是喝咖啡这么简单,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不然也不会特地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来。

“Brian叔叔,是不是Joshua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动静?”夏雨问。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紧张。

Brian看着夏雨,他觉得她变了,特别是这半年来。以前那个从容优雅的中国淑女现在经常会在他面前展示焦虑的一面。好几次,他们在探讨这个案子的时候,她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甚至哭着求他,求他一定要想办法帮她赢回这个案子。刚才她说话的语气虽然很淡定,可眼神却像是在逼问他。Brian决定不再绕圈子了。

“没什么大的事情,上个星期我碰到了Joshua新请的律师,那边好像有些新的证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Brian说道。

上个星期他在高尔夫球场碰到了他的老朋友Mike。Mike告诉他,Joshua前段时间找他处理一宗遗产官司。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新的证据,但从Mike的语气中还是可以听出他是很有信心赢这场官司的。Brian是在为夏雨担心。他知道万一输掉这场官司,她将一无所有。而他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她那张痛哭流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