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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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夏雪的英文早就过了六级,在团里就没人比她的英文水平更高了,平时要是有外宾参观剧团,团长准会把夏雪推到外宾们的面前,让她负责给他们介绍中国戏曲和团里的情况。刚才她用英文和那个秃头的美国海关对话也好像没什么问题,她说的话他都听懂了。但姐姐不是美国海关。那些美国海关的英文早就让来探访的各国人士练得弹性十足,他们不管语法,不顾时态,光是听几个东拼西凑出来的词句就能猜出你说的是什么。姐姐可没受过这种训练。她想着夏雨这么多年没说过中文,可能早就不会说了,她怕一会和姐姐见了面,太激动说不好英文,没法跟姐姐沟通就糟了。她这会儿要抓紧时间好好练习一下。

“Long time no see, how have you been? Is everything going great with you ?”(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一切都好吗?)她在嘴里反反复复地背诵着这几句话。

出租车司机听到从后座传过来的问话,还以为夏雪在和他说话,当他回过头,正想回答这几句热情的问候时,却看到夏雪对着车窗外在自言自语。出租车司机笑着摇了摇头,把头转回去,继续开车。在美国,这样的精神病太多了,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车开进了一个别墅区。出租车司机对她说:“小姐,到了,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折合人民币六百多块,太贵了。在中国这可是她三个月的车钱。算了,别想这么多了,她连洛杉矶的东南西北都找不到,更别说怎么坐这里的公共汽车了。她要快点见到姐姐。一百就一百吧。她付了钱之后拖着箱子往里走,935号,她拿出信又对了一下门牌号。没错,就是这里了。

这个别墅可真漂亮,墨绿色的屋顶,鹅黄色的外墙,屋檐下的台阶上还放着几张欧式沙发和秋千长椅。她往里望了望,在秋千长椅前面不远处还有一棵柠檬树。一颗颗饱满的柠檬挂了一树,阳光照在它们身上闪着金色的光,整个院子在这棵柠檬树的点缀下有了童话般的色彩。小时候她听过一首叫“柠檬树”的歌,前面的唱词是:“一个个孤孤单单的下午,当风吹得每棵树都想跳舞……”后面的歌词是:“isolation,想住进你心里,isolation,期待下雨的一棵柠檬树。”每次唱到这句的时候,她就会低声对自己说:“夏雨的一棵柠檬树,姐姐的柠檬树。”虽然那会儿她只见过柠檬,没有见过柠檬树,但在她儿时的印象中,柠檬树是神奇的,是会跳舞的。太好了,在美国,夏雨真的有了属于自己的柠檬树。

夏雪拖着箱子走进了院子,往台阶上走。

站到门外,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好,又用手理了理头发,好了,现在头发不那么乱了,可以按门铃了。“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夏雪准备好了笑容,她想着一会见到姐姐千万不能哭,她不要姐姐难过,她要是哭的话,姐姐也会哭的,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哭是除了感冒之外,最容易在她们之间相互传染的“病毒”。

几分钟过去了,门里没有任何回应。没关系,姐姐也许没听到,再按一次。她多按了一次,门铃又响了。她慌慌张张地把刚才那个笑容从一大堆抑郁的情绪中找回来放到脸上,在门外耐心地等着。院子外,两扇门中间,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骑着单车过去了,又过了好一会一个小孩站在滑板上滑了过去,她回头看看这边,门里还是没动静。是不是门铃的声音太轻了呢?她急得用手在门上敲了起来。

她的手落在门上一次比一次用力。敲了好久,还是没人来开门。地址明明是对的,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开门呢?姐姐一定是上班去了,她真是笨,怎么没有想到呢,姐姐要是不上班哪来的钱寄给她呢?她把箱子拖到那几张沙发附近,在秋千长椅上安心地躺下,很快她睡着了,睡在那棵柠檬树的树阴下。

屋檐下的风铃声时不时地响起。一声开门的声音夹着一个老太太的问话声传了过来:“姑娘,你还好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原来家里有人,老太太也没聋。照道理来说,门外那么大的动静她应该是能听见的。不过不巧的是刚才她正在跑步机上跑步,又戴了耳机。她跑了一阵子之后,隐约听到外面好像有些动静,但她的私人医生曾经嘱咐过她,每天必须在跑步机上连续慢跑半个小时才会对高血压有帮助。自从她的一个儿子突然去世之后,她就觉得没什么事情比好好活着更加重要了。夏雪敲门那会儿,她的锻炼时间还没结束,她不能停下来。可等她跑完了,门外又没声音了。

夏雪从秋千长椅上弹起来回道:“我还好,我还好,谢谢。请问Daisy Waters在吗?”

老太太说:“Daisy Waters?我就是,你找我有事吗?”

Daisy Waters就是这个老太太,怎么可能呢?这不是姐姐的英文名字么?姐姐的名字怎么被这个老太太霸占了呢?水中雏菊竟然是一个老太太?好吧,就算她是Daisy Waters,可她和这个老太太非亲非故,老太太怎么会给她汇钱呢?难道是她帮姐姐汇钱的?姐姐当年是被一对外国夫妇收养的,这个老太太有可能是姐姐的养母。

“请问,您有没有汇钱到中国呢?”夏雪问她。

老太太摇了摇头。

夏雪问:“那有没有一个中国女孩住在您这里呢?”

白人老太太回答:“没有,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住过中国女孩子,只有我和我的先生住在这里。”

夏雪急忙把那封信从包里拿出来递给老太太看:“请问这个地址是您这里吗?”

白人老太太拿着信摇了摇头:“这就奇怪了,地址是我这里,但很抱歉我这里没有住过中国女孩子,另外,你不可以睡在这里,你得走,现在就得走。”

对于一个白人老太太来说,陌生人睡在她家门口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万一那个人突然死了,她这里就成了凶案现场了,凶杀案没个一年半载怎么查得出来,她可不想警察不停地来骚扰她;要是万一这姑娘从秋千椅上摔下来,那就更加麻烦,这姑娘是有权告她的,老太太可不想又赔钱又吃官司。

夏雪看到老太太一脸坚决的表情,只好拖着箱子走了。

老太太没有立刻把门关上,她监视着夏雪,她用眼神告诉这个中国女孩她必须得离开,现在,立刻,马上。

夏雪拖着箱子走出了院子。她坐在院外的石阶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她的天又全黑了。怎么会这样?信上明明写的是这个地址,为什么老太太说没有中国女孩子住过这里?如果钱不是从这里汇出来的,那为什么会留这个地址?难道是老太太在家里闲得发慌,于是在地图上随便挑一个国家,随便写一个地址,还随便写了一个名字,结果她就这么中了一万美元?这不可能,老太太一定是在骗她!这个老太太可能就是姐姐的养母,她说这里没有住过中国女孩,只是不希望姐姐和她见面。她一定是把姐姐给藏起来了。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进屋看看。

夏雪把行李箱拖回去,她的手刚举起来准备按门铃,门就自动开了。白人老太太把门开出一条小缝,从门缝里看着夏雪。

“Please!”夏雪用英文恳求她,“求求你,我在找我的姐姐,我们失散了二十年,我大老远的从中国飞过来找她,她一定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说完夏雪一把推开了老太太,闯了进去。

她想她是疯了。在团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神经病,好,她就倚疯卖疯吧。于是她疯疯癫癫地从白人老太太家里的客厅跑到卧室,又从卧室跑到厨房,再从厨房跑到后院的游泳池。都找过了,没有,一点痕迹都没有,刚才那几个卧室的衣柜里连一件女孩子穿的衣服都没有。难道她真的搞错了?

夏雪从后院的游泳池退了出来,她正准备离开,突然一把枪对准了她的脑袋。白人老太太举着枪对她说:“这里没有什么中国女孩子,如果你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Joshua修长的手指伏在他白色衬衫的领口上一点点往下滑。扣子解开了,露出发达的胸肌,他的身体并不像他的脸那样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看得出他经常锻炼。

窗外是一片幽静的湖水,半个月亮倒映在水中,孤寂而冷漠。Joshua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着胸口上那些怪异而丑陋的疤痕。一条一条的疤痕紧紧地抓在他的胸口上,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剧烈地起伏。他的床头放着一把小刀,他走到床边拿起这把刀在胸口上划过去。血沿着刀锋渗出来,顺着他隆起的胸肌往下淌,淌成三条血色的珠帘。接着他熟练地用白色毛巾蘸去伤口上的血,再用纱布敷在伤口上面。他的胸口又多了一道伤痕。新的伤口割在刚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上。痛,他觉得很痛。但这种感觉比性爱的高潮更让他兴奋。他弯下腰拿起一个相框,深情地吻了下去。相框里是一张女人的照片。

窗外那片湖水和这个远离市区的别墅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可以在这个屋子里自由地行走,再没有人因为他到处乱走而呵斥他、打他了,他终于成了真正的主人。

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搬到了这里,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房子很大,只要他在客厅里大吼一声,就能非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回音。他喜欢在夜里这样吼叫。一声又一声的回音传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孤独。

回声凄惨地在他耳边响起,它们叫得比他还凄惨,原来这间房子里有那么多痛苦的灵魂陪着他。他厌恶市区,那种环境让他没有安全感。邻居要是每天听到这样的叫声,肯定会把警察叫来的。他也不喜欢住叔叔那间好莱坞山庄的房子,那里离闹市区太近了,在那里他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邻居们监视着。他和夏雨争那套房子,也只是为了折磨折磨她,仅此而已。他喜欢折磨他爱的东西,就像他喜欢折磨他的身体一样。

他胸口上的第一道伤疤是在二十一岁那年留下的。那天,他去叔叔家等着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去教堂做礼拜。他早到了,喝过Lucy为他倒的咖啡之后,他就上楼了,他想看看前几天在纽约百老汇剧院里被他用小刀划破额头的中国女孩在干什么。夏雨的房门虚掩着,他从门缝里看过去,她就像一具被抽干灵魂的尸体,两眼空洞地坐在化妆镜前。镜子里面和镜子外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尸体”对望着。“尸体”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上。她身上的白色丝质睡衣像皮肤一样服帖。她发育得很好,十五岁的她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没过一会儿“尸体”开始动了,她用手摸着额上的伤口,接着眼睛里流下眼泪来。就在那个早上,他爱上了她。

他爱上她当然不是因为她对着镜子发呆,也不是因为她对着镜子流泪。他是看到她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对着镜子说话,才爱上她的。她一边哭,嘴里一边说着什么。她像是在跟自己对话,又不全是,他觉得她应该是在跟另外一个人说话。他觉得在他和夏雨的眼睛里有着完全相同的恐惧。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一样的孤独,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同类。他推门进去。镜子里,穿着黑色礼服的Joshua站在夏雨身后,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镜子中的他,Joshua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无比兴奋。他想她应该也爱上他了,不然她不会用和他相同的眼神来回望他。Joshua俯下身体从后面抱住她,用他纤细的双手用力地抚摸她的乳房,他的嘴也贴了上来,他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脖子。夏雨在他怀里的每一次挣扎都被他理解成她对他的爱。他着魔似的认为他们是两个相爱的人,干着所有相爱的人该干的事情。想到这他吻得更用力了,一只手也已经伸到了她的睡裙里。

夏雨对他说,如果他再不松手她就喊了。他轻蔑地笑了,就像几天前他肆意地划破她的额头一样,他相信她是不敢向Nacy阿姨告状的。Joshua扯住了夏雨的内裤用力地往下拉,眼看就要把她的内裤脱下来的时候,从门外进来的叔叔一拳把他和他的爱人分开了。他摔到墙角,叔叔用手调整了领结的位置并警告他,如果他再敢靠近她,他会杀了他。从此以后,他失去了在叔叔家里自由走动的权利,也失去了单独和他爱的人相处的机会。他恨他的叔叔,他更加忘不了那个中国女孩。他试过和包括妓女在内的不同女人发生性关系,但任何替代品都满足不了他对她的欲望。因为那些女人跟他并不是同类。

Joshua用纸巾擦去那些乳白色的分泌物,穿好衣裤往客厅里走去。走到客厅,他站到对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湖水拿起了电话。

“喂,Mike,那份附属遗嘱对这个案子有帮助吗?”他问。

“作用肯定是有一些的,但要看法官怎么定夺。”

“大概什么时候开庭呢?”

“如果快的话,应该是一个月后吧。”

Joshua回答道:“好,很好。”他的声音听上去终于没那么低沉了。

刚才他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份附属遗嘱是他上个星期刚在父亲住过的老房子里找到的。他在那里住了二十三年,但完全不知道在叔叔送的那幅中国侍女图后面还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来不让他在家里随便走动,书房更是家里的禁地。他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家奴,被禁锢在小范围里活动,只有在自己房间里他才是自由的。要不是他想用他的方式去爱他心爱的女人,他才不愿意回那个噩梦般的家。

他从来到人世刚睁眼开始,就没见过他的母亲,关于母亲的一切他一无所知。家里连张她的照片都没有。他父亲只告诉他,他不需要母亲,有他照顾他就足够了。他向他的叔叔打听,叔叔也只是笑一笑,让他回去问他的父亲。他知道他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于是他不问了。

在八岁那年他似乎隐约知道了些什么。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妈妈被人杀死了,满身是血。他被吓醒了,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父亲那里寻求一些安慰。刚走到父亲的房门口!就听到房里传来一阵呻吟,他惊慌失措地拧开父亲的房门。门开了,他看到父亲和一个年轻的叔叔赤裸着身体在床上打架。

Joshua正准备放下电话,但他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接着在电话里补充道:“对了,还有一桩蓄意伤害的事情也请你帮我处理一下……”

Joshua放下电话。他感觉身上的伤口像婴儿的小嘴一样,一张一翕。鲜血染红了纱布,红色的纱布紧紧地贴在伤口上,像一块甩不掉的符咒。他的身体此时变成了一座坟地,胸口上血红的纱布则成了一朵祭奠爱情的玫瑰花。不,他的爱情还没有死,只要夏雨还活着,他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继续疼爱她。

有一种人,当他们有了钱和闲的时候,总想试图改变自己的生活,让生活多点乐趣,而不只是一天到晚赚钱、赚钱、赚更多的钱。Ben就是这种人。他之所没有钻到钱眼里,完全得益于他那个短命的弟弟。要不是弟弟的突然去世,他可能还是那个不懂享受生活的书呆子。弟弟走的时候才十七岁,他甚至没有交女朋友,也从未按自己的心意生活过就离开人世了。所以Ben觉得钱是赚不尽的,但生命却是有限的。如果每一天都过同样的生活那也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