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之间的打斗是最残忍的,因为知道对方的死穴和命门。那青狐死死咬着火狐的脖颈,任由火狐的爪子在身上撕裂出一道道伤口,仿佛不知疼一般,只是死死咬着不松口。练武场上被这两头体积不小的东西弄得尘土飞扬,地上一地红白相间的毛发。
火狐明显不是青狐的对手,就如同凤韵兮在海无忧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一样。不消一会,那火狐像是耗尽了体力,挣扎越来越弱,抓挠着青狐的动作也是越来越没有杀伤力,地上的血却不是很多,只是小小一洼,汇聚在一起,像是开放殆尽的罂粟花。
青狐松了口,火狐瘫软在地上呜呜叫了几声,而后变成了正常大小的狐狸。这应该是它本来的样子,毛色很鲜亮,但明显看得出来是只小狐狸,可能刚满一岁,眼神之中也没有先前在凤韵兮腿边那么嗜血和冷酷,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动物,怯生生的望着旁边的一切,无害却又很脆弱。片刻之后,化作一缕青烟。本就是怨灵,现在它终于可以安然去投胎了吧,不用再束缚在竹管中,成为饲主攻击别人的工具。
海无忧看着那小狐狸半天,侧头望着凤韵兮,“你这是在造孽。”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饲主不会轻易让管狐攻击对手,因为这样就如同在你死我活中做了个决定,管狐像是饲主的最后一个护身符,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放手一搏。何况看这狐狸的大小,应该也是刚养不久的。
“我再驯化一只就是了,畜生而已。”凤韵兮毫不在意,撇了下嘴。
倒是苏挽月听得心惊胆战,像是认识到凤韵兮内心的冰山一角,就被吓坏了的感觉。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对小动物有天生的怜悯爱惜之情的。
“六道是轮回的,你今生为人的时候,视兽道性命为草芥。来世你也可能沦为兽道,任人宰割。”海无忧皱着眉头,似乎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这个师妹不要沦为魔道。
“无所谓,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凤韵兮耸耸肩,毫不在意的神情。
海无忧也就不再劝了,多说无益。收了自己的管狐,而后看了看愣在一旁的苏挽月,忽然却被她凝重的表情逗得笑了下。这一笑仿若春风拂面,旁边的人都像是被这抹笑吸引住了所有目光一般,不由自主侧目望着海无忧。
你必须要承认,有些人天生就像彩虹一样绚丽,他出现的时候,足可以夺走所有人的瞩目。苏挽月望了望海无忧,又望了望凤韵兮,忽然想起她以前说过,她的师兄美得天下第一,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这种称誉却不显得狂妄到过分。
“你走你的,我不要你管!”凤韵兮却是一点都不领情,直接甩了一句。苏挽月被这一句惊得一个寒颤,她是打死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这么不给朱佑樘面子的,给别人留几分颜面,也是给自己几分退路。但凤韵兮似乎骄纵惯了,海无忧也是极为宠溺她的样子,只是脸色阴冷了下,但并没有发作。
雪若芊和苏挽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看出都是在感慨这个形势太乱了。忽然雪若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口拿出快乳白的玉佩,应该本来是个腰饰,走了过去双手递还给了海无忧,“这个那日你来锌林山看我师父时掉在山路上的,我偶然拾得,今日碰到了就还你,免得让我不明不白丧命了。”
雪若芊话里有话,寥寥数语,却把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也堵了凤韵兮的嘴。她解释给凤韵兮听是一回事,让其他人明白却是主要的。一来让别人知道自己处事清白,一来也是不露声色摆了凤韵兮一道,隐隐扣了个小肚鸡肠血口喷人的帽子。雪若芊的性格不像苏挽月,她虽也是潇洒自在,但为人处事更加圆滑,也懂得运用人情世故。不似苏挽月,有时候完全由着自己性子来,我行我素中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海无忧伸手接过去,不怎么在意,淡淡回了句,“谢谢你了。”凤韵兮斜着眼睛没说话,仍是不服软的气势,一点也不觉自己做错了事。
“我可以走了么?”海无忧望着海无忧问了句,后者没说话,但微微侧了下身,一言一举都是皇亲贵胄的那种气魄。
苏挽月看着海无忧终于要走了,松了口气,侧过身想同雪若芊正儿八经开始叙叙旧,但下一秒,完全没有防备被人从后头猛然拉了一把。
旁人只见海无忧折扇一合,白色稠衣一动,拉了苏挽月入怀。牟斌拽都没来得及拽,只看着她被人拉进怀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裹着人几步远。海无忧的轻功向来凌驾江湖,而海无忧却学到了他师父的毕生绝学,轻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你要干什么!”苏挽月反应过来,已经觉得自己快被凤韵兮的目光给射死了。
海无忧才是真正不管别人眼光,他处事随意,也不拘泥于道德纲常,笑了笑看着苏挽月惊恐的表情,“你先前说同我有过肌肤之亲?”
苏挽月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海无忧,示意他不能乱说话。那句话是先前说了去气凤韵兮的,但不代表现在无聊到要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但海无忧下一句所说的话,却让苏挽月感觉一铲一铲的土正在往自己身上倒,没有一丝活下去的意义了。
那人不紧不慢笑着看苏挽月,而后在旁人屏气凝神等着他说话的时候,轻巧无比说了句,“你的唇的确让我回味无穷,甚至日思夜想。”
第一反应就是撇头去看凤韵兮,凤韵兮的眼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我要宰了你!算了算日后大战的胜算,凤韵兮没了管狐,苏挽月觉得自己勉勉强强也不会输,应该不会活剐。略微放下心来,再看了看海无忧,果然是亲王,不像旁边那些幕僚,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么明显。最后目光落到牟斌脸上的时候,牟斌那样隐忍的眼神,苏挽月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真是可恶,他装得越不在乎,越是面色平静毫不在意,苏挽月越是难受。
“你欺人太甚!”彻底怒了,一掌扇了下来,直接掴在了海无忧脸上,唇角瞬间淌了血下来,漂亮无双的一张脸,却被这丝破败染上了妖异的意味,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隐隐的怒意和冷艳。
牟斌惊了下,没有想到海无忧没去躲开,在心底里默默感慨了几句,苏挽月脾气真大,当年扇自己那一巴掌,至今还是无人能超越。海无忧那样的人,应该也只有今日被苏挽月打过脸吧。
苏挽月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重,但心里有气,觉得下一秒就算被砍死了,也不会后悔刚刚所为,眼神倔强,等着海无忧接下来的举动。若是海无忧出手的话,苏挽月觉得自己肯定死定了,所有认识的人里面,应该只有夜枭能同他一较个高下。
海无忧却是没什么举动,只是伸了舌尖舔舐过唇边那抹血,嘴角有一丝勾人心魄的弧度。这个动作在很久很久以后,依旧鲜明留在了苏挽月心底,海无忧有时候给人的感觉,真的是个尤物,会吃人心的那类蛇蝎美人。
“我们后会有期。”海无忧看着苏挽月笑了笑,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再说,在场的人无不唏嘘,让人掌了脸,还能心平气和说句“后会有期”,这种情况比日出西方的几率还要低。
但苏挽月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有一种感觉,活下来了的感觉。
海无忧转身走了,海无忧回过身来望了几眼,拱手说了句“再会”,亦是跟着前头那习白衣离开了这里。
等着海无忧等人转身走了,凤韵兮也被海无忧拽着走了,苏挽月仍是呆呆站在原地。并非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而更像一种油然而生的不安。她不知道海无忧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凭他的功力,就算千钧一发也能躲开的,偏偏要硬生生挨了自己一巴掌,也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的唏嘘。
女人是经不起温柔和恩情的,苏挽月的苦恼,在于自己被海无忧救了一命却不懂报答。但另外个声音又在劝说着,并没有做错,以牙还牙才是王道。矛盾之中,苏挽月恍然有些迷失了自我的感觉。
“挽月,你没事吧?”雪若芊轻声问了一句。
苏挽月听着雪若芊的问,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空洞,望了望旁边已经没有其余人,只剩下牟斌和雪若芊。
“你不是一直要找雪若芊有事么?”牟斌的一贯作风,就是若无其事。轻而易举就把话题扯开了,他不愿意让苏挽月一直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面。
苏挽月点了点头,侧目望着雪若芊,后者笑了下,“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我方便在这么?”牟斌问了句,怕她们两人要说比较私密的事情。
“你待着吧,那个凤韵兮刚刚的眼神,恨不得把挽月千刀万剐。反正我是打不过她的,你要离开了我不能保证挽月安然无恙啊。”雪若芊笑了笑,依旧是明眸皓齿的那副模样,大半年没见,她和以前一点都没有变。
“你少贫。”牟斌面色铁青,脸若寒霜望着雪若芊。
“雪若芊,你怎么会来应天府?”苏挽月没有给他们两人接着说下去的机会,岔开了话题问了句。
“我师父在锌林山,我过来见我师父的。”锌林山在江南一带,离应天府并不远。
苏挽月咬了下唇,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去询问比较好,思酌了片刻,抬了眼,望着雪若芊那双清透的眼,“我见过了因,在戒殿那我看到了一些影像。你知不知道水无忧是谁?”
“了因让你来找我的?”雪若芊不答反问,笑着问了句。看着苏挽月点了下头,而后接着说,“你全然可以当成一些镜花水月的幻想,那些不过是你误入歧途时最后一丝拉你回头的东西。每个人到这世上的,都有自己的宿命和目的。只是今生为人,都要去珍惜今生的躯体和缘分,你若是一直种善因,就不必害怕会有恶果,做人总会有低谷和彷徨,但心存善念却是永世不变的处事法则。”
前世的苏挽月,那个叫水无忧的女子,是凄风苦雨死在了一树桃花下,像是造了无法弥补的杀孽。有时候看到过往前身是一种累赘,但有时候却是一种恩赐,因为会警醒你自己,不再造杀业。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更多的细节,让我知道水无忧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苏挽月望着雪若芊,轻声问了句,语气有些飘渺,这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问题。
“万事万物都有联系,但除去你眼下经历的,其余都只是故事而已。人心太浅,听了太多的故事会让你迷失自己的。”雪若芊笑了下,声音很软,波澜不惊的意味,抬眼和苏挽月看过来的目光对视着,“这句话是我师父让我告诉你的。”
“你师父?”苏挽月猛然想起首先听着,海无忧好像也上锌林山找过雪若芊的师父。
“我师父是背负红莲的破魔僧人。”每五十年才从生辰和生肖都符合的小和尚里选出一个,后背烙上红莲,修行既满后,就成为奔波在八方大地的红莲行者。破魔,指的是妖魔,也指心魔。
苏挽月似是被点醒一般,忽然忆起法源寺见到的那个影像,水无忧最后死的时候,那个老者徐徐转身离去的背影,亦是红莲摇曳如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