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万通立刻跪在地上,重重地叩首请罪。
朱佑樘迅速起身,理顺了身上的衣服,掀开帷幕走了出去,对着趋近过来的陈敏说:“万通狂妄胆大,给本宫掌嘴。”
陈敏果然毫不客气,上前就赏了万通一个巴掌,还冷笑着说道:“万指挥使,咱家得罪了!”
这一巴掌的力道,不用说也知道不轻。
万通当众被打耳光,几乎颜面扫地,他显然没料到朱佑樘胆子这么大,竟敢完全无视他的后台,对他说打就打。看来还是他那个贵妃姐姐说得对,如今的朱佑樘已经长大成人,羽翼渐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随时任人宰割的柔弱小孩了。
“奴才就是奴才,不教训就要爬到主子头上去了。”朱佑樘挑眉冷笑了一下,一时间内殿鸦雀无声,刚刚陈敏那一巴掌,足以让横行无忌惯了的万指挥使威风尽失。
万通像一只被斗败的老公鸡,黑脸紫涨,想他养尊处优多年,在宫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被个没阶没品的太监打耳刮子,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开口辩解道:“殿下恕罪,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朱佑樘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仍没有让万通站起来。
“微臣奉皇上和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捉拿刺客,又念及殿下安危,所以先来毓庆宫巡查一趟。”万通无计可施,只好扔出杀手锏。
万贵妃在本朝可以说是通天的金字招牌,她既有本事年老色衰也让皇帝围着她转,也有本事让朝中大臣为了和她攀上关系改了族谱,当朝华盖殿大学士万安就是一例。
“万指挥使,捉拿刺客没错,但没有查太子寝宫的道理,锦衣卫职责是保护皇族金枝玉叶,可不是惊扰主子。”说话的是云天,他已经从夜行衣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从殿门进来直接走向朱佑樘,护在了他的身侧。
“大胆!一个小小百户,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万通恼羞成怒,狠狠地斥责了云天一句。他自然是认识云天的,理论上他还属于锦衣卫,也算是他万通的下属。
“这里谁都可以说话,唯独你不能。”朱佑樘冷眼看了下万通,“本宫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训。”
万通被这句话噎得难受,但也不敢拿重话反驳。毕竟他是当朝太子,可以随口训人,可一旦臣子教训起主子来,就是送了个把柄让敌人抓去。他心中暗道:朱佑樘,我们暂且将这笔账记下,迟早要你好看!
此刻,毓庆宫内已是灯火通明,殿外廊檐下有一人长身玉立,他等候了半天,才缓缓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息怒,属下以为万指挥使今晚决无恶意,只是护主心切。”牟斌拱手行了个礼,出来解围。“殿下素来宽宏仁厚,就念在指挥使大人一片忠心,恳请开恩。”
万通顿时感激涕零,巴不得牟斌多说几句。
朱佑樘看着牟斌,冷冷地不发一言。
牟斌竟然率众跪地,再次恳求道:“求殿下开恩,若是殿下定要责罚,就请连微臣一起责罚。微臣统领宫中锦衣卫,是微臣失察在先,才会招致刺客有机可乘。”
“牟斌,你说说看,今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朱佑樘根本不看万通,也不叫他起身。
“回殿下,景阳宫刚刚进了刺客,刺伤了皇后娘娘,太医已经赶过来了,所幸娘娘没有生命危险。”牟斌拱手答着。
外间所发生的一切,苏挽月在寝殿全都听在耳内。
她只觉得无限奇怪,怎么会是“刺伤”?而不是“杀害”?她明明亲眼看到云天将刀插入吴皇后的心脏部位,鲜血流得那么凶猛,难道还有活路?还是说牟斌搞错了情况?
“何方逆贼,如此大胆?”朱佑樘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惋惜,他似乎有意提大了声音,“本宫幼时受过皇后娘娘几个月的养育之恩,若她什么不测,本宫一定不会放过那下手之人。”
“殿下仁厚,与皇后娘娘母子情深,世人皆知。”牟斌抬头看了朱佑樘,却见他神色很平淡,看不出喜怒。
“万指挥使,”看向万通,朱佑樘语气如常,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既然如此,你要全力追查此事,务必于十日内将真凶擒拿归案。”
“微臣正在追查,但暂时并无线索。”其实,万通早已知道此前“永宁宫的宫女”来过景阳宫看望吴皇后,但这件事万通眼下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此事非同小可,如今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本宫实在不放心。云天身手胆识过人,就让他跟着万指挥使一起追查此事,也为你们添个帮手。”朱佑樘侧过头对云天说,貌似是做一个顺手推舟的人情。
“殿下体恤,微臣感激不尽。”万通急忙答,他知道朱佑樘表面上是卖了个人情给自己,实际上却是派人监视,他可不会领情。小小一个云天,他还是可以对付的。
牟斌暗自留心看了一阵,并没有在寝殿内发现苏挽月的踪影,他心中有些疑惑,却不敢轻易开口。
朱佑樘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说道:“都下去罢,本宫要歇息了。”
万通立马顺着台阶下了:“微臣告退。”
他今晚当众出丑,巴不得朱佑樘这一声,立刻带着牟斌等人,匆匆忙忙地离开毓庆宫而去。
不消一会,内殿的一干人等都走得干干净净。朱佑樘掀开帷幕,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难道殿下没有让云天杀人吗?”等到众人散去,苏挽月早已穿好了衣裙,等候在帷幕之后,她看到朱佑樘进来,立刻急匆匆地问他。
“谁说我杀人了?”离她只有半寸距离,朱佑樘问得很轻。
“刚才牟斌说,皇后并没有死,只是伤,臣听得清清楚楚。臣相信他不会看错,也不会乱说话!”她的眼睛带着几分欣喜,也有挥之不去的隐忧。却听见他回答说:“常人的心在左室,吴皇后的心却在右室,我要云天刺的是左侧,死不了人的。”
她十分惊讶,抬起头看着他,但见那双眼睛如同冬日寒潭,简直深不可测。
“就算不是杀人,右心室被刺一刀也会流血、也会痛吧?”她据理反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并不详加解释。
诚然,吴皇后对他有过养育之恩,在他和亲生母亲二人被幽禁在安乐堂的时候,是她派人给他们送来了衣食。但他更清楚,吴皇后不过是为自己被废一事愤愤不平,希望借他们母子之力来搬到情敌万贵妃,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并不是真心诚意对待他们母子,所以不过短短数月,她就将他们弃诸脑后了。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过曾受过吴皇后的恩惠,在行事布局的时候,早替她想好了后路,并没有完全视她性命为草芥。
苏挽月愣了下,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人生观到底是黑色还是白色?他的心思如此缜密,手段看似狠厉决绝,却又并非完全赶尽杀绝,他或许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也并不能称之为一个恶人。
殿中烛火微微跳动,她微微咬紧下唇,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还在想什么?今晚不打算就寝了么?”朱佑樘伸手过去,食指落在她两眉之间,似乎想要抚平她眉心的皱折。
她蓦然惊醒过来,试着躲避他的亲热举止说:“殿下自重!这是殿下的寝宫,不是臣的。”
他伸手指了指锦榻说:“你今晚在寝宫值夜,就睡此处。”
什么?他这句话让苏挽月顿时庐山瀑布飙汗,睡他的床?那他睡哪里?别说按皇宫规矩没有这个道理,就算放在现代,她也不敢随随便便跑到一个男人的床上去睡觉啊!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刚才情急之下被迫就范,她不是小器的人,也不与他计较,但此刻她打定主意,不管他今天安的是什么心思,她也坚决不从。
朱佑樘见她毫无反应,又说:“怎么了?我将床榻让给你睡,不比你睡外面好么?你还想怎样?”
她憋着一口气,拉长着脸说:“臣不能去。第一,不敢以下犯上;第二,不敢以身犯险。”
岂料,朱佑樘听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迅速站起身来走近她,伸手揽住她纤细的柳腰,冷漠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放荡不拘的神情,用一双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说:“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险可犯?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在头上回旋。
他伸手摸了一下苏挽月的脸颊,说道:“不过,我此刻可没有这种心情。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苏挽月眼看着他掀开帷幕,径直向外间书房的贵妃榻走过去,悬起的一颗心才算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