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清风谷草庐不远之处的悬崖绝壁附近,有一个入口极小、但容积极大的山洞,里面十分开阔,大约有一百多个平方,装满了冷霜迟亲手所酿制的绝世好酒。
苏挽月穿过洞口掩映的矮小灌木丛,弯腰进入洞内,立刻有一种沁人心脾的醇香从洞中飘出来,既有田园野花的氤氲,也有五谷稻麦的浑厚,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幽香寻觅而至。她低头走近酒窖,第一眼就看到冷霜迟最近酿造的那一坛新酒“杏花春”,虽然它被封存得密不透风,却依旧清香四溢,如同美梦一样朦胧,犹如轻纱一样漂浮,仿佛要在人的灵魂深处飞流直下,涌入澎湃起伏的心海,刚柔并济,势不可挡。
不得不说,冷霜迟是个极其风雅之人,他不但懂得琴,更懂得酒。
外面下起了一阵急雨,苏挽月将酒坛一一察看完毕,索性在山洞出口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伴着那一缕醇香,坐在梨花树下,抱着膝盖观看对面山崖上的雨中美景。
雨中隐隐走来一个人,她身形娇小,身披一件鸦青色蓑衣,苏挽月抬起头好奇地打量,发现来者竟然是多时不见的司寇青阳,她顿时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喊了一声说:“司寇大小姐!”
司寇青阳走到山洞之前,舒展双臂将身上的蓑衣脱下,仔细看了看她说:“我特地过来看你的,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苏挽月此前对她一直心存感激,点头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很好,应该很快就会痊愈了。”
司寇青阳用衣袖缠住了她的手,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他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恰在此时,附近草庐响起了一阵琴箫合奏的声音,司寇青阳眼里立刻闪现出一丝迷惘的神情,她裹着苏挽月的手,眼神看向草庐那边,轻轻地说:“你听,他又在那边奏新曲了。”
苏挽月隐约感觉到她对冷霜迟的关注,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很喜欢他的曲子啊!”
司寇青阳闻言,立刻轻咬了一下嘴唇,双眸透出少女的羞涩之态,细声说:“我认识他已有十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六岁的时候,那个中秋月圆之夜,在蔷薇山庄之外听到他的琴音,然后认识了他……后来我不幸遇险,也是他尽心尽力相救,我才能平安无事。”
苏挽月心中好奇,不由得追问说:“你对他这么好,他知道吗?”
司寇青阳听到她的话,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低头说:“他或许不知道吧。”
苏挽月见她沉默,料想他们二人之间有些心结,不便再过分追问,她抬头见雨丝渐停,拉着她的手说:“雨停了,小王爷应该已经走了,我们回草庐去看看。”
回到草庐的路上,司寇青阳一反常态,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停地和苏挽月说话,只是任由苏挽月默默地牵着她的手,默默地向山下行走。苏挽月知道她有心事,但是又不敢乱说,只能温柔地牵着她的衣袖,陪着她一起向前走。
她们二人携手经过一片梨花树的时候,司寇青阳突然停下了脚步,幽幽地看着苏挽月说:“我对他的心事,蔷薇山庄里从来都没有人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苏挽月点了点头说:“我一定为你保守秘密。”
司寇青阳仰头看着天际的浮云,眼里带着无限迷惘,仿佛陷入了回忆里,语气幽怨地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开始,我就再也忘不了他了,我的心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能够进去……可是我……我……”
她神情哀婉,说话之间泫然欲泣。
虽然司寇青阳的措辞很隐晦,但是苏挽月心里明白,她根本不敢对冷霜迟说,她怕他会一种非常委婉的方式拒绝。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现代她的某闺蜜身上,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这位江南世家地位尊贵的千金大小姐来说,绝对是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情。
或许对冷霜迟而言,与司寇青阳的邂逅也好,对司寇青阳的帮助也好,不过是人生中一段小插曲,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绮念;但是对司寇青阳而言却完全不一样,她是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了,而且多年来只能将这段情埋藏在心底,不敢也不能对任何人倾诉。
苏挽月想到这里,忍不住对她说:“等我有机会去问他一问,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司寇青阳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一种期待的光芒,看着她说:“你真的愿意为我去说这件事?你不怕人家知道了说闲话么?”
苏挽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替你当一次说客有什么大不了的?”
司寇青阳立刻微笑起来,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也抹去了刚才她那种哀伤悲戚的神情,与她一起从容大方地走进了草庐。
草庐之内,果然只剩下冷霜迟一个人了,朱宸濠已不见踪影。
冷霜迟低头挑拣着刚采摘来的草药,他看到她们姐妹二人携手进入草庐,立刻很客气地同司寇青阳打了个招呼说:“司寇小姐,请随便坐。”
司寇青阳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完全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开口就说:“这些时日以来,多亏你照顾我的朋友,她才能这么快好转,谢谢你了。”
冷霜迟淡然一笑,说道:“不过是医者份内事,大小姐何必言谢。”
司寇青阳看了苏挽月一眼,紧接着说:“我今日来清心谷,除了看望紫烟之外,还有一事。十日之后是我的生辰,我邀请你们前往蔷薇山庄赴宴,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冷霜迟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很客气地拒绝说:“我这里俗事繁杂,恐怕不能前往,还请大小姐见谅。”
司寇青阳并不勉强,脸色有些失望地站起身,说:“既然如此,就罢了。”
苏挽月见他们二人一个态度淡漠,一个端着架子,心中暗暗着急,忍不住插嘴说:“最近阴雨连绵,不需要每天捣药晒药,春花所酿的酒也都酿好了,并不是很忙啊!蔷薇山庄近在咫尺,来回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去一趟也很方便。”
冷霜迟听见苏挽月这么说,微微挑了一下眉,脸上似乎有一点为难的神色。
苏挽月见他犹豫,感觉气氛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地凑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大小姐诚心诚意前来请我们,给个面子吧!”
冷霜迟似乎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粘人的招数,他一张俊脸暗了暗,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才说:“好。”
司寇青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眉目之间不由得绽放出一丝喜悦的神色,说道:“我一定在家扫尘恭候。”
转眼之间,苏挽月在清心谷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之久。
他们每天坚持做两次针灸,她身上的毒伤渐渐根除,脸上的灼伤皮肤也不再扭曲纠结,五官渐渐恢复了平整,依稀看得出原本清秀婉约的模样。她脸上被灼伤烧焦的黑色疤痕已经褪去了第一层的死皮,但需要每天坚持敷一种特殊的膏药,然后戴上特制的面具,以防吹风或者见水而发炎。
到了针灸的最后一天,苏挽月很听话地趴在木榻上,冷霜迟扎针的手法其实很轻柔,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怕疼。但是今天很奇怪,他的银针刚刚刺入她背部的第一个穴位,她额头上就疼得冒出了冷汗。
“你怎么了?”冷霜迟发现了她的异样,低头关切地问。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好痛啊!”苏挽月疼得呲牙咧嘴,她用胳膊肘弯支撑起半个身子,扭过头来和他说话。她不经意地转身,胸前大部分春光立刻落入了冷霜迟的眼中,他仿佛视若无睹,声音冷静地说:“你不要动。”
苏挽月听到他的“提醒”才知道自己走光了,她立刻闭了嘴乖乖地趴好。
针灸完毕之后,冷霜迟看着她带着黑色面具的脸,说道:“等一会儿我们就可以拆下面具,看看药膏的效力如何了。烈火灼烧过后的伤痕,并不容易消退,你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好,”苏挽月知道他马上会拆下那个黑色面具,她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要求很低的,只要以后走出门不会吓到人就可以啦!”
“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我在乎。”冷霜迟低头看着她的脸,清心谷内四散弥漫的雾气袅袅升腾,微风夹杂着细雨在窗外飘飞,那一头黑色长发落在他的双肩,让他的侧脸看似一块无瑕的白玉,“如果治不好你的脸,我一定会遗憾终生。”
“这么严重?”苏挽月觉得他太较真了,忍不住问,“难道你对每一个经手的病人都这么认真吗?”
“难道不应该这样么?”他轻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