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她挑剔到刻薄呵斥的姐姐,那个人人都觉得不得圣心喜爱的无用大皇女,才是她真正看重的人。
挑剔她,是为了教她更多的治国之策。
呵斥她,是让她不会因为冲动而妄下判断。
贬低她,更是让所有行刺的目光和他国的仇恨从她的身上挪开。
我不恨母皇,因为她是我母亲,她给了我王爷的封号,给了我在朝堂中锻炼的机会,也是她让我成就了弑神不败的威名。
我不恨姐姐,我夺走了太多属于她的光环,以至于在她初掌政局的时候受到无数的质疑。而实际上,治军我行,治国,确实她更出色。
但是我恨,我恨眼前这个人。我不是恨她的两面三刀,因为她所有的意图都是母皇授意,我也不是恨她当初下令将我挡在城外,因为她为国着想,尽忠而已。
我恨的,是她将沄逸嫁给了姐姐。我捧在掌心中,如琉璃剔透,似冰雪晶莹的沄逸。
他那么清雅的性子,不适合复杂的皇宫,即使有姐姐的疼爱。
他那如冰似云的飘逸,应该有人时时爱护着、娇宠着,可是姐姐没有那么多的空闲。
他那渺若烟雾的气质,不适合满城黄金朱红的深宫内院。
我唯一深爱过的人;我唯一掏尽一切,愿意将天下间所有最美好拱手到他面前只求他嫣然一笑的人;我唯一在放下所有不甘和恨意后,依然无法释怀的人。
对他的无法释怀,也就让我越发讨厌眼前的人,沄逸的母亲,穆家的家主,云梦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
“王爷身份尊贵,不可!”她伸手想要扶我,急急开口。
我惊讶地抬头:“这里只有平民上官楚烨,何来王爷?”
自从我在城下向三军宣告我放弃主帅之职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传说中的弑神将军。自从我看到黄绫诏书冷笑背手离去的那天起,我也不再是什么王爷。
我,只是上官楚烨,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光圈。
“王爷,您这是折煞我了。”扶不起,她只能选择躲开,“当年是我对不起您,要打要杀,您尽管下手!”
“对不起?”我站起身,拉拉被扯皱的衣服,“何来对不起的话?”
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你找我回来干什么?”先出声的,是我。
并非我耗不下去,相反,黑暗中,我飘忽的声音让她更加难以捉摸我的心思,就像子衿说的,黑夜中她看不到我的眼睛,而我能看清楚她。
“流波是你的人,他到现在没出现而你来了,微服私下进这烟花之地,显然你有急事不能再等。”她神色才动,我已开口点破。
果然,她的脸上有微小的变化,我嘴角一牵,无声地笑了。
“王爷,这三年,您可有关心过四国局势?”半晌,她丢出一句试探的话语。
“九音内乱,御风隐忍,沧水强势。”十二个字,我说出自己知道的表面,不再多言。
“那王爷可记得那个传说?”她定了定神,补充了一句,“神族的传说。”
“嗯!”我一声轻应。
什么是传说?就是千古不变的一个谣言而已,上代传下代,认真地说着自己其实都不相信的一个故事,四国的皇族,自小听的信的,也就这么一个谣言。
传说中,四国大陆都是神族的子民,每一任君王都受神族的庇佑。神族保证皇族血统的纯正,而皇族为神族管理着百姓的安宁,一旦有人妄图篡谋皇位,神族就会降下天罚。
而如果皇族不能给百姓安宁,神族就将收回所有的权利,合并四国大陆。这种皇权意味极浓的故事,不过是在告诫所谓的没有资格的皇女们别妄图篡位,也告诫着掌权者,要勤于朝政,为民尽心。
仅此而已,狗屎!
四国之间的斗争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一个皇位争来抢去也不知道上演多少次了,我也没看过神毛一根。
“九音的皇族继承人失踪,而没多久就传出了神族使者已入人间,介入四国间斗争,九音参与政变的五名皇女,已经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人。”
我一声冷嗤,拒绝接嘴如此愚蠢的问题。
当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时,最好的推诿,就是天意。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直切主题,“想要借机会吞并九音,是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九音位于三国中心,无论谁争夺到了这块领地,都会对其他两国造成极大的威胁,我们不是为了扩张领土,只是如果让御风和沧水吞并九音,下一个被吞并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所以你想借着神之手的传说,让他们的皇族继承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光,国家陷入动荡,我们就有机会介入,是吗?”
“是!”她毫不掩饰她的目的,“可是我们派出的探子,没有一个能深入他们的中心,还莫名其妙地下落不明。”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只能证明两件事:要么我们的探子实力太差,要么云梦朝中有内奸,而且地位不低。前者的可能性太小,只有可能是后者了。
如果是文官,这个人有权利知道很多机密,只怕是六部高官。如果是武将……
我心头一惊,恍然明白了她如此隐秘地寻找我回来和微服见我的理由。
“你不怕我收回军权威胁到皇姐的地位?”我大笑。
“你不会!”她肯定地出声,“即便会,云梦依然是上官的云梦,而不是被其他国家吞并消失。”
“你能给我什么帮助?”我扣着桌子,一下一下的声音在空气中沉闷地响着。
“没有!”直接而清晰的两个字,“你如果决定回朝,先要过的,是如何面对当年抗旨不遵的罪名。”
“知道了。”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僵硬的骨头,“流波送我了。”
也不等她回答,我径直出了房门,丢下她一个人在黑夜中。
钻入温香的软榻间,抱上子衿暖暖的身子,他迷糊的一声低吟,手臂揽上我的腰,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软,蹭上他的耳边:“子衿,今天放过你,明天陪我出去好吗?”
“嗯。”他轻应着,声音慵懒,“去哪?”
“去神庙。”我亲上他的脸颊,“我们去拜拜神。”
黑夜中,我的唇划出古怪的笑容。
神庙,看来我势必是要去找那个人帮忙了。
长长的山路,两边的青草绿树烘托着青石板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着,一眼望不到边,远远的山头,一角飞檐隐约露着气势恢宏的宫殿。
我与子衿十指相扣,慢慢地走着,是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也是为了多嗅些草木清香。
他的额头已经浮出了薄薄的汗意,倒让身上的兰花香气更浓了些,不过行动间,依然风摆杨柳,飘逸如云。
我停下脚步,看看山头终于放大了些的神殿:“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看见神像都是五体投地的跪拜了。”
“为什么?”他目光如水,粼粼潋滟。
我努努嘴,对着蜿蜒而上的台阶:“你想啊,这些台阶爬完,谁不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喘气啊,又不能太丢脸,只能借着拜神趴着休息啊,不然你说,为什么一趴就是一盏茶的工夫?”
他捂着唇要笑不笑,没好气地白我一眼:“你连神明都敢亵渎,真大胆。”
我耸耸肩,一脸正经:“我从来不亵渎神明,并且十分敬重,尤其是…… 欢喜佛。”
我借机凑近,子衿脸上一红,抛开我的手,飘然前行,身姿如柳,高雅清丽。
“子衿,你没有发现,春暖花开,柳絮漫天飘飞。”我望望天空,一声感慨。
他的睫毛在日光下,一根一根清晰纤长,这一次,他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闪着询问的眼神。
“所以,挖鼻孔的人也多了起来。”一声感慨,换来无数侧目眼神。他抿着唇,几次隐忍,终于在身边一人大大咧咧捅着鼻孔走过的时候笑出了声,粒粒贝齿在阳光下如珍珠一般美丽。
我再次抓上他的手,劲气顺着贴合的掌心传进他的身体里,消除他的疲累,他微微挣了挣:“不要。”
我又紧了紧手,不让他抽出:“我的功夫,这点能力还是有的。”然后我坏坏地举起他的手,亲吻那一根一根的葱白修长,“虽然我更喜欢你在别的地方检验我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