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管家也匆匆地赶来,一脸的惊慌:“少爷,不如我给您安排过一个地方您先委屈一下,这里还是别住了,明日,明日……”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他不耐烦的一声,直接当着几人的面关上门,声音大得门板都在颤抖。
门口几人无奈地望着合上的门板,同时一声叹息,对这脾气古怪少爷的行径摇头。管家不放心地交代着:“没事多巡视这里,千万别让平湖少爷出事,不然咱们都别想活着走出将军府。”
人散了,整个小院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中,只有那孤单的紫色,徘徊在树下,口中喃喃着:“真的是我的错觉吗?真的是错觉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蹲在树梢,看着他的茫然若失,看着他那种不知所措,心中何尝不是涌动着种种思绪?
既然恨我,为何挂念着那支曲子?甚至要到满境寻找琴师,笛师的地步?
既然牵挂,为什么在九音不肯随我走?
镜池啊镜池,你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你自己真的清楚吗?
那我自己呢?
除了军事图,真的就没有私心了吗?
只要将沧水的兵力引向云梦,即使不知道他们的兵力分布,只要我亲自率兵,依然有了极大打胜的把握,可是我为什么还踟蹰在这个地方不愿离去?
是的,我要走,但是我想带着一个人走。
那朵紫衣玫瑰,我不想再抛下!
第二日的下午,华倾风突然回府,急匆匆的神色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紧张。正在教授镜池琴艺的我,也被他突然闯入的身影吓了一跳。
冷肃的眼神一扫我,我立即知趣地站了起来:“将军,小的告退。”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我抱着的琴上,不发一言地转移了视线:“平湖,去把管家给我叫来。”
镜池的表情,在看到突然闯入的她时拉了下来:“将军,您要处理事情,是不是该在自己的书房?”
“啪”的一声,毫无征兆,一个巴掌重重地甩上了他的脸,“叫你去就去,别给我蹬鼻子上脸,滚!”
镜池脸色一冷,咬着唇,紫色的大眼中闪过不屈,刚要开声,我忽然拉上了他的袖子,趁他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扯出了院子。
“你……”
他回头一瞪我,我涎着脸笑着:“少爷,将军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别惹了吧。”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前院。
直到他的身影不见,我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脚步提起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脑海中灵光一现,我蹿上枝头,悄悄观察着华倾风的动静。
果然,华倾风在所有人都离去之后,不再端坐在院中,而是飞快地起身,走进了镜池的房间。
她刚才进门时紧绷着的脸,还有掩饰不住的忧虑都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此刻的紧张更是清晰地写在那张脸上。
她一个人,进镜池的房间,特地要支开镜池?
难道那个房间里,藏着什么连镜池都不知道的秘密?
心头一震。
难道,是那个军事分布图和作战的计划书?
可是,有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小爷的房间里?
如果真的是,她又为什么突然如此紧张?
突然想起,昨天镜池的失态,说着可能有人的话。难道是这个话,让华倾风以为有人要盗图,所以才紧张地赶回,更连话都懒得说直接让镜池滚出去,就为了检查图是不是失落了?
那我昨天的行为岂不是无意中打草惊蛇了,如果华倾风将图挪了地方,我只怕就再没有偷到的可能了。
正在扼腕可惜间,我看到镜池推院门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管家匆匆忙忙的脚步,房间里也飞快地传出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在两人刚刚靠近房间的时候,华倾风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也终于平静下来。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平湖少爷晚上在房中受到惊吓?是不是府中来了贼?为什么传话的人说得没头没尾,欲言又止的?”华倾风沉着脸,一声喝吓得管家差点趴到地上。
“不,不是贼。”管家双手连摆,“许,许是少爷房间偏僻,闹,闹,闹不干净的东西。”
华倾风的手一拍桌子,重重的一声响:“什么意思?”
镜池冷静地端着茶杯,放在华倾风面前:“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昨夜睡觉不安稳,做了个梦,被惊着了,喊了两声,他们以为闹鬼,管家习惯了大事小事都向您汇报,才让您多虑了。”
管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讷讷地不敢说话。
“荒唐!”华倾风一声冷哼,“这种小事你也报告给我?”
管家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排汗珠:“我,我也是担心平湖少爷,您,您……”越急话越是说得结结巴巴。
华倾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似怒意冲冲,我却发现她眼中是完全的轻松,根本没有半分刚才的紧张。
那是,做梦闹鬼对她来说,怎么都好过闹贼。
“行了,我赶回军营,以后这样的小事不用向我汇报了。”她站起身,脚步在擦过镜池身边的时候停了停,目光看着他脸上红色的巴掌印,手抚了上去,口气也变的轻柔:“还疼吗?”
下意识地闪了闪,镜池别开脸,语气漠然:“不疼。”
华倾风的手在他闪开的时候落了空,马上一伸,捏住了他尖尖的下巴:“四国间出了问题,云梦的逍遥王爷归国途中出了事,现在生死未卜。如果她真的死了,很可能大战一触即发,我随时待命出征,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啪”的一声,紫色的人影一晃,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宽大的衣袍打上桌子,带落了桌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四溅的瓷片。镜池的身体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
“少爷!”管家匆匆地伸出手,扶上镜池的身体,华倾风握着镜池的手,搂着他的身体,“是不是担心我出征?”
镜池的眼,呆愣愣的,魂魄早不知道飘去了什么地方,对于华倾风的询问,根本没有半丝反应。
华倾风拍了拍他的脸:“不用担心,我会扬威沙场,你也会成为最风光的男人。”
睫毛抖了抖,镜池的眼慢慢地转到华倾风的脸上,唇角抽了抽,想要说什么,却没有挤出一个字,脸颊轻轻地颤着,似乎是想露出笑容,却依然没有半分轻松表情。
华倾风走了,因为军营中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让她不能耽搁。
镜池没有送她,他甚至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华倾风行去的背影发呆,或许有人会以为,他是在为了心上人担忧,但是有几个人能看出,他早已经脱离了身躯的魂魄和那双木然的眼?
门,慢慢地合上。
他的身体滑落在地。
当我抱着琴再次推开他的门,他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他身边,被风带着,在地上拖拽出哗哗的声音,猛地飘起,打在他的脸侧,挂上发丝……
“少爷,快起来,这里地上凉。”
我丢下琴,扶起他的身体,不经意地搂上他的肩头,那种单薄微凉,沁入我的心中。
他抬起脸,有些茫然,在数次的分辨后,才确认了我的身份:“你是云梦的人吧?”
那种声音,细细的,轻飘飘的,有种被抛弃的小兽的可怜。无论平时的爪子多么的锋利,一旦孤独时,那种属于他自己的落寞就油然地体现了出来。
“是!”我扶他在凳子上坐着,有些恐惧这样魂魄不齐的他,“当初我进府的时候,少爷不就问过我来历吗?”
他点着头,却依然心不在焉,还有些不曾平静的慌张。
“那你给我弹一段云梦的小调。”
我就坐在他的身边,没有刻意地移开位置,不知道是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放在身边看着会比较放心,还是瑟瑟的样子让我想要温暖他,哪怕只是贴近。
我出生宫廷,所习的大多来自于宫廷的乐师,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坊间小调,入江湖后也只知道血腥厮杀,哪来的风月情怀。他叫谈云梦国的小调,根本就是为难我,不过好在他根本没有心思,我随便几曲耳熟能详的音乐,也混了过去。
他的目光,一直远远地盯着墙外,没有距离,也不知道停留在哪里,有些凄迷:“黄离,你说人死了有没有鬼魂?”
有没有鬼魂?
我的手一停,琴声戛然而止,不明白他的意图,也不敢随意地接嘴。
“这个,我不知道,你相信有那就是有,不相信那就没有。”这么回答,算是模棱两可吧。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听到的也应该是真的,对不对?”转过脸的他,挂着求证般的渴望,希望在我脸上找到答案。
问题是?
她说的?谁说的?
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
我糊里糊涂,只能胡乱地点着头,根本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更加的失魂落魄,也更加的让我不懂,他的样子让我非常的担忧。
“少爷,您还是去休息吧。”我推开琴,镜池的样子让我根本无心去弹奏什么曲子。
他的失态,从华倾风的那些话开始,旁人都以为他为了华倾风出征而担忧,只有我在暗自猜测着,是因为华倾风话语中逍遥王爷生死未卜而游离失神吗?
“是啊,睡着了,她还会不会出现?我还能不能听到曲音?”
我轻轻地别过脸,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两个字。
曲音!
我的猜测是对的,他根本不关心华倾风的死活,他关心的,是我的死活!
“好想听,真的好想再听……”
他怔怔地望着床帐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的本意,只是想让沧水觉得这是偷袭的大好机会,从来没想过,这个消息会让我意外地发现镜池的心意。
镜池,对不起,又一次无意地伤了你的心。
你说你想听,我吹给你听,只求你不要担心,相信我,我会带你走,永远地离开这里,一直疼你。
夜晚,我再一次偷偷地跃上树梢,果不其然,在鸽子腿上的竹筒中看到一行小字:“消息已出,沧水必有异动,请君速回。”
速回?
是现在吗?
看来云梦和我的判断一样,军事图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确是该离开了。
那镜池呢?
我的目光落在黑色的小院中,紫色的人影宛然默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笛子,凑向唇边……
镜池,还愿意听我的曲子吗?
为你,也为我自己,我想再赌一次!
悠扬的笛音被我凝成丝,缥缥缈缈地送入到他的耳边。
他无神的眼眸在瞬间灿烂,亮过了天上的星辰,他的唇角,勾起了满足的弧度,一弯新月挂天边,清丽明亮。
墙角的玫瑰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静静地绽放……
“嘭,嘭,嘭……”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管家剧烈的喘息:“少爷,平湖少爷,将军传话,三日后开拔,叫您不要担心!”
人影摇晃,紫色的身影委顿在地,风吹起,墙角的花瓣散落一地。
人声鼎沸,脚步混乱,来来往往的嘈杂让我根本无从下手,即使想偷偷带镜池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作罢。
三日后开拔,那也就是说,我还有最后的三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