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我不屑嗤笑,“要是传说中的神族有尾巴,难道还让畜生当国师吗?为民祈福,心坚志诚者才是最合适的。”
这一次他倒没反驳我亵渎神灵的话语,只是微微别过头,我偷看到他的唇角有向两边拉扯的迹象。
“师父既然选择了我,不论理由是什么,我就要担当起这份职责,才不负百姓的崇敬,师父的期望,皇上的恩德。”
我瞥了他一眼,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溢满神往异彩、圣洁之气。
“我记得云梦并不忌讳国师出嫁,百年前的国师,不也是我国凤后吗?”
“月栖没有这个想法。”双手互拢在袖中,他坚定地摇头,“皇城金紫,怎么比得上这里清幽爽静?”
“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又忍心看风将军为你牵肠挂肚一生?”我一声调侃,他脸上变了颜色。
“你,你知道?”
我点点头,他的脸古古怪怪的,瞬间又恢复了自然:“母亲居然会告诉你这个秘密,她总说,不希望因为我是将军的儿子而受更多的骄纵才从未对外说过。如今,她更不想别人因为她是国师的母亲而被人奉承拍马,从我这要到什么些许好处,却不料全告诉你了。”
他如果知道那个老奸巨猾的娘直接把他送给我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他如果知道我已经清楚那次被我抱在怀里的猪头脸是他,会不会再次选择逃跑,就和今天早晨一样!
“你是沧水人?”我一句话,让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红唇有些微微的颤抖,眼睛眨了几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琥珀色的双瞳突然变得深邃。看着黑沉沉的天际,他没有说话,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下头。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是风若希不小心给了我线索。
“风将军说你是在战场过后的废墟中被她抱养的。如果我没记错,十三年前她打过的那场战役,正是与沧水之间的斗争,所以我这么猜,让你伤心了,对不起。”我缓缓道出缘由,“幸好没有人知道你的出身,不然那帮老顽固一定会说,他国之子,不配为我云梦国师的话。”
他紧绷的脸慢慢地舒缓,似乎还小小地透了口气:“那时我不过六岁,之前的记忆都模糊了,却已在云梦生活了十三年,真要说起,我该已经是云梦的人了。”
渐行中,我已经停在了一株梅花树下。夏天的梅树没有了冬日里的红绽枝头,黑黑的树干曲折伸出,却也少了冷傲的寒意,像极了扯去面纱后,蒙眬着眼的临月栖。
我站在树根边,回头望望他:“有铲子吗?”
看看我,他慢悠悠地摊开莹白双手:“没!”
根本就没等他回答,我已经蹲下了身子,顺手折了根树枝,手中运气刨开了,泥土四溅。不小心沾到了他的鞋,只见他飞快地跳开,扶着树干,以一个完美的姿势小小地抖着土。
我懒得管他,看着刨出来的土层痕迹,继续探了探方向,开挖!
手中武器不太行,挖得也费力,好不容易才刨出一个小小的坑,树枝一伸,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心头一喜,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东西还在,我这十几天的日子不会太难熬了。
眼角突然看见,他正靠着一旁的树干,掏着我送的那面大镜子,借着月光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面容,正脸,侧脸,额头,下巴,撅嘴,抛媚眼……
活脱脱地照得忘了身在何方,偶尔一翻反面,对着自己那幅美人图笑得如春花绽放。
我就知道自己送对了礼物,正面是他,反面还是他,够他臭美了吧?
我小心翼翼从坑里抱出一个小坛子,拍去上面的尘土,轻轻摇了摇,半坛子的哐啷响声听得我心里一阵激动。
那边,某人依旧沉浸在快乐的照镜子中,脸上透着微微的红晕,看得我小心肝一抖,嘴角抽搐。
“喂,我找到酒了!”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吹着气,阴森森的调调在他耳边飘荡。
“啊……”某人吓得一缩脖子,下意识地往前一窜,偏偏脚下踢到了树根,整个人往前一栽,额头狠狠地撞上了树干 。
“咚!!!”仿佛这神殿的墙塌了般,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巨大的声响让我咬着牙,别开脸,不忍看。
我错了,我不该去吓他的,这么响,应该很疼吧?树都晃了三晃。
“喳……喳……”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间,伴随着两个黑色的影子冲天飞去,一个黑黑的东西从摇晃的枝头直直地落下。
我直觉地伸出手,想要挥开,就在手指即将触上那个黑色的东西同时,一个小小的白点从当中飞出,暖暖地掉在我的手心里。
不能怪我,我一手接着这个小东西,一手抱着酒坛子,自然也无暇去顾及那个掉下来的黑影。
“嗷!”
一声痛叫,那贴在树干上的脸慢慢地滑下,墨绿色的人如同被踩了脸的青蛙一样四肢大开地趴在地上,头顶上还罩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呃,月栖。”我蹲下身体,放下酒坛子,小心翼翼凑过脸,试图看清楚那黑糊糊的东西下他的脸,“你,还活着吗?”
手指动了动,他终于慢慢拱了起来,脑袋摇摇,我赶忙抱住那个显然还在晕沉沉的人,这才发现他脑袋上黑黑的东西,居然是一个鸟窝,还透着清新的鸟粪味道,鸟毛沾满他的发,乱糟糟地飞着。
那双眼中的蒙眬更迷茫了,脸上长长的一道红斑,依稀还在寻找着焦距,红红的唇吐出一个字:“痛!”
能不痛嘛?树上的鸟窝都震下来了,不知道可怜的树树是不是被撞出了一个坑?
我伸出手,轻轻揉上他的额头:“乖哦,不痛哦,不痛哦……”
突然,他像是猛地醒了般,别开脑袋。而我的手也停在空中,忽然转了方向,贴上他撞上的树,深情地抚摸着:“乖哦,不痛,不痛……”
“你……”他的手抚着额头,双瞳闪着火花,“刚才是你吓我?”
“没!”我无辜的眼神看上去纯良无比,指着地上的酒坛子,“我只是告诉你,我在这里找到了酒。”
他眼角扫了扫,在我都没确定他是否看清楚的时候,他已经哼出声:“这是你当年埋的吧,别赖我师父。”
我无赖的抱着酒坛子,仔细的拍开封泥,一股醇厚清香涌入鼻端。我的心瞬间都醉了,闭上眼嗅着,“啧啧,梅花清香,真是好酒啊好酒,不愧我等了这么多年。”
想当年,我一个人在神殿里无聊,无酒无肉的日子简直快把我憋疯了。恰逢那年母皇身体不好,本该在夏天的修行为了替她祈福改在了冬日。记得那时梅花开满枝头,雪白带着嫣红。夜晚睡不着的我,按着传说中的方法偷偷酿着所谓的梅花清酒藏在树下,本想着来年偷饮,却不想这一藏,就藏了四年。
酒香中,仿佛记起了曾经的荒诞岁月,还记得我把这个消息神神秘秘地告诉沄逸,说以后给他尝尝,他浅笑中剜了我一眼的纵容。
如今酒尚在,人已远。
手一伸,我大大咧咧地把手中的东西递到临月栖眼前:“刚好,没有下酒菜,你帮我把这个煎了。”
他迷迷糊糊的接了过去,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扣着鸟窝的脑袋狠狠地对着我:“不行,你要吃斋,想吃荤的,自己去外面弄。”
我指着他手中圆溜溜的鸟蛋:“酒你说了,我找到就给我喝,这个也一样,天上掉下来的。或者说,是你送到我手边的,不许赖皮,快去煎蛋。”
“不给!”他索性手一拢,藏进了袖子里。
我猛扑而上,抓着他的袖子,用力地挖着他的手,试图抠出被他隐藏的鸟蛋,他扭动着,挣扎着,抗拒着我的武力。
他的身子,被我压制在树干之间,两只手握成拳,白皙的手腕被我捏着。我恶狠狠地凑上他的脸,嘴唇几乎贴上了他:“你要是不给我吃鸟蛋,我就把你的鸟蛋揪来下酒。”
“啊!”他一声低唤,手掌突然摊开,快得让我有些惊讶。
以这个家伙温吞的性格,不可能这么爽快啊。
我伸出手,才碰上小鸟蛋,指尖感到一阵震动,蛋壳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你捏碎了我的宵夜!”我阴沉沉地看着临月栖,咬着牙,眼神慢慢地下落,停留在某个部位。
“嘘!”他根本没注意到我的邪恶,手指竖在唇前示意我噤声,慢慢地挪着手,放在我们两个人中间。
两个大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他手中才拇指大小的蛋,不自觉地靠近,他的头发被风吹上我的脸,撩拨着。
“笃笃笃……”小小的声音,我们两个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到,一个尖尖的黄色东西从蛋壳里伸了出来,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好奇之下的我,想要捏上那个蛋壳,才伸出小爪子,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顺势牵着我的手不准我动弹:“别闹,看。”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握着我,细腻的肌肤在掌中,小小地用指腹摩挲着,他也不知道,摸着舒服,不自觉地一直蹭着。再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找不着寻常看到的那种蒙眬,亮晶晶的,似乎那月色全被双瞳吸收了,散发着银辉。
蛋壳已经完全裂开了,细嫩嫩的声音颤巍巍地叫着,它在临月栖的掌心里窝着,瑟瑟发抖。
“烤小鸟!”我一声大吼,伸手就去抓,“就是小了点,拔了毛可能就没肉了吧。”
他手一缩:“不准碰!”
他护着小鸟,拔腿就跑,那跌跌撞撞的姿势真让人担心。我挠挠头,目送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地扬起声音:“喂,你头上有鸟窝,脸上还有鸟屎,回去好好擦擦……”
“咚!”
“啪!”
“啊!!!”
再次惊飞无数鸟儿,嘎嘎叫着飞向远方,我远远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