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关心出声:“国师大人,您没事吧?”
他的脸,在我转身后依然五彩斑斓,红,黑,白,绿不断交替变换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中还抓着一片布料迎风摇曳,银白的底色,下沿还绣着金丝火云边,正是我裙子的下摆。
看来,虽然被偷袭的人是我,但是这个偷袭人显然比我受的惊吓更大。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烂咸菜的味道,我下意识地捂上鼻子。但是我面前那张俊俏的容颜,还是那么呆呆地怔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雪白的肌肤下血色越来越浓,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玛瑙,琥珀色的双瞳被瞪得圆圆的,漂亮得像一对猫眼石。
“这个……”我终于在惊吓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神庙之前,清修之地,国师还是不要与我过于亲近,以免亵渎神灵。”
话出口,我就知道要糟。这个家伙,死要面子,连摔一跤这么点小事都要弄得神神鬼鬼的,不就是怕损了他国师头上的光环吗,啥都要完美,啥都是最好。现在被我一句话调侃,污蔑的还是他向神之心和清白,只怕这下麻烦了。
果然,他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下两下扯下绕着腿的衣袍下摆,狠狠地丢到我的脚下,转身飞奔而去。这一次,跌跌撞撞却再也没有摔倒,极快地从我眼前消失了踪迹。
空荡荡的山门,只有风吹来山谷中的幽咽,像极了我心底哭泣的声音。
他就这么走了,没告诉我在哪吃,没告诉我在哪住,好歹告诉我在哪拉啊,我肚子还疼着呢。
神殿里,所有伺候的小童都走了,只为了保证皇族清修之时的安宁。也就是说,我全部的吃喝拉撒,都靠国师照顾,或者自己搞定。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正为丢脸的事痛苦得想死。我一个人在后殿属于他私人的院子里晃着,就着山间接引来的清泉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再找了间看上去顺眼的屋子倒下,直接补我两日未眠的劳累。
本以为没有了子衿在身边搂着蹭着,我会痛苦得失眠睡不着,却不想这山间的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房间里淡淡的檀香味,枕着好闻的味道,我几乎瞬间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梦中不时地飘过一道人影,墨绿色的,故做清高出尘的人影。
一直到醒来,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梦到他,枕着双臂,望着床顶发呆,难道我今天被人亲屁股亲傻了?好好的梦中,为什么全是他,还梦着自己抱着那个软软的身体,鼻间全是他的味道。
抽抽鼻子,发现身下的枕头和被褥上都是淡淡的檀香味,果然是神殿,常年的檀香熏染,果然怡神静气。
睁着眼,床顶雕花祥云,出奇地做工精美,想也是,这神殿日日接受百姓香火和皇家供奉,那银子想必绝对不少,连个普通客房都弄得这么精美。
看那桌台上的香薰中袅袅青烟升腾,桌边上还摊着看了一半的经书,墙上几个俊秀的楷体字,白纸黑字没有一点的花哨。
“无尘无我。”深沉厚重,仔细一看落款—上官双宸!
不是吧,我母皇的字挂在这?怎么当年我没发现还有这样的一间客房?纤尘不染,普通的房间却有种高雅的舒适,透着股仙渺之气。
肚子一抽,瘪瘪地发出巨大的咕噜声,饿得我直抽,看看窗外,月已上柳梢,看来这一觉睡得真的很长。
顾不得再欣赏什么漂亮的月光,舒服的房间,我蹦下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拉开门。
月光盈盈,如水洒落。在我房门前,放着一个托盘,看看菜色,不过是山里的菌菇之类,还有素菜两样,米饭一碗,青青绿绿,看上去竟然也很引人食欲。
这个地方,除了我就是他,没想到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居然还有这手艺?
不知道是不是我饿得太过头了,居然把饭菜一扫而光。抱着肚子直打嗝,惊讶地发现这些素菜味道居然鲜美极了。
端着托盘走出门,我辨别着厨房的方向,才走了两步,不期然地在树下看到一个身影,正坐在接引山泉的池畔,掬着水不断地在脸上洗洗擦擦。
我悄悄地靠近,看见池水清波中摇曳着一个俊秀的容颜,唇已经被擦得有些微微肿起。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摸摸唇,再次皱起了眉头,手指用力地擦着。
银色的月光打在他的肩头,我看到那银色的发丝垂落在肩头,发尖落入水中,打散了那一弯清泓水光。
他也有一头银色的发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发的颜色,想起自己十五月圆夜的发色,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我背着手,看着他不断地洗脸洗嘴洗牙齿,手指头都抠进喉咙里了,忍不住地低头闻闻自己身上,有那么臭吗?
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手指穿过银白的发丝,那丝绸般的柔滑顺着他的手指被梳开,在倏忽地分开后缓缓地闭合,又是雪丝长瀑。
他动了动唇角,水中人影露出两个浅浅的笑窝;睫毛眨眨,水中人影的眼波流淌;他扭扭腰,水中的人影露出完美的身形。
他捂上唇,自负地扬起了脸。
“月下美人,临波照影,可惜无酒,不然一边喝酒一边赏美人,岂不快哉?”我轻笑着,看他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变回平静如水,清高冷然。
他悠然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个对着水波浅颦微笑的人影都是我的错觉,檀香满溢拂过我的身体:“王爷,我想您很清楚修行的规矩,不要再提酒肉荤腥的话了。”
“是吗?”我朝他靠近,他不自觉地缩了下,“我明明记得祭天的时候是要洒酒谢神,三牲还愿的,既然神都受得起酒肉,为什么我不能吃?”
手指勾上他的发,我抓在手中慢慢地把玩着:“老国师曾说过所谓修行不过是修心,若是心怀恶毒,便是日日念经又有什么用?”
这话,还真不是老国师说的,一个能把临月栖教成小木头的老木头,一个能一辈子不嫁以身伺神的老头,能指望说出这样亵渎的话?还不把自己那套谨言慎行理论全部塞给了他?两人从言行举止,举手投足,无一不似,我才不指望这小木头能有特别的觉悟。
“胡说!”他站起身,将我把玩着的发丝夺了回去,“我从未曾听师父说过这样的话,师父最是严律己身,绝不可能说出这般言论。”
“你不信?”我挑起眉头,自信满满地看着他,“如果我拿出了证据,你可不许管我喝酒哟。”
他迟疑了下,旋即慢慢地点了点头,轻轻地逸出一个字:“好。”
我朝他伸出手,他眼神落在我的手上,没有任何回应。
讷讷地收回手,我率先向前行去:“走吧,我带你去寻酒!”
他依旧是那个高贵的姿态,凛然不可侵犯般慢慢地踏着他的步子,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这样的一张脸要我面对半个月,等我出门以后,怀疑也是这样,扬着头,挺着腰,板着脸一步步迈着精心算过的步伐。
手指在怀里摸索着,塞到他的手中:“为了报答你今天的饭菜,送你份礼物!”
他停下脚步,看着手中的硕大一片闪亮黄铜,表情有些迷惑:“护心镜?”
一口血险些喷了出来,我指着他手中光可鉴人的铜片:“你见过这么花哨的护心镜?你见过带把手的护心镜?”
祥云雪纹全部是金银掐丝,粒粒珍珠玛瑙镶嵌其边,最上方那颗硕大的红宝石折射着熠熠光芒。他不屑地微微撅了下嘴:“镜子嘛,有把手的显然是拿在手中的镜子,这么大又不够精巧,想放在桌子上也竖不起来,还俗气。”
他拿着镜子,顺势翻了过来:“这么大,为什么不做成有后座的台镜呢?咦……”
镜子的反面,是银丝掐出来的简单美人图,几笔勾勒出冷傲的气势,长发散落,银丝辉月,眼神迷离,透着蒙眬的风情。
我凑过脸:“漂亮吗?特地为你做的,怕小镜子你照得不过瘾,给你做个大号的,别嫌俗气啦。不镶得闪闪亮亮,你会喜欢吗?”
他没说话,依旧冷冷淡淡的,不过镜子还是收入了怀中。在收起前,被我瞄到他再次摸摸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
这个臭美的男人!
夜色下,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地响,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我笑着摇头:“神殿里从来没有酒?”
“当然。”他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所谓修行,断一切红尘贪欲嗔妄,酒色都是乱性之物,神殿自然没有。”
果然是老木头的徒弟,这思想,啧啧。
“那我找到了酒,你可不许拦我喝。”
“好!”
“月栖。”我叫得亲密,他也没有纠正我,“我记得老国师徒子数十人,也不乏修行高深之人,为什么独独把这位置传给了你?”
我知道,每任国师在临终前,都会指定自己的传位之人,由皇上亲自拟旨册封。只是临月栖并不是老国师最大的弟子,也不是修为最高的,从风若希那儿我听到的消息是,风若希只是希望老国师教导他成人,温文贤良而已,难道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另眼相待?
他伸手掬起自己的发丝,长长的银亮一直垂下,许是才洗过,香气弥漫,我听到一声低叹:“也许是这发色吧?”
“嗯?”头发颜色也能定国师的标准,我怎么不知道?
有太多秘密,身为皇族的我真的不知道,只有在指定了太女之后,才会由皇帝亲自口授,我,没有这个资格。
“都说四国是由神族庇护着,四国的皇族中只有带着神族血统的人才有资格继承皇位。可能我这发色,与传说中神族的发色一样,是银色的,才让师父觉得我更接近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