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如今放眼云梦,哪位男子的地位最尊崇?”她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把我噎在那半天回不了神。
这还要问,云梦国内,地位最尊崇的,当然是我的姐姐皇帝大人。那男子,也就是她的夫君,当今凤后穆沄逸。
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存心揭我的伤疤刺激我吗?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她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双眉一立:“别和我说是穆家那个病怏怏的小子,那是别人的男人,没你觊觎的份!”
好,我闭嘴。
不过她显然不想放过我:“继续猜。”
我无精打采的,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狗尾巴草拨弄着的蛐蛐,她明明有答案为什么偏偏非要我猜,可她是我师父,有恩有义,我能怎么地?
“如果不是凤后,那就是皇子了。”
我话才出口,又换来她丢出几粒花生米砸上脸。
“皇子?穆家那个病秧子可有下一个蛋?还是你有兄弟?”
粗人就是粗人,说话都那么不忌讳,好歹,好歹沄逸也曾是我的爱人,好歹我也堂堂王爷啊,就被她这么揪着宫闱之事大肆嘲讽。
“算了,不猜了,你给点提示吧。”我索性抢过她的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多久没沾过酒味道了,什么叫我猜,不过是借着机会把酒都喝光。”
她喝够了,两眼一翻:“你就知道看着宫内,没有想想什么人是受尽天下景仰,见皇不跪,神之赐福,百姓尊崇的?”
神之赐福?
我抓着酒碗的手一抖,一碗酒被我洒了大半出来,眼珠子差点被我抠出来丢到酒碗里洗洗再安回去,她,她的意思难道说?
“临,临月栖?”
难道说当初那个被我抱在怀里,满脸青红紫绿,大包小泡叠在一起,身上彩条道道,破烂不堪的男人是如今那个高高在上,临风欲归,不沾染半点俗世硝烟的国师大人?
这个对比也太强大了吧?
不过定下心仔细想想,以他那跌跌撞撞的摔摔本领,回想起那天那猪头脸进门就倒地的漂亮姿势,我脑海中两个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影开始慢慢地重叠。
那左脚绊右脚的姿势,像!
那脸朝下扑腾着双手的姿势,很像!
爬起来还要晃三晃的摇摇摆摆,非常像!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家伙看到我,永远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不屑,平静高渺的目光独独会在看到我时露出不屑。
本来以为是我风月场好名声让这个接近神的清高之躯都忍受不了,十载经书都没能让他彻底的心平气和,才能让他露出鄙夷的嘲笑。
当年我的贱嘴巴在见到美男时往往都自来熟地调戏几句,对他这个超然物外的身份,我也没放在眼中,手口便宜当年也没少占。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憋了这么多年,硬生生地没说出来!
是因为那场事对他这个尘世之外的神仙是极大的丢人之举,还是因为我话语中的侮辱让他觉得根本不想再提?
总之,那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永远只会临水照影,顾盼怜惜的男人,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震撼。
我的沉吟背后,是风若希更大的哼声:“当年我在被战火洗劫过的城中发现了这个孩子,发现他钟灵毓秀,绝色无双,忍不住地收留了他。偏偏我一门武将生怕不能给他良好的教养,才让他投入到老国师的门下,只希望能让他在老国师的教育下能培养他高贵的气质,知书达理。谁知道那老头子什么不教,教他一生侍奉天神,为国为民祈福祷告,把个如此倾国倾城的孩子,活生生地给弄成了个木头人。”
说到这,她似乎火气更大了,捶胸顿足的气势大有将老国师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的感觉。
“你,都怪你!”手一指,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我的脸上,“本来我想着,你虽然风流点,浪荡点,随便点,下贱点……”
“喂……”我非常不乐意地提醒她,“人不下贱枉少年,而我既然这么不入法眼,那我和他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你找个不风流不浪荡不随便不下贱的给他好了。”
她吸了口气,算是把后面差点喷出来的一堆话憋了回去。
“我想你不管怎么样,也是个热血真性情的人,如果娶了他怎么也会好好疼着爱着,所以才想着把我这完美无缺的儿子嫁给你。为了让他出神殿,我费尽了口舌,最后甚至用了我突发重病马上就要咽气的话来诅咒自己才让他终于来了‘云水阁’,本想着以你的好色之性定然马上疯狂,谁知道……”
“谁知道你那个永远打扮得漂漂亮亮,令人敬仰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心洁白无瑕的白璧儿子,居然会如同一个彩蝴蝶般顶着五颜六色的猪头脑袋冲进门?”
误会已经造成了,但是问题肯定不在我一个人身上,风若希敢说她没责任?
如果她用着快咽气的借口骗临月栖出门,那家伙还有时间给自己打扮得纤尘不染,再雍容有度,神圣不可侵犯地计算着步子踱着而来吗?
那风若希也直接撞死自己算了,养出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她难道不知道,那个家伙站着都能让自己摔两下。这一急,能活着安然跑到“云水阁”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能指望什么?
不过能把自己摔成那样,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唉!
果然,我调侃的话语一出,她在我了然的目光中顿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半晌愤愤地甩来一句:“我不管,你不娶我儿子,我就不把‘弑神’军交给你。”
“我听说过有强娶的,还没听说有强嫁的,有本事你把儿子直接绑来我家,我保证不负你的期望。”
“不行!”一副我家宝贝绝对不能吃亏的表情,“第一,你不能强取豪夺;第二,不许虚情假意;第三,要让我儿子真心爱你;第四,一国国师,你需以正夫之位以待!”
噗……
刚刚入口的酒就这么活生生地喷了出来,被我以下犯上地喷了风若希一脸。
这几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
别说我没本事,就是有本事,如此金贵的丈夫,我真不敢要:“正夫之位我已经和皇姐请示过了,我要给子衿,子衿不要还有流波。”
她眉头一跳,我不等她破口大骂就直接开口:“你知我性格,别勉强我,不然我宁可不要‘弑神’之军的指挥权,也不接受你这根本就是无耻的要求。”
我慢悠悠地坐地起价,她也不疾不徐地讨价还价:“你是王爷,三夫四君是最少的,我不求你立唯一的正夫,也要给我儿子一个平夫之位。”
“对了,那天一百军棍,他出现得那么及时,是你喊的?”我突然想起,头一天我怎么求都无动于衷的临月栖,居然出现得极其巧合。
她睨着我:“你认为我会吗?那是他自己来的,据说某人为了求他,赖在神殿不走。可怜我儿,被人那么奚落还要救人的屁股免成开花变成血馒头。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我还没想过再次把我冰清玉洁的好儿子交到你个浑蛋的手上,你给我好好地爱护他,知道吗?”
我无奈地打着哈哈:“尽力而为吧,现在快三更了,你还不走?不怕别人说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居然在军帐中聊这么久?”
她站起身,再次抱起我的酒坛子喝了一大口,猛地一掀帐帘,怒吼之声全营皆闻:“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我说寅时开拔就寅时开拔,多一刻也不等!”
我同样毫不示弱,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你耍什么横,现在我是出使之人,皇上授权。我说卯时就卯时开拔,你如果敢乱动,就是以下犯上,我回去就向皇姐禀报你不顾我身体重伤,不让我休息,日日吵闹,天未亮就行军。”
“你……”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狠狠一瞪我转身拂袖而去,徒留一干巡视的官兵呆呆地看着我们,连自己的职责也忘记了。
我目送着她,在转身入帐时忍不住地微笑。看她如此活力,倒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并肩豪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次携手沙场。
想起她那个让人头疼的要求,我额头上的青筋开始突突地跳动。并非我没有能力从她手中接走“弑神”之军,我也相信她不会真的为难于我,只是在那背后,纠缠了太多。
这是我欠风若希的,于情于理,我没有推拒的理由,而且我更清楚她这么做,不仅仅是出于爱护自己的儿子,还有为我的考虑。
世人景仰的国师,虽无权,超然的地位已几乎与国君相同,国师之妻无疑是我一个重头的身份。
她,是真心地想要保护我。
我摸摸下巴,脑海中不期然地出现一道墨绿色把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的身影。首先想起的,不是那张如玉的孤傲容颜,不是那檀香中清高的气质,而是在缥缈的行走间,毫无预兆地踢到自己的腿,踩到自己的袍角,或者撞到门槛,踏到石子,扑跌而下的瞬间。
直挺挺,干脆脆,仰头高呼!
忍不住的,闷笑……
人家上次救我一命,那这一次,我该送什么礼物给他?
穆沄逸的脸突然变的苍白,
没有半分血色,透明的犹如琉璃水晶,
薄的似阳光下的冰片,转瞬即将化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