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京城,依然人来人往,依然熙熙攘攘,依然歌舞升平红袖招展,好一派繁荣的景象。各色的叫卖声,招揽客人的呼声,偌大的云梦国最中心的城市,在不经意间展示着它主人强大的实力,雄厚的基础。
母皇的确好眼光,姐姐她确有一国之君的才华,当初的皇储,她没有选错人!
仰首天空,阳光灿烂的天空,不知何时慢慢地飘过一朵云,渐渐遮挡光芒……
“流波啊,你怎么知道我在‘寒雪峰’?”
我和夜,自认为都是小心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纰漏给人钻空子,可是消息如此准确,不但知道我上官楚烨是“日夜双侠”中的日侠,还知道“日夜双侠”隐居在“寒雪峰”,光这一点,就足够我和夜头悬梁锥刺股地自我反省了。
夜会用什么手段去打探消息是她的事,而我,选择最方便快捷的方式,直接问流波。
“流波不知,只是听说消息是由千机堂买来的一级密报。”
千机堂?我皱眉,咀嚼着这个名字。
千机堂我当然知道,传说中最神秘的情报机构,和杀手堂并称“江湖两个最可怕的组织”,杀手堂负责收钱灭口,而千机堂则只负责出卖消息。据说千机堂的消息分各个级别,三级线报,不算难打探,他们也卖得便宜,出钱就卖。二级情报,千机堂会为价高得者保密三日,三日后变为三级情报。而一级密报,也就是传说中最难探听的消息,他们只卖一次便永久封存,而这个价,则是难以想象的天价了。
“多少银子?”我一边问着,一边看着远方的金字招牌,思量着选择哪一家住进去比较好。
“万两黄金。”
“哈!”我笑出声,“早说值这么多,告诉我一声,我自动送上门,这银子真他妈的好赚。”
上官楚烨加日侠,以我的估算,五千两顶了天。
我当然不会怀疑千机堂对情报价值的估算,那么剩下的五千两……
“你们买的消息里有关于夜的?”我的声音几乎已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流波点点头:“我们买的是您的下落嘛,‘日夜双侠’焦不离孟,买了您的,自然露了夜侠的下落,所以是一人五千两,一共一万两。”
“你知道夜的身份?”我贼笑出声,夜啊夜,你对我日瞒夜瞒,脸都瞒着,这下我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吧。
“不知道!”流波硬硬地回答,听得我黑了脸,“主人只要求听关于您的消息,夜侠的只是付了钱,没有问。”
“啊,猪!”我失落地咒骂着,“五千两什么都不听?这下千机堂还永久封了消息,想听也没得听了。”
一张的堆满讨好笑容女人面孔在我面前,干净的白布搭在肩头,打断了我突然间的感慨:“客官,请问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大便!”既然不小心踏进了人家的地盘,不给面子用用地方怎么行。
流波已经一锭银子甩出,抛入僵硬在门口的小二手中,跟在我身后蹬蹬蹬地上了楼,难得没有从眼中流露出不耐的神色,而是尽职地站在我身后:“主人,需要属下去为您叫些酒菜吗?”
“然后等着你们的大队人马大呼小叫地冲上酒楼喊着恭迎王爷回京,再鸡飞狗跳地压着我回王府或者皇宫?”我没有回头,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在我话语出口后的片刻不自在,“一般打赏小二几钱银子就够她狗追屎一样地跟过来了,你一锭银子她居然没反应,这小二倒见识广啊。”
我施施然站起身,眼神落在街对面的花楼处。怡情阁,还真是怀念啊,当年我也算为他们的发扬光大贡献了不少力量。
脚步一转,我飘然下楼,流波脚步一动,我转身目光盯着他:“别来打扰我,我不想听到明日满朝野传遍我是被相爷请回来的消息,我不是任何人用来树立地位和扩张权势的筹码,也不想无缘无故就被人分了派系站了边。”
“是!”他停下脚步,一点头,果然没有跟上。
打开手中的折扇,我溜溜达达,遮遮掩掩,一副想玩小爷又怕被彪悍正夫抓包的熊样蹿进了怡情阁,不等人开口,直接一锭银子塞入龟奴手中,顺利地被领进单间厢房内。
“这位姐面生得紧,不知道什么样的小爷合您胃口?”那笑脸,自来熟的语气真让我怀念。
三年了,人家从前呼后拥变成了面生得紧,我果真老了吗?
我摸摸脸,依旧细嫩润滑。
“现在花魁是谁?”半掩着脸,我有些意兴阑珊,没了亲自挑挑拣拣的兴趣。
“您想点子衿?”她有些为难,“您若想听曲,不如让我换其他人来,也不比他差,若是陪夜只怕您要失望了。”
一句话没说,我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一张,一张,又一张,在她活活地将眯缝眼瞪成了豹子眼中慢慢地放在桌上:“和他说,只请一杯酒。”
她咽着口水飞快地跑了,留下我咀嚼着“子衿”这两个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楼中取如此多情之名,不怕负累吗?我承认,我纯粹是被这两个字打动而已,开始不让见,不是拿乔套客人的底,就是真的有客在陪,不过三百两一杯酒,我笃定他一定会来。
就算他不想来,也会被押来。
一个人的房间,只有我倒酒的声音,安静得让我清晰听到隔壁房间的各种响动。
“方小姐,子矜身属逍遥王爷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还望小姐不要令子衿为难。”男子温润的嗓音犹如春风柳岸下的碧潭,轻柔缓流,一点一点地沁进心怀。
这声音,光闭着眼听,就是一种美的享受,若手执一杯清酒,听这声音的浅吟低唱,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我眉头动了动,玩味地笑了,嘴里轻抿着酒,突然发现滋味不错。
“逍遥王爷?你拿一个失踪了的女人来搪塞我,是怕我给不起银子吗?”女子冷哼着,不屑声大得让我怀疑她的鼻屎有没有喷出来。
“子衿怎敢。”好听的嗓音又一次春风掠过,暖暖梳理心头的躁动,“逍遥王爷巨资留子衿三年清白之身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子衿既然收过王爷的缠头,此身已属王爷,在下不过区区一青楼男子,岂敢失信?”
三年清白之身?
这几个字太值得人思索了,我花钱买男人不假,我逛青楼喝花酒包小爷更是稀松平常。但是光包不用养三年,就算我有那个眼光,也未必有那个闲钱,就算有那个闲钱也未必有那个工夫,就算有那个工夫,也没那个时间去等。
京城中的逍遥王爷、初夜王爷,应该是指我没错,那么他如此肯定还人尽皆知的这个故事又是打哪来的?
“上官楚烨早就不知所踪,就算在又如何?不过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无兵权无官衔,当年算个人物,如今顶个屁。”女子一声冷嗤,“放个屁还能响一声,你叫叫她的名字看看,有响没?”
我看看自己刚想迈出去的腿,纠结万分。
应了,我就是个屁。
不应,屁都不如。
不过思量间,男子的声音再次雅致传来:“小姐,谨防隔墙有耳,王爷无论如何是皇亲国戚,请您尊重。”
“尊重?”一声重重的啐声,“我娘好歹还是三品大员的官职,堂堂的吏部尚书,她是什么?先皇封号有用吗?当今圣上给了她什么名头?”
我蹲在角落里自我反省着,小小的自尊拧成了一团。
没错,封号是母皇给的,可如今的天下是姐姐的,可以说,我还真的什么也不是。
隔壁的杯盘翻倒声不断响起,夹杂着身体落地的声音,男子一声压抑不住的呼疼声后被强自闷住。
女子狠厉的声音传来:“若不是看在你是个清倌的份上,送给我玩我都不要!姑娘我抢的,就是上官楚烨的男人,你若伺候得好,说不定我就赎了你带回家,伺候不好,姑娘我天天花银子带人轮着玩你。”
男子突然没有了声音,我也悠闲地坐了回去,打开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砰!”一声巨大的声响,让我几乎以为墙塌了,伴随着男子不稳的喘息声,“小姐厚爱,恕子衿无法承受。”
“啪!”清脆的耳光声,还有衣衫撕裂声,女子咬牙切齿叫嚷着:“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你玩残了,我就不叫方心琦。”
方家的人?
我手中扇子一阖,施施然站起了身。
声响这么大却无人过问,显然上上下下都是默认了的,而怡情阁的头牌花魁居然无人保护,看来这女子垂涎已久,施展了不少手段。
就在我站在他们门前看看巴掌又看看脚,思考着拆门还是踹墙哪一个动静比较小的时候,门忽地被打开。一道青碧色的身影旋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栏杆扶手,向下坠去。
擦身之际,衣袖飘上我的脸颊,淡淡的雅致兰花香扑上脸颊,清雅华贵不失高洁之姿,他的长发散开,散过我的手指间,顺滑如丝,只这片刻间的感觉,我已然伸出了手。
一扣他的手腕,暗劲透出,抵消了他瞬间下落的力量,手掌轻拉,他已再次回到楼间。
片刻间,我已将他打量清楚。
肤若凝脂雪堆就,身若细柳扶风摇曳行。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秀挺的鼻梁下,唇如樱花水光闪烁,发若黑瀑垂落腰间。
臂弯里的腰身很瘦,清清冷冷,高挑秀美。
他有竹的清雅,竹的高贵,竹的潇洒飘逸,风过处,扬起衣衫,勾勒出修长的腿,临风若归。
空中的他,似要远去的仙子,扬首飞去,臂弯间的他,多了些瘦弱,让人怜惜。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一双冷静、清澈、看穿世情的眼。
本以为他选择跳楼,无非是什么保清白之类的冲动之举,眼中自然少不了狂乱、惊恐或者悲愤的神情。
而我看见的,只是平静,似乎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想跳,和什么其他的事都无关,跳也平静,被我拉上,也平静,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凑上他的发间,在那玉坠般的耳垂上轻轻一呵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惊讶、不置信、失神、闪亮……
我听到一声柔润低语,拂入心湖:“王爷!”
扇柄勾上他的下巴,我的眼神与他对视,笑着点上他的唇:“你最好现在想想,一会儿如何对我交代。”
他动了动唇,长长的睫毛一瞬,清雅出声:“好!”
松开抓着他的手,我踏入房内,清朗的笑声已起:“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方心琦是吗?只怕你肯,我也未必敢放心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