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设计的天朝田亩制度、圣库制度同早期基督教的平等观也有脉络可寻。“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天下处处均匀,人人饱暖”,“凡当收成时,两司马督伍长,除足其二十五家每人所食可接新谷外,余则归国库。凡麦豆苎麻布帛鸡犬各物及银钱亦然”。“所有婚娶弥月喜事,俱用国库,但有限式,不得多用一钱。如一家有婚娶弥月事,给钱一千,谷一百斤,通天下皆一式”。至于“鳏寡孤独废疾”,“皆颁国库以养”。“凡二十五家中陶冶木石等匠,俱用伍长伍卒为之,农隙治事”。所以,由一个两司马统管的25家,就成为理想的公有制社会的经济单位。《天朝田亩制度》说的是整个社会组织,而不仅是“田亩制度”。“务使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福,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也”。其办法,是没收地主所有的一切土地,按产量多少分为从上上等到下下等共9等,按每家人口平均分配耕地。《天朝田亩制度》规定,官员世袭高度集权,广大农民则地位卑贱。25家集权于两司马,全国则集权于天王。太平天国领导人之间甚至官兵之间,虽然日常以“兄弟”相互称呼,但在《太平礼制》和《天命诏旨书》中君臣秩序,等级森严,日常生活的供给,也很悬殊。就肉食一项,“天王日给肉十斤,以次递减,至总制半斤,以下无与焉”。
《天朝田亩制度》平均主义的要求,既违背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和趋势,同时也表现出理想的空想性与实际步骤的不可行性。太平天国实际做到了在经济和政治上打击农村的地主阶级,农民们不交租给地主,而直接向国家纳税。至于土地的绝对平分,并把除维持最低生活需要以外的一切多余的粮食、财产都归“国库”这种说法,并未实行,也是不可能实行的。
从中西思想糅合来看,洪秀的拜上帝会的教义,发展成为农民革命的思想纲领,除了接受、利用西方早期基督教的因素外,儒墨思想对它的影响也是很深的。洪秀全为了科举功名,从小攻读四书五经,对于孔孟之道的修养颇深。他借用儒家经典中“天”的概念,以证明皇上帝的存在。他把“道之大原出于天”的“天”,当作独一真神皇上帝的同义语来理解,认为中国古书中的“天”、“天命”、“爷”等,都是皇上帝的别名。他还利用儒家经典证明阎罗妖只是一个魔鬼,而非掌握人之生死的神。他根据《诗》、《书》、《易》中关于“昭事皇上帝,聿怀多福”,“予畏皇上帝,不敢不正”,“先代以作乐崇德,殷荐之皇上帝”等语句,认为古代君王颛顼、商、周文、周武及其臣民,都是崇拜上帝;只是到了秦汉等朝,专制帝王魔鬼入心,求仙拜佛以后,才中断了崇拜上帝的信仰,“差入鬼路,致被阎罗妖所捉”。至于“太平天国”的国号、“太平天王”的王号,天朝田亩制度的“四同”理想,和《礼记》大同篇的渊源关系,更是一目了然。墨子的“兼爱”、“事天”,与洪秀全的崇拜上帝,实现“天下一家、共享天平”的思想也有许多共同之处。
19世纪中叶的中国农民,是分散的小农经济,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一个高高在上的权威来代表他们的利益,这个代表就是皇上帝。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宣布所有一切偶像都是妖魔鬼怪,只有皇上帝才是维护农民利益的最高主宰,只有皇上帝能赐给农民雨水、阳光和幸福,号召皇上帝的子女们站在皇上帝一边,同站在阎罗妖一边的妖魔鬼怪作殊死斗争,这种号召,表面上是神妖斗争,实质上是人与人的斗争,是非分明,界限清楚。这种反封建的革命思想,一旦为农民群众所掌握,必然会变成无比强大的反封建斗争的物质力量。
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对于震撼世界的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确实起过无与伦比的发动和组织的作用。但是,宗教毕竟不是科学,在宗教形式鼓动下起来反抗斗争,并不是人们真正的觉醒。皇上帝及其组织所以能起巨大作用,是由于它把人的因素、现实因素,不断地输送到宗教中去,从而使神的内容反映了人——广大贫苦农民的要求。随着洪秀全领导教众一步步引向他的“天国”梦想,内讧和腐败也正在把梦想推向幻灭。1856年9~11月的“天京事变”,矛盾首先发生在天王洪秀全和东王杨秀清间。杨秀清不但实际上掌握军政大权,而且还不放弃他代“天父”立言的特权。当他自称“天父”附身时,洪秀全只能按习惯下跪听令。利用洪杨之间的矛盾,在江西前方的北王韦昌辉乘机率3000兵力赶回天京,深夜进城,在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攻进东王府,杀死杨秀清,接着在两个多月中,在天京实行恐怖统治,杀死东王部下和群众2万多人。在大屠杀正进行时,翼王石达开从武昌前线回到天京,反对韦的行动,韦又想杀死石达开,石达开匆匆逃出天京,从安徽组织兵力,准备打回天京。这时,洪秀全已在天京城内控制了局势,经过两天交战,迅速镇压了韦昌辉的力量,所杀的只有200人,就把局势稳定下来。韦昌辉死后,石达开到了天京,成为主要的执政者,但他不能得到天王洪秀全的信任。1857年6月,他跑出天京,率领所部,离开太平天国而独立行动。他带走了不少精兵,使太平天国的力量又一次遭到很大的削弱。“天京事变”,素以天父诸子自居的领导者自相残杀,宣布农民战争的天国理想和皇上帝理论的破产。然而,洪秀全又找不到别的新理论来代替它,仍然一心虔诚地信奉皇上帝,日益脱离群众而过着享乐的生活,他自己和他领导的天国,也一步步地陷入了封建主义的泥潭。
二、洪仁玕其人与他的传播思想
洪仁玕是天王洪秀全的族弟,是最先提出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完整方案的太平天国领导人。他把近代中国学习西方的要求,推进到了空前的新高度。
洪仁玕(1822~1864年)字益谦,号吉甫,广东花县人。少习经史,但屡试不制”。洪仁玕成为掌管太平天国军事大事,地位仅次于天王的领导人物。
在天京,洪仁玕看到太平天国内部开始滋长的外重内轻、本弱末强的朋党之弊,入离心乱,发现惩奖赏罚制度的混乱和私门请谒、攀援仕途的腐败风气。为了除垢去弊、励精图治,他写下“治国必先立政,而为政必有所资”的《资政新篇》。这个政治、社会改革方案,经洪秀全批改,于1859年作为太平天国官方文书颁行。后来,他又撰写《立法制讠宣谕》、《钦定军制实录》、《钦定英杰归真》等书,并准旨颁行。
《资政新篇》全书内容分“用人察失类”、“风风类”、“法法类”、“刑刑类”四个部分。
(一)“用人察失类”
在“用人察失类”中,他一针见血地批判了分散主义、尾大不掉的危害性,指出,“朝廷封官设将,乃以护国卫民,除奸保良者也。倘有结盟联党之事,是下有自固之术,适度有依恃之端,外为假公济私之举,内藏弱本强末之弊。为兵者行此,而为将之军法难行;为臣者行此,而为君之权谋下夺”。提出“严禁朋党之弊”。主张加强中央集权,克服政治离心倾向,以保证太平天国事业的胜利。
(二)“风风类”
“风风类”的内容是进行移风易俗工作。他历数中国封建社会种种不良习俗,诸如留长指甲、缠足、养鸡斗蟀、打鹌赛胜等等,“皆小人骄奢之习”。他认为“福音真道”基督教义“足以开人之蒙蔽以慰其心,又足以广人之智慧以善其行。人能深受其中之益,则理明欲去而万事理矣”。
(三)“法法类”
“法法类”,这是全书的要点,也是重点。他针对太平天国当时政局涣散、事权不一的弊病,论述立法的重要性,“所谓‘以法法之者’,其事大关世道人心。如纲常伦纪,教养大典,则宜立法为准焉。是下有所趋,庶不陷于僻矣”。为此,必须“教法兼行”。“教行则法著,法著则知恩,于以民相劝戒,才德日生,风俗日厚矣”,就能“立法善而施法广,积时久而持法严,代有贤智以相维持,民自固结而不可解,天下永垂而不朽矣”。洪仁玕认为,要立法,建立法训,立法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了解、熟悉国内外情况。为此他用较大篇幅,介绍国际大势,说明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接着,他提出28项学习西方的具体主张,可综合为经济建设、政治建设、社会建设三个方面。
第一,经济建设方面。洪仁玕提出一套发展资本主义的宏伟方案,其中重要的有“兴车马之利”、“兴舟楫之利”、“兴银行”、“兴器皿技艺”、“兴宝藏”等几项。他还提出,为了发展资本主义,还应鼓励创造发明,实行专利制度;赞同雇佣制度,保护私人资本;引进外国技术,提倡中外通商。
制众官,即赏罚亦不准众官褒贬。专收十八省及万方新闻篇有招牌图记者,以资圣鉴,则奸者股栗存诚;忠者清心可表。于是一念之善,一念之恶,难逃人心公议矣。人岂有不善,世岂有不平哉!”为了保障报纸有效的监督功能,洪仁玕强调了新闻机构的相对独立性。洪仁玕的“兴新闻官”、“兴邮亭以通朝廷文书”等设想,天王洪秀全表示大体同意。只是在准卖新闻篇或暗柜一条上批:“钦定此策杀绝妖魔行未迟”。在兴新闻官一条上批示:“此策现不可行,恐招妖魔乘机反间,俟杀绝残妖后,行未迟也”。
在法法类中,洪仁玕提倡浅明文体,并把真实作为“新闻篇”的文风首要标准:“设新闻馆以收民心公议,及各省物价低昂,事势常变,倡导报道真实,只需实写,勿着一字浮文”。倘有沉没书札银信及伪造新闻者,“轻则罚,重则罪”。在《戒浮文巧言谕》中,洪仁玕还提出“文汇纪实,浮文在所必删;言言申来当禁”的主张。
第三,社会建设方面。涉及的主要问题是加强社会福利的建设,如开办医院、设置士民公会、兴建跛盲聋哑院、兴建鳏寡孤独院和废除不良的风俗习惯,如禁溺子女,禁卖子为奴,禁酒及一切生熟黄烟鸦片,禁止一切迷信活动等。这些主张,“多是尊五美、屏四恶之法”。
(四)“刑刑类”
“刑刑类”,内容是主张推行资本主义性质的司法制度,如善待轻诛,宜给以饮食号衣,使修街渠道路,轻者移别县,重者移郡移省,期满释回,以及实行绞刑等。他提出“勿杀”,并非废除死刑,而旨在抛弃斩首、点天灯、五马分尸等酷刑苛法;主张慎刑,从感化入手,诱导民众走入正轨,即所谓天条是“治人心恶之未形者,制于萌念之始”;而国法则是“制人身恶之既形者,制其滋曼之多”。故“必先教以天条,而后齐以国法,固非不教而杀矣,亦必有耻且格耳”。
怎样评价《资政新篇》的传播价值与历史意义?
(1)从向西方学习的水平与程度来看,洪秀全学习西方的主要标志,是借鉴基督教创立拜上帝会,这种学习西方是低层次的、初步的。洪仁玕根据自己在香港生活多年对西方社会的接触与了解,在《资政新篇》中,提出了一套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完整方案与宏伟规划,把近代中国学习西方的要求推进到空前的新高度。《资政新篇》的许多内容,和八九十年代的资产阶级维新派的主张相差无几,但在时间上却比维新派早了二三十年。
(2)从历史发展客观要求来看,鸦片战争中,西方殖民主义者用大炮轰开大清帝国的大门以后,中国面临的道路有两:一是沿着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道路滑下去,结果必然成为西方列强共同宰割的对象;一是挣脱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枷锁,走近代化独立富强的道路,中国社会也为这条道路提供了一定的政治经济条件。因此,《资政新篇》不是人为的空想,而是符合广大民众愿望和顺应历史潮流的产物。
(3)洪仁玕为了发展太平天国的革命事业,在《资政新篇》中构想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宏伟规划,这是自发的农民运动所不可能提出来的。洪仁玕主张发展工业,开采矿藏,发展交通,创办银行,发行纸币,设立邮局、报馆、医院等;主张准许私人投资,奖励发明创造,引进西方科技,允许中外通商。总的目标是向前看的,是要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提倡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是有进步意义的,但如果不推翻封建专制政权,不消灭封建的土地关系,资本主义工商业的自由发展是不可能的。《天朝田亩制度》的作者不懂得消灭封建剥削制度是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道路,却以为由此可以直接进入一个平均主义的新社会。因而《资政新篇》的作者洪仁玕设想资本主义工商业得到自由发展的新社会,但对农民关心土地分配问题,一个字也没有涉及,说明他并未真正懂得中国的国情。
《资政新篇》设想甚好,但由于当时主客观条件的限制,没有能够实行。其历史原因是:
(1)天京内讧后,太平天国元气大伤,革命形势每况愈下,无力兼顾。
(2)当时国内虽有资本主义因素的存在,但作为一个阶级的资产阶级尚未出现,缺少一个热烈拥护、坚持执行的阶级力量。
(3)洪秀全对这个《资政新篇》虽详加审阅,并准旨颁行,但从其思想认识来看,对此是理解不深的。其他领导人与公众,囿于小农经济思想的局限,对这个设想,特别是未提到农民最关心的土地问题,虽未表示反对,但缺乏理解;不理解者比比皆是。
这个发展资本主义的纲领《资政新篇》,虽在近代中国学习西方的思想史上闪闪发光,但对于当时的社会现实终于无所补益,因为洪仁玕并不真正懂得农民革命战争和发展资本主义的关系,脱离了中国的实际,缺乏坚定支持的领导核心与群众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