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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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袁世凯的人际关系(7)

蔡元培默察民初政治,得出同样的结论:“中华民国约法,有责任内阁之制,而当时普通心理,乃不以为然。言统一、言集权、言强有力政府”。蔡锷是具有这种民族心理的典型代表人物。他受传统文化影响颇深,留学日本又受日本军国主义的影响,认为中国要致富强,必须集权,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他临终遗言,反映了这种思想,“少慕东邻强盛,恒持军国主义,而非大有为之君不足以鞭策而前”。他把袁世凯视做大有为之君,想辅佐袁世凯、依靠袁世凯使中国走向富强道路。所以拥袁不遗余力。但不久,蔡锷对袁世凯的幻想破灭了。

(三)对袁的失望和不满(1914年10月——1915年8月)

1913年10月,蔡锷帮助袁世凯镇压了国民党人的二次革命后,辞去滇督,请调入京办事,先后被袁世凯任命为政治会议议员、约法会议议员、参政院参政、总统府军事处参议、将军府将军、全国经界局督办等要职。入京为蔡锷夙愿,早在这年6月,他在《复梁启超电》中说:“久欲来京与袁总统面商各要政,并与各方面人士接洽,惟因滇事重要,未敢即行”。所以他到北京后,安于职守,尽心工作,积极研究军政要事,向袁世凯提建议,“每日必到统率办事处陪袁办公。袁每邀松坡及唐在礼共进午餐,关于剿办白朗的一切计划情况、有关文电,袁尽交松坡处理”。蔡锷为袁世凯独裁专制统治的确立立下了汗马功劳,袁世凯对蔡锷的才识确实也非常欣赏,但他毕竟非北洋系,所以对他并不十分放心。袁曾对曹汝霖说,蔡锷“有才干,但有阴谋”。袁让蔡担任了那么多的职务,待遇十分优厚,但皆虚职空衔,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特别是让他这个着名的军事人才到经界局任职,主持全国土地的丈量工作,更为用非所长。不过,袁世凯确曾想重用蔡,让蔡对北洋系进行改造,先任其为参谋总长,以取代从不到部的黎元洪,然后调任为陆军总长,以取代不听调度的段祺瑞,削弱北洋诸将的权力,确立一支直接效忠于袁氏的袁家军。这个计划后因北洋派内部的不一致而作罢。蔡锷对袁世凯有着一定的感情,认为“主峰(即袁世凯,下同)待锷礼遇良厚”,对袁感恩戴德,一心一意地为袁办事。

蔡锷对袁世凯开始怀疑、产生不满情绪始于1914年10月。在此之前后,袁世凯对内镇压了革命民主势力,废除了《临时约法》,解散了议会,确立起军阀专制政权,为所欲为。修改大总统选举法,规定大总统任期10年,连选连任无限制,下任总统的候选人由现任总统提出,袁世凯不仅可做终身总统,袁氏子孙还可做世袭总统。废除国务院,设立政事堂,改总理名为国务卿,任命其盟兄——前清遗老徐世昌为之。其他如官制、官名等,也大都恢复或接近旧制。此时的中华民国,已仅仅是徒有其名了。对外方面,袁世凯一味妥协退让,丧权辱国。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蔡锷积极向袁建议,借此机会向德国说明,将胶州湾归还中国,由中国陈兵驻守。袁世凯没有接受。不久,日本借口对德参战,准备出兵山东,从德国手中夺取胶州湾。蔡锷再次向袁建议,中国应该派兵加入青岛作战。袁还是不听。蔡锷再也沉默不住了,1914年10月2日,在参政院第十五次常会上,他与梁启超相配合,对袁外交方针提出严厉地质问。他说:日本“趁此时机,借青岛问题与德开衅,占领胶济铁路”,“恐以山东为第二之南满”,“试问我政府何以自处?”,“中国处此时代,较庚子、甲午及光复之际,尤加十倍危险,如处今日之中国,欲谋国家之保存,外交既不可恃,惟有全仗己国,现提出之质问书,自是毫无疑义。至于军事、财政究竟如何筹备,万一日本以山东为第二之南满,施行其大陆政策,政府究竟如何对待?”

这是蔡锷拥袁以来对袁世凯的第一次不满,说明他对袁开始产生怀疑。但从此时到次年8月筹安会发生前,他对袁“还没有即起反抗的念头。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失望而非绝望”。有两件事还可以说明:一是1915年5月袁世凯屈从日本,接受了日本提出的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蔡锷表示极大愤慨。袁世凯则对蔡虚与委蛇,慷慨陈词应付他。蔡锷在给友人的信中,透露了这一段故事,“主峰曾语兄,交涉完,须咬定牙根,思一雪此耻”。而蔡锷不像过去那样轻易相信袁的话了,“此言若信,诚吾国无疆之福,兄誓以血诚报之;如仍旧贯,则惟飘然远引,打个人之穷算盘已耳”。二是6月蔡锷上书袁世凯,建议开发云南矿产以维利权,“将来欧战平息,恐各国接踵而来,名’省矿权必为众矢之的,而云南一省尤为岌岌可危者”。他建议仿前清办法,专设滇省矿务大臣,以重其任;国家专拨经费,以厚其力;地方招集商股,多渠道集资,这样“既可保滇省之利权,亦可纾中央之财力,上于国家,下于地方,两有裨益”。蔡的建议是切实可行的,也引起袁世凯等人的注意,“兄昨上书主峰,请派员集资千万,督办滇省矿务,已蒙批交财、农两部。农部极力赞成此意”。但蔡锷主要意图还不在这里,离开京师之念蒙发于胸,“万一无人任此,兄亦愿告奋勇。盖滇中矿业实有把握,较之茫如捕风之经界,殊易施展耳”。他已经不安其位,与袁世凯的离心力已经产生了。

(四)为四万万人争人格——倒袁(1915年8月——1916年6月)

蔡锷走上反袁道路,始于1915年8月筹安会的成立。蔡锷拥袁,是有一定条件的,那就是依靠袁世凯,实现文明专制,改良国家,建设国家,使中国逐步走上富裕道路,与欧美国家并驾齐驱。为此,他不惜充当了袁氏专制的清道夫。但他虽然拥护袁世凯集权专制,但决不允许其恢复帝制,确立袁氏的家天下。筹安会的成立,是袁氏帝制自为的一个信号,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感到受了袁世凯的愚弄和欺骗,业已产生的离心力使他决然与袁世凯决裂,走上反袁、倒袁之路。所以,筹安会宣言发表的第二天,他就匆匆忙忙赶往天津,与其恩师梁启超共商讨袁大计。蔡锷愤愤地说:“眼看着不久便是盈千累万的人颂王莽功德,上劝进表,袁世凯便安然登大宝,叫世界看着中国人是什么东西呢?……我们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得过他,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蔡、梁还具体商讨了讨袁、倒袁的方略,由梁启超撰写反袁文章,打出反袁旗帜;由蔡锷秘密联络旧部和其他反袁力量,准备待机军事讨袁。为了迷惑袁世凯,蔡、梁还装出师徒分家的样子,蔡锷在京师继续拥袁。8月25日,他约集将军府12名高级军官举行赞成帝制的签名活动,他带头在“主张中国国体宜用君主者”的题款下写上自己的名字。尽管如此,袁世凯对他仍不放心。10月14日,当袁“风闻云南人云,有重要人物密电该省,唆使人们反对帝制”,用的是“经界局关防”名义时,立即派军警突然搜查了蔡宅。由于蔡锷早有准备,袁一无所获。

经过长时期的秘密联络和准备,蔡锷和云南旧部及部分国民党人(主要是欧事研究会)在讨袁问题上取得了一致意见,并秘密运动进行。10月下旬,袁世凯复辟帝制活动紧锣密鼓,愈演愈烈。蔡锷看时机渐趋成熟,就以喉疾就医为名,连连向袁请假,先后离开北京、天津,到日本就医。而一到日本就踏上了南下的征程,经上海、香港、越南,冲破一切险阻,于12月19日到达昆明。

袁世凯利令智昏,不把任何力量放在眼里,12月13日,公然接受帝制,受百官朝贺,定国号为“中华帝国”,立年号为“洪宪”,并准备在1916年1月1日正式举行登基大典,蔡锷等不愿看到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与此同时,云南各界人民对蔡锷的到来给以热烈的欢迎,群情激奋,声讨袁氏叛国罪行,加速了起义的进行。12月25日,就在袁世凯准备登基前夕,云南正式宣布讨袁独立,发布讨袁檄文,“袁氏以子孙帝王之私,致亿兆生灵之祸,怙终不返,愎谏无亲。既自绝于国民,义不同其履戴。敢声其罪,与众讨之”。护国战争爆发后,蔡锷率护国军第一军进军四川,他全然不顾自己日益严重的喉头结核病,始终坚守在讨袁主战场,以不满万人的微弱兵力,与六、七万北洋军作战,在袁氏被迫取消帝制后继续讨袁,最终取得了倒袁的全面胜利,中国避免了一次大倒退,为四万万人争回了人格。

“历史现象总是比它的本质复杂得多,人们透过这些复杂的现象认清事物的本质,往往需要经历一个过程”。蔡锷对待袁的认识就是这样,走了一个“∧”字型(倒写∨)道路。但最终得出了理性认识,并英勇地领导了护国讨袁战争,维系了中华民国,维护了辛亥革命的成果。蔡锷不愧为近代着名的民主主义战士,其护国讨袁的业绩,永为中国人民所怀念,永载中华民族的光荣史册。

袁世凯与他的两个亲信幕僚张一麐和费树蔚的关系,也值得一说。

张一麐(1867-1943),字仲仁,江苏吴县人,是袁世凯早年亲手发掘出的一个人才。征战朝鲜时李鸿章交给袁一项政治任务,将大院君拘捕到保定软禁,负责看护大院君的总管是正定县知县张是彝。袁世凯与张是彝交往中发现其子张一麐是个人才,将他收罗入幕。起初是一般文案,做点抄抄写写的工作。但是张一麐勤奋自律,经常买书自修以补学力不足,月薪六十金未尝求加一文,一年之中没对幕主提任何要求。往往别的幕僚都入睡了,惟独他还在灯下刻苦用功。这种任劳任怨的作风很被袁世凯看重,遂成为袁世凯的机要秘书。

袁世凯称帝,张一麐百般劝说,说到动情处几乎掉下眼泪。有一次,政事堂会议举行筹备大典,担任总统府秘书长兼政事堂机要局长的张一麐站起来大声发言,陈诉实行帝制的各种危害。在场有位武夫对他怒目相视,听着听着就拔出了手枪,要开火。幸亏人称“老狐狸”的北洋灵魂人物徐世昌扯了扯张一麐的衣角,将张一麐带出了会场,才躲过了一场灾难。此后张一麐辞去了他在北洋政府里的职务,与他跟随多年的幕主分道扬镳。晚年张老先生定居苏州,抗战期间曾出任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素以持论公正着称,很受周恩来的尊敬。

张一麐有四子二女:长子张为宣幼殇。次子张为资是美国纽约大学的法学博士,民国时曾在外交部做过官。三子张为鼎是东吴大学理学士,任职中央信托局(这是民国时期中央银行的一个业务局,主要业务是采购军火和垄断进出口物资的收购,实际上是国民党政府的一个军火采购部)。四子张为璧是辅仁大学理学士,幼年寄养在友人赵椿年家中。赵是进士出身,民国初年曾任财政部次长,所着《现代本草生药学》是我国第一部生药教科书,建国后在北京医学院任教,被誉为“中国生药学泰斗”和药材学奠基人。张一麐的长女张为珂是美国密歇根大学毕业的经济学硕士;夫婿程忠阳一生致力于实业,在着名民族资本家卢作孚创办的重庆天府煤矿担任过矿长。次女张为璇,毕业于端方、郑孝胥等人创办的中国公学,建国后曾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文革”中被迫从北京城搬出,迁居老家苏州吴殿直巷;丈夫刘先生是个工程师,此时也被关进了“牛棚”审查,工资被扣,生活来源中断,每天等米下锅,却没有着落。张为璇自觉丧失了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和女儿刘小迁一起撕碎床单上吊自杀,仓促离开了人世。

张一麐有个弟弟叫张一鹏,曾任蔡锷的秘书,是苏州最富的士绅。张一鹏的长子叫张逸侯,笔名满涛,早年留学日本、美国,回国后从事文学编辑工作,成为着名的翻译家。译着有《别林斯基选集》《果戈理选集》等。次子张伟如,留学美国,学化学专业,归国后与蔡元培之子蔡无忌共事于上海商检局。张伟如有女名叫张万芳,后改名张可,也是一名翻译家兼戏剧学者,对莎士比亚戏剧的研究颇有建树。张可18岁时认识王元化,萌生爱情,直到10年后(1948年)两人才在上海慕尔教堂举行了基督教婚礼仪式,开始了一场历经劫难而美如钻石的婚娴。王元化后来先后担任过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是我国着名的文艺理论家。女作家陈丹燕在《上海的风花雪月》中有个《张可女士》的专门章节,称张可是“优雅的,美丽的,从容的女子”。

费树尉(1883-1935),字仲深,江南吴江人,是南社领袖,晚清着名诗人柳亚子的表舅。其人幼时聪慧,19岁考取秀才,喜读近代名人传记,过目能诵,被晚清重臣吴大澂视为奇才,把女儿吴本静嫁给了他,成为袁大公子袁克定的连襟。正是有这么一层关系,费树蔚也进入了袁世凯的幕府,成为袁的亲信幕僚。

翰墨林印书局是清末状元张謇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家乡南通创办的中国近代早期的印刷出版机构。书局所选地址西园,原是一个几近荒芜的园子。张謇是清末立宪派领袖,为配合立宪运动的兴起,书局出版了不少有关宪政的书籍。费家与张謇交情很深,正好张謇此时也急于同袁世凯重新搭上关系,双方一拍即合,张謇一口答应出版《戊戌日记》,为后人研究袁世凯和戊戌政变留下了一份重要史料。费树蔚曾任过北京政府肃政史、信孚银行董事长等职。袁世凯称帝时,费树蔚直言劝谏,未予采纳,遂辞官离去,隐居苏州,购买了曾为唐伯虎故居的桃花坞大街176号老宅,命名“桃坞别院”。与章太炎、张仲仁、金松岑等友人在园院里诗文酬唱,有《费韦斋集》存世。

其子费福熊,成年后改名费巩。1925年冬,费巩娶袁克定之女袁家第(后改名慧泉)为妻,在苏州桃坞别院完婚,结成了一桩亲上加亲的姻缘。婚后不久,费巩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又赴法国巴黎和英国牛津大学深造,回国后被竺可桢校长聘为浙江大学训导长,主讲政治经济学和西洋历史,有《英国政治组织》、《比较宪法》等多部着作问世。1945年,费巩为保护进步学生,被国民党军统局秘密绑架,关在渣滓洞中,后被投入硝镪池里杀害。

透过张、费两个家族史演变过程中的这些片断,多少也能让我们感受到近代望族世家的文化底蕴、家教家风、复杂的姻亲关系以及不无神秘和传奇色彩的趣闻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