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二人争论起来,袁世凯理屈词穷时,就用一种耍无赖的口气说:“我是没有几天好做的。这个位置早晚要让给你们的”。
有时在集会上,袁世凯也公开对唐绍仪说:“少川,吾老矣,子其为总统”。
这等于说唐绍仪想当总统。二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正在这时,王芝祥督直事件促成了矛盾的激化。本来王芝祥任直隶总督在唐绍仪组阁时就与同盟会达成了口头协议,当时唐向袁讲过,袁表示“此事好商量”。谁知袁的许诺,不过是权宜之计。唐轻信袁已同意,便通知了直隶人士。顺直议会(包括顺天府在内的直隶省议会)跟着作出了推选王芝祥作直隶总督的决议。孙中山为此特致电袁世凯,请其按照顺直议会决案加以委任。但直隶即是北洋,为袁发迹的地方,他不允许外人插足进来,更不能听任一个接近同盟会的军人控制军权。故王芝祥到京后,他表面上对其称誉不绝,请其吃饭,并聘为高等顾问,背后却来个一石二鸟之计。正当大家等待袁发任命书时,直隶五路军队突然发出反对王芝祥督直的通电,并遍发匿名信,威吓请王督直的各界人士。6月2日袁同时发出两令,一令说:“都督统辖文武,责任重大,任免之权理宜操自中央”,本省人民不能“随意迎拒”。查明请王督直的电报,是否“系奸人托名擅电”,若是,即依法严惩。另一令是“斥责”军人不应“拒迎主将”“不许军人干涉政治”。表面上他不偏不倚,实际以军队反对为由拒绝了唐的推荐,提出让王任南京宣抚使,帮助黄兴解散留守部队。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内阁的威信和职权。如不坚持,将来内阁势必降为总统府的一个附属机关。因此,唐不接受袁的意见,一再申述要尊重《约法》,不要失信于直隶人民。袁说:“王系革命党人,若使督直,不啻引狼入室,将来他和南方联合,我们尚有余地么?”唐说:“前既答应,现在何能食言?”袁说:“是你答应的,我并未预闻”。唐又说:“这是责任内阁职权,我要发表”。袁说:“我不盖印,就能生效么?”袁不给唐盖印,唐亦拒绝在袁委王为南京宣抚使的命令上签字,进行抵制。
6月15日,袁世凯竟然将未经内阁副署的委任状交给王芝样。这是违背《约法》,破坏内阁的重大事件,但并未引起作为立法机关的参议院的重视,大多把它看做袁、唐个人间的意气之争。因而未给唐以应有的支持。那个引起双方争论的王芝祥尤其不争气,在拿到一笔远远超过实际需要的宣抚经费,经袁示意余款不必上交后,觉得当宣抚使比做直督实惠,便心安理得地南下了。袁的心腹大将、干女婿冯国璋趁机做上了直隶总督。
唐绍仪见袁逼迫太甚,便激流勇退,于17日以生病为由,留下一道辞呈,不告而别,溜到天津去了。这正中袁的下怀,但他还要做一番表面文章。先是准唐请假,以陆征祥代国务总理,继之命梁士诒和段祺瑞前往天津挽留。梁在挽留时曾谈及袁唐私交甚厚的问题。唐说:“我与项城交谊,君所深知。但观察今日国家大势,统一中国,非项城莫办;而欲治理中国,非项城诚心与同国民党合作不可。然三月以来,审机度势,恐将来终于事与愿违,故不如及早为计也。国家大事,我又何能以私交徇公义哉!”态度很坚决。6月27日,袁在唐的辞呈上批道:“该总理于共和宣布以前,南北奔驰,为民国效劳甚至。及就任总理,经营擘画,错节盘根,困苦艰难,非可言喻。民国草创,正赖长才,岂容听其退休,失兹臂助。特以情词恳挚,出于至诚,不得不谅其苦衷,遂厥初服,应即准如所请,免国务总理本官,任为高级政治顾问。仍望趁此宽闲,勉自调护,以养疴之余暇,备政治之谘询,将来倚重正多,当有以副国民之望”。至此,不听话的唐绍仪正式下台了,遂了袁的心愿。
在唐绍仪被逼辞职之后,参议院没有提出对袁的弹劾案,同盟会遂避开违宪问题,想在下届内阁人选上得到补救。6月20日,同盟会代表四人谒见袁世凯,提出:鉴于混合内阁失败,应组织政党内阁或无党派超然内阁。如仍组织混合内阁,同盟会决定不再参加。袁不赞成。他说:“非联合数党及无党之人共同组织。则断不能成一美满之内阁”。“余之主义在于得人,但问其才与不才,无论其党与不党”。“余之主旨在于建设民国。君如热心建设者,余皆引为同志,否则余不能强人所难”。他还意味深长地说:“余奉告诸君,当放大眼光,从中国全局着眼,从世界大势着眼,断不可沾沾于一党之关系,亦不能硬以和平时代政党更代消长之成例,适用于今日危急存亡之中国。总须大家破除成见。协力同心,共同建设。为国务员者,以热心任事为主,没有自信力,万不可轻听局外之褒贬,以为进退。为议员为国民者,当体当局者之苦衷,力与维持,不宜以党派之意见,拘束而牵制之,使其无发展之余地”。
尽管袁世凯说得漂亮,仍然不能平抑同盟会领导人及南方各省人民的愤慨。沪督陈其美发电质问袁世凯:“唐总理固受逼而退矣,试问逼之者何心?”上海、南京、广州、南昌各城市的报纸群起谴责袁践踏法制,甚至公开揭露他有效法拿破仑推翻共和国的野心。袁世凯闻之心虚,却又强装镇定,并展开反击,一面回电陈其美反责他“是误听谣言”;一面指令御用报纸放出谣言,说唐绍仪“贪污华比借款,无法交待,避责潜逃”;攻击他私自“接济革命党军费”;甚至诬蔑孙中山在辞去临时大总统之际接受唐绍仪贿赂百万元等等。企图制造烟幕来转移视线。
此外,袁世凯还对陈裕时作过表白,“极为诚恳”地说:“外面人说我要做皇帝,这个皇帝是最要不得的东西,清朝不是就在你们手里推翻了的吗?我是在对全国国民宣誓忠诚下就职的,怎么能说我要做全国人民所推倒的玩意呢!你是对历史研究很深的人,当然知道有史以来做皇帝的都没有什么结果。即如你现在所驻地南京,就有六个朝代皇帝的惨史,他们的子孙甚至于临到末路有生生世世不愿生在帝王家的怨言。上溯秦汉,下迄唐宋元明,哪一朝是有良好的结果?清帝逊位后,虽受到优待,但是一旦国民不承认他,还有怎么存活下去呢?我若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还敢在这乱糟糟的时候,挺身而出,当此大任吗?请你将我的话告诉孙、黄二公及第八师各位,使他们信任我”。陈裕时当时信以为真,认为人们误会了袁,直到袁称帝后才连呼受骗。
就在袁世凯百般辩解、企图摆脱窘境的时候,西方列强又来帮忙了。他们的在华报纸,如《字林西报》、《京津泰晤士报》等都纷纷发表社论,攻击唐绍仪,为袁世凯撑腰打气。《京津泰晤士报》社论说:“唐受职一无善政,即昔日信仰之人,今亦知唐不宜任也。此次私自出京固有损于新政府,而重任旧职尤为全国之不幸。今中国讧患相仍,亟宜任用不畏强暴、不避艰辛之人,或可挽狂澜于既倒”。有了帝国主义支持,袁世凯于6月27日下令免去唐的总理职务,两天后任命陆征祥继任总理。
6月20日下午,同盟会代表张绍曾、李肇甫、熊成章、刘彦往谒袁世凯,告知同盟会国务员于昨晚议定全体辞职。
6月29日,经参议院通过,陆征祥出任国务总理。
自从唐绍仪辞职后,身为同盟会员的教育总长蔡元培、司法总长王宠惠、农林总长宋教仁、署工商总长王正廷(总长陈其美未到职)于6月21日、22日又联袂辞职。
袁世凯未准。
7月初,这四个人又齐至总统府向袁世凯当面辞职。
袁世凯答:“我代表四万万人民挽留总长”。
蔡元培答:“元培亦对于四万万人之代表而辞职”。
财政总长熊希龄于11日递上辞呈。
袁世凯见同盟会阁员坚辞,准其与熊一同辞职。
交通总长施肇基已于月底离阁。现在阁员仅剩下赵秉钧、段祺瑞、刘冠雄几个心腹和驯顺如羊的陆征祥了。
陆征祥(1871年-1949年)是一个职业外交官,外语说得好,长期驻在国外,先后担任过参赞、公使。他善于应酬交涉,又入过基督教和天主教。颇受洋人欢迎。辛亥革命时他正任驻俄国公使,由于受梁士诒的策动,他联合一些驻外使节,通电要求清帝退位。并以此“功”出任唐绍仪内阁的外交总长。陆征详因久居国外,与国内政治牵涉不多。既不属北洋系,也不属同盟会,自诩超然,实际上惟袁世凯之命是从。此时此刻由他来组阁,袁估计是会为各方接受的。果然,很快参议院即以压倒多数票通过了这一任命。
陆征祥上任后,就遇到了内阁改组的难题。自唐绍仪辞职后,内阁十名总长走了六名,只有四名袁党坐在那里未动。袁世凯转而收买了两个变节的同盟会会员孙毓筠和沈秉坤,让其分别担任教育总长和工商总长。另外推荐四名总长,他们是财政周自齐、司法章宗祥、交通胡惟德、农林王人文。这样又凑足了十名阁员。同盟会主张新的内阁应是政党内阁或超然内阁,再不能搞混合内阁,同意陆征祥组阁,但禁止会员加入内阁,宋教仁对袁收买同盟会员入阁的做法极为不满,气愤地说:“此举系一种逼奸政策”。
7月18日陆征祥走马上任,拿着袁世凯拟定的补充总长名单到参议院要求通过。参议院中的同盟会议员本来对这个补充名单就不满意,而陆征祥第一次与议员见面,发表施政演说时,连个提纲都没有,“言词猥琐,绝无政策”,把提出阁员名单比作“开菜单、作生日”,导致议员大哗。他没法再讲下去,便在众人的讪笑声中走下讲台,将新阁员名单交给了议长吴景濂,然后对大家一拱手走出院门,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袁世凯见遭到如此惨败,满腔愤懑,可又说不出任何理由,只得在招待全体议员,进行疏通的同时,再次把夹袋中的法宝——北洋军拿出来,使出流氓吓人战术。
北京军警联合会通电痛骂参议院不顾国家危急;署名“军界公启”的某些家伙,“声讨吴景濂、谷钟秀、殷汝骊罪状,并牵及谷之死力为王芝祥君督直者,受得贿赂若干云云,且谓将与天下共诛亡”。
“能取得吴、谷二人头颅者,赏洋一万元”的传单撒遍于北京城;有名曰“健公十人团”者,“封送一百零三封信分配各议员,言若再不牺牲党见者,将以炸弹从事”。
袁世凯闻讯,知事不妙,急忙致函参议院,要求“暂缓投票,再行协商”。次日,参议院宣布袁函不是正式咨文无效。当天即投票表决,将其所提总长六人全部否决,打击了袁的威风。面对参议院施展这么大的权力,袁世凯有些吃惊,要想参议院通过自己的名单,还得软硬兼施。
六阁员案的被否决,陆征祥又称病不出,使国会和政府再度面临危机。同盟会议员们重新提出“政党内阁”的主张。有人主张由宋教仁出来组阁;有人主张让黎元洪做总理;大家各执一词,议论纷纷。
7月21日,袁世凯在中南海居仁堂里设茶会宴请了参议院各议员。面对到会的七十七名代表,袁世凯讲了目前的困难,希望大家和衷共济,不要计较陆征祥的失言,仍然支持他当总理,以免国家陷于不幸。他还同意由陆征祥重新提出新阁员的名单,请参议院审批,以作为参议院转圜的台阶。袁世凯极力想把气氛缓和下来。
23日,袁世凯给参议院送来一个新的总长名单:财政周学熙、司法许世英、教育范源濂、农林陈振先、交通朱启钤、工商蒋作滨,征求参议院同意。参议院接到名单后尚未开会,25日北京军警联合会又举行会议,会上有人叫嚷以武力解散参议院。当天下午,毅军总统姜桂题、拱卫军司令段芝贵、直隶提督马金叙和军政执法处总办陆建章等军警要人,以联络感情为名,招待参议员和新闻记者,旨在争取内阁名单能早日通过。陆建章代表军警两界发表演说,极力否认军警有干涉议院之意。他说:“近日外间有个传说,说是军人将干涉参议院,我们四位各有统帅军队,我们敢向各位保证,绝对没有其事,我们愿意请各位查一查,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军人真有此动机,我们甘愿受国法制裁”。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军人等抱一种国家观念,以外患之迫,财政之危,劝告诸君舍内而对外,移缓以就急”。
说是“联谊会”,偏偏有人压不住火。北京《时报》总理陈绍唐发言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破口大骂参议院,还威胁说:“明日再不通过,当宣布议员死刑”。一帮被收买的记者同声鼓噪,大嚷“亡国喽!亡国喽!”会场秩序大乱,联谊的目的没有达到。但第二天参议院开会,议员们通过了新的阁员名单,只是把蒋作滨换成了刘揆一。
用军警干涉立法机关,是袁的一大“创举”,也是其破坏《约法》的又一表现。两次干预成功,他感到只要以武力为后盾,善于搞阴谋,法制是可以破坏的。此后他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不过,为了掩饰违法行为,在通过阁员名单的第二天,他重申:“军人不准干预政治,迭经下令禁止在案,凡我军人自应确遵明令,以肃军律。乃闻近日军界、警界仍有干涉政治之行为,殊属非是。除令陆军、内务两部传谕禁止外,特再申告诫,其各守法奉公,以完我军警高尚之人格”。补充阁员通过前,鼓动军警横加干涉;补充阁员通过后,再下达军警不准干政的命令,这便是总统的“高尚之人格”。
在军警的压力下,参议院虽然违心地通过了陆征祥内阁总长的补充名单,却咽不下这口气,接着提出弹劾陆征祥失职案。陆征祥自知无此才能,便托病辞职,甩手不干了。迄至8月20日,袁世凯任命赵秉钧代理总理。从7月29日陆到阁视事,到8月20日赵走马上任,陆内阁的寿命不过二十来天,折腾得惊天动地。
在袁看来,赵秉钧这个警察头子,符合西方列强所要求的那种“不畏强暴,不避艰辛的人”。为了减少参议院通过的阻力,经袁允许,赵填了一份加入同盟会的志愿书。为了博取同盟会领袖的好感,又让赵秉钧负责招待来京商谈国事的孙中山和黄兴。到了9月22日,袁世凯向参议院提出正式任命赵秉钧为总理,同时兼内务总长。由于事先已疏通,得以顺利通过。
10月3日,赵秉钧到参议院宣布政见,大意是说“以维持现状为主”。可是,不久他干脆挪到总统府办公、开会。形式上国务院仍有会议,实权却完全操于总统府,一切政务均按袁世凯的意旨行事。从此大总统大权独揽,“责任内阁”名存实亡。
搞垮责任内阁,只不过是袁世凯反对共和制度的一个尝试,要复辟帝制,仅仅做到这一点远远不够。
因此,在搞垮责任内阁的同时,他还加强了反革命集权与专政的工作。
袁世凯身为临时总统,进行集权与专政,有着十分便利的条件。当时,战争刚刚结束。全国人民迫切希望国家不再分裂,袁世凯利用人民群众的这一心理状态,事事强调统一,军令要统一,政令要统一,制度等等也要统一。
统一到哪里去?统一到他手中,说到底,一切听他的。否则,就给人加上“破坏统一”的罪名,置于死地。
袁世凯投身行伍,靠带兵起家,深知有军就有权,有权就有一切,因而最看重军权。
对于革命党的武装,袁世凯极端仇视,始终遵循着能消灭者则立即消灭之,不能立即消灭者则分化瓦解之、削弱之。最后仍旧消灭之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