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影完完全全的被黑油油的柜台给挡住了。所以她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只听到小年糕很欢乐的声音在道:“客官里面请。楼下大堂还是楼上雅座?”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很沙哑,很低沉的声音。
可那声音就算是压扁了揉圆了她还是能听的出来是谁的声音。
“二楼最里边的那个雅座。”
是廉晖。
顾湄捂着嘴,无声的哭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响。她悄悄的自柜台后探着头往外看。
小年糕正在领着他上楼。他身上依然是她给他买的那件墨绿色的长衫,只是,他瘦了。
顾湄可以很明显的看的出来很瘦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应该过的很不好的吧?
她几乎便要张口喊出他的名字来。可是她紧紧的捂着嘴,连呜咽声都没有透出来半声。
小年糕下来的时候,顾湄依然是捂着嘴蹲在高大的柜台后面无声的哭着。
蹲下来,与她平视,看着她满面的泪水,连一向最欢快的小年糕都忍不住叹了口气:“顾湄姐,那个人,是上次跟你一起来的人吧?”
顾湄捂着嘴点了点头。
她不敢放开捂着嘴的手。她怕她一放手,她就会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顾湄姐,“小年糕又再叹了一口气,”他比上次来的时候瘦多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没什么精气神的样。还有,他这次要的雅间还是你们上次来的那个雅间。点的菜,还是和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那两碗冰镇雪梨都是一样的。可他什么都没有吃,只是看着那些菜发呆。还有,他让我拿了两双碗筷,一双是他自己的,一双摆在他的旁边,就是上次你坐的位置……“
“别说了。”顾湄低声的打断了他的话。
小年糕再说下去,她怕她会真的忍不住冲到楼上去找廉晖。
“顾湄姐,你就真的打算这么一直躲下去?”
小年糕望着他,眼中有同情。
顾湄扶着柜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先回房。如果有客人来,你招呼下。”
抓着隔断大堂和后院的门帘,顾湄忽然停住了脚步。
小年糕望着她。
“将我昨晚熬的那个冰镇酸梅汤,盛一碗给他吧。这个是开胃的,也许,他就能吃点饭下去了。”
她低低的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逃开了这里。
小年糕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听了她的话,盛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送了上去。
廉晖还在望着那些饭菜发呆。他脑中还在想的是上次他和顾湄在这里吃饭的情境。
那时候顾湄是心心念念的想要逃离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这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但是那次,他好歹是很快的就找到了他。但是这次,他找了这么长的时间,可还是没有找到她。
红摇,红摇。他将头埋入双掌中,难道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吗?
小年糕推开门进来,托盘上是一碗冰镇酸梅汤。
廉晖抬头看着他,心中有疑惑,他好像并没有点酸梅汤。
小年糕及时的开了口,他招牌似的笑容能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客官,这是我们店自己熬制的冰镇酸梅汤。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来用餐的人都免费的送一碗。来,您尝尝,滋味如何?”
廉晖慢慢的送了一勺子酸梅汤到口中。
酸甜滋味一入口,他浑身一震,急忙抬头问他:“这酸梅汤是谁熬制的?”
小年糕装傻装的很真:“我们店的老赵呀。”
”老赵?”廉晖慢慢的重复了这两个字。
小年糕索性放下了托盘跟他比划了起来:“喏,老赵,这么高。别看他才四十来岁,看着笨笨的,可做起菜和糕点来那可是厉害的很。还有啊,他特别的喜欢弄这些冰镇酸梅汤和冰镇梅子酒之类的。怎么客官,是不是这酸梅汤的味道还合您的胃口?不然再给您来一碗?”
廉晖摇头:“不用了。”
说完,他几口喝完了碗中的酸梅汤,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小年糕也急忙的跟了出去,看着他下了楼梯,穿过大堂,然后消失在门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顺了出来。
这个祖宗总算是走了。怎么这个廉晖今日竟然对这个酸梅汤这么感兴趣起来了?难不成他就凭着这酸梅汤就知道顾湄姐在他们店里不成?
可没道理啊。这酸梅汤,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小年糕很快的就没有去想这些,因为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更憋气的事。
那个祖宗哎,您这满桌子的饭菜,您还没结账呐。
难怪跑的那么快!
顾湄一直待到了晚上的时候才敢出来。
连晚饭她都没出来吃。根本就没有胃口。
等到人都散了,她这才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到白日廉晖坐过的那个雅间,低头趴在桌子上低声的哭着。
她觉得她最近实在是哭的有点多了。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廉晖她就会哭?
”廉晖,廉晖。”她低声的一声声的叫着这个名字。
可再怎么着,心里还是痛的。痛的她都一抽一抽的,真恨不得拿着什么东西狠狠的捶上去,那样也许就不会那么闷了。
她只哭的声音都快喘不上气了,可恍惚中还是听到屋中有人叹息了一声:“红摇。”
她全身一震,可还是不敢回头。
这是幻觉,这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太想他了而已。
但这不是幻觉。有胳膊从背后环住了她,紧紧的,勒的她都快缓不过气来了。
”红摇,我终于找到你了。”久违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慢的响起。下一刻,有手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来,转过去。
然后,有唇狠狠的覆了上来,厮磨啃咬,一点都不温柔。
许久,他才停住了动作,但还是紧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恨声的问着:“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顾湄只能哭:“我不离开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你爹将你打死吗?廉晖,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放手吧。”
“不,”廉晖收紧抱着她的双臂,“我死都不会放手。”
“你不放手,他们真的会让你死的。到时候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廉晖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着:“跟我回去。”
“去哪里?我们能去哪里?”顾湄只差喊出来了,”庄秋容死了,他们都说是我杀的,现在哪里都在通缉我,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要我跟你去哪里?大牢里吗?然后就等着被定罪,然后再秋后问斩吗?”
廉晖没有回答。
但他还是慢慢的问了一句:“庄秋容,是你杀的吗?”
他这句问话一出来,顾湄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你觉得呢?”她也没有直接回答,也慢慢的问了一句。
“那把匕首,是我送给你。”
“还有?”
“师父说,是他亲眼看到你杀了庄秋容。而且,他自己还被你用蒙汗药迷倒了。这个我确实在他旁边也看到了剩余的蒙汗药。”
“接下来是不是我有杀庄秋容的理由?”
廉晖涩然没有答。
刚刚见到她的狂喜,现在瞬间被这个现实给硬生生的阻隔了。
“红摇,红摇。”他叫着她。可是很痛苦。
顾湄也很痛苦:“廉晖,你以为庄秋容是我杀的吗?”
人证,物证,如同她自己所说,甚至连动机都有了,他没法不相信。
人证是通元子,教他练武十几年的师父。那个从来仙风道骨的师父,可那时候他在公堂上说的是,我管教的不好,才教出了这个孽徒。同门相残,自此之后,红摇不再是我华山弟子。凡我华山弟子见到她,人人可诛。
而师父以前是那么的疼爱红摇。可现在,他甚至私下的跟他说,红摇她变了。她是不是恢复了以往的记忆?
以往的红摇,骄纵跋扈,想置庄秋容于死地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这个,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那时候的红摇,甚至当着他的面就敢把庄秋容往水里推。
还有那个物证,那把匕首,是他亲手送给她的。他绝不会认错。
可在现场,那把精美的匕首上沾满了鲜血,正放在庄秋容的身边。
庄秋容死不瞑目。纵然她在他和红摇婚事的中间出了那么多的幺蛾子,可那毕竟是他的师妹,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他无法对庄秋容的死漠然不关心。
“红摇。”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带着她回去,她势必会被关进牢里等着判决。他可以不顾父母的反对散尽家财保住她的命,可以后呢,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
一边是红摇,一边是父母,他该怎么选?
可不带她回去,如果她被华山之人找到,她未必有命活得下来。就算是被官府的人抓到,她是否也还能安然无恙?
“红摇,红摇。”他忽然紧紧的抱着她,然后疯狂的吻着她。
可还是越来越无力的感觉。
他能怎么做?他能怎么做?他不能把一颗心挖出来分成两半。
他不能真的不管他的父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廉晖死死的抱着顾湄,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不停的说着。
有滚烫的泪滑下,滴落在顾湄的脖颈间。
顾湄这时候反而没有哭了。
该怎么说她呢?她就是这么个人。一个人的时候会哭的很伤心,可在别人面前她反而会装的很坚强。
她轻轻的拍着廉晖的背,安慰着他:“放手吧,廉晖。你知道的,我们是没办法在一起的。”
可廉晖抱她抱的更紧了,简直就要把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般:“不。红摇,我死都不会放手。”
顾湄微微的抬起头,将眼中的酸涩给逼了回去。
“廉晖,你父母那关,你没法过。通元子的那关,你也过不了。”
廉晖紧紧的抱着她,丝毫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师父他,他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了。而且,他下令,自此之后,华山众人见到你,都可以自行诛灭。”
顾湄对此事漠不关心。她本来就不是华山的弟子,对通元子唯一的感觉也只有恶心。
“廉晖,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可我这个人,从来就藏不住事,而且,我也怕通元子以后会给你找麻烦,所以,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她想推开廉晖,很郑重其事的跟他说说这个事。可廉晖抱她抱的太紧了,她根本就不能将他推开分毫。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认命的在他的怀中慢慢的说着:“以前的红摇,我一点都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或者我,都可以当她已经死了。而现今的我,对外从来不说自己叫红摇,我说我叫顾湄。廉晖,我也希望你以后这么称呼我。”
廉晖没有做声。对他而言,她是红摇或者顾湄都无所谓。他爱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那与她是谁,并无什么关系。
“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天晚上,通元子他跟我说,以前的红摇,爱的人,是他。”
廉晖推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师父他?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顾湄拍拍他的手:“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就是我自己,一开始也不信。可他确实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庄秋容不是我杀的。我是在她的脸上划了两刀,也顶多不过是将她毁容而已。至于通元子,我是用迷药将他迷晕了,可然后我就走了。那把匕首,我扔在了那里,我在想,也许,庄秋容,就是通元子杀的。”
廉晖一脸的震惊。
顾湄觉得她也可以理解。彗星撞地球,总得有个接受过程。
怕就怕的是,廉晖他没办法接受。
廉晖他果然没办法接受,一来他没办法接受红摇和通元子之间的事,二来,他没办法接受是通元子杀了庄秋容。
“廉晖,所有的事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至于选择相信我,还是选择相信通元子,这是你自己该决定的事。”
选择相信我,我愿意跟着你离开。从此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但她很明显的看到廉晖迟疑了。
他无法相信通元子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十几年的师徒情分,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眼前。
可眼前的人,眼前的这个人,他说过要与她共度一生,无论发生什么,哪怕天下人都指责她,他都要选择相信她的啊。
没想到当日顾湄的一句戏语,到今日竟然真的成了真。
“红摇,”他忽然又紧紧的将她抱入了怀中,“跟我走。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
顾湄觉得她的一颗心就如同放入了速冻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冷却。
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她。
顾湄推开了他。
“廉晖,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不是吗?”
廉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久,他才又说了一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
顾湄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可屋中黑暗,廉晖看不到她的眼泪,只能听到她的笑声。
”不需要。我顾湄做的任何事,从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好了,廉晖,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了,那么,请你离开吧。”
“红摇。”廉晖走过来,又想抱她。
但顾湄极快的后退,背抵着门。
“走吧。不要再来了。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去吧。放心,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红摇。”廉晖固执的走了过来。
“你这样不走,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还想抓我回去坐大牢吗?还是要与我一起私奔?如果都不能,你还是走吧。”
是的,这两样廉晖都不能。可他就是不想离开。他想一辈子就这么紧紧的抱着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去想。
“红摇,红摇。”除了不停的叫她的名字,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顾湄任由他抱着。不言也不语。
该说什么呢?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结果显而易见。
廉晖终于是松开了她。
他走了。从上次她跳下的那个窗户走了。
以前她千方百计的想着要怎么逃离开他,可现在,她再也不用去想这些了,不是吗?
他走了,彻彻底底的走了,留下的一句对不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顾湄躲在自己的房里喝着酒。
她特地的搬了很多坛酒到她的房间里来。
今晚她真的想喝醉啊。最好醉的不醒人事,然后就那么睡了过去。睡个几天几夜,等到醒了过来时,沧海桑田,发现一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用碗,直接对着酒坛子就喝。
淋下来的酒水洒了她一身。她笑出了声。
她觉得她可以走过去的。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姐还年轻着呢,有着大把的美男让我去挑。
酒一坛一坛的在变少,可她为什么就是不醉呢?
房门被拍开。她抬头,看到容湛缓步走了进来。
她这会有些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容湛周身的气压有多么的低。
非但没有注意到,她反而是拎起了手中的酒坛子对他晃了晃,傻笑着:“要不要一起喝?”
话刚出口,又想起容湛对酒精过敏的事。她低头,无奈的笑了一笑:“忘了你不能喝酒的啊。真可惜,不高兴的时候想找个人陪我喝酒都找不到。”
但话刚落,就有手从她的手中夺去了酒坛子。
她诧异抬头,就看到容湛正微仰着头,将那剩下的半坛子酒都喝了下去。
然后他很干脆利落的随手一扔,清脆的一声响,酒坛子就碎为了满地的碎片。
顾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偏头去看那只碎裂的酒坛子。
但立即就有微凉的手指狠狠的扣住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的只能去看那手的主人。
容湛的脖颈现在都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顾湄知道,那是酒精过敏的原因。
可是,他的脸,还是往日的那副模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酒精过敏,他全身发红,怎么偏偏就脸一点变化都没有?
除非,除非……
顾湄哆哆嗦嗦的开了口:“你的脸,你的脸……“
然后她就听到了容湛的声音,冷冷的,就跟淬了冰渣子一样,冻的她全身都在打寒颤。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容湛只是化名,慕容湛才是我的真名。那你现在对着我这张易容过的脸又这么诧异做什么?”
顾湄她完全的傻掉了。我是早就知道容湛只是你的化名,慕容湛才是真名不错,可是我真心不知道你的这张脸也是假的啊哥。
但容湛根本就没想等到她的回答,他又接着冷冷的说了一句:“想不想看我的真面目?”
顾湄她能说她不想吗?她现在的感觉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潘多拉盒子。而他的那张假的面皮,就是这个盒子的封印。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旦这张面皮被揭开,也许,里面被封印的魔鬼就会跑出来。
可她无法阻止。容湛已经直接伸手拉下了他的那张假面皮。他真实的容颜瞬间完全的暴露在她面前。
顾湄瞬间觉得,魔鬼已经出来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