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灰衣白袜,仙风道骨,正是通元子无疑。
他缓缓的走进了厅中,廉堡主走近相迎。
顾湄一时都有些听不清他二人之间的寒暄之语。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给弄混了。
她曾问过通元子,赵无极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的回答是,是。
而她也基本可以确定,赵无极初上思过崖见到她的那夜,而后下崖找的也是通元子,再由通元子告知他,红摇是他的女儿。
可现在,现在通元子竟然来到这廉家堡,当着众人之面说她是慕容玄的女儿?
孰真,孰假?
这一刻,顾湄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她觉得她完完全全的被通元子给牵着鼻子走了。
手中忽然一紧,她低头,见廉晖望着她的目光中有担忧。
“红摇,别怕。有我在,会没事的。”他轻声的安慰着。
顾湄苦笑。她可不认为,今日她会没事。仇人之女,纵然是今日她能活着走出这廉家堡,可后面呢?
庄秋容会放过她?通元子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再者她忽然想到那时初下山之时,有十名黑衣女子前来劫道。而要劫的对象,正是她。
“廉晖,”她轻叹,“看来这辈子,你我终究是无缘了。”
庄秋容赢了。她彻彻底底的赢了。而且赢的还是那么的漂亮。
经过这次事件,廉晖可能会娶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女人,但断断不会是她顾湄。
廉晖双眸忽然收紧,握着她的手力气大的足以将她捏碎。
“不会的,红摇,不会的。我说过,我只要你。其他的任何女人,我都不要。”
顾湄忽然很想哭。她也很想这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跟廉晖过一辈子。
廉晖所做的一切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原本是最厌烦做生意的人,可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刀剑而去握着毛笔;原本是对着陌生人都懒得多说几句的人,可还是要和各个掌柜的出去跟人寒暄。
可再疲累,回来之后从来不会在她的面前吐露半句。他告诉她的只有,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子就可。其他的,我来处理。
但总是事与愿违。
她微微的仰起头,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慢慢的,但很用力的挣脱了廉晖的手,慢慢的走到了通元子的面前。
“师父。”她垂手而立。语声平静。
通元子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双她第一次看到就觉得是悲天悯人的眼神现在仍然是如此。
“红摇,”他轻叹。却没有再说话。
而廉晖已经是冲了过来,语气难得的激动:“师父,你不是说过,红摇是个孤儿。那她又怎么可能会是慕容玄的女儿?”
通元子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而后他又转过身对着廉堡主,叹息道:“十七年前,慕容玄率众逼婚。为保我华山百年基业,师父不得不将卓瑶师妹送出。此事武林轰动,亦为我华山奇耻大辱。自此,师父受辱轻生,无极师弟愤而下山,华山四分五裂。这些,想必廉堡主也是知晓的吧?”
廉堡主点头,愤恨的骂了一句:“慕容玄这个畜生。所做之事,哪一件都够他千刀万剐的。”
通元子继续叹息,语声悲悯:“华山众人自此不再下山,昼夜苦练武功,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一洗当日之辱。然十四年后,某日深夜,卓瑶师妹忽然浑身是伤的回到了华山。而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不用说,这个孩子肯定就是红摇了。
“师妹对我言道,玄离教中忽发内变,想来慕容玄九死一生,已无生还的可能。而她拼尽所有带着这孩子逃了出来。只希望我看在往昔的同门之谊上,能收留这个孩子,将她抚养成人。”
“那她,她果真就是慕容玄的女儿?”廉堡主握紧了拳头。盯着顾湄的眼光似乎就要冒出火来,恨不得现在就将她烧为灰烬。
而廉晖,他的脸上已经是灰白一片。
通元子点点头:“这个孩子,就是红摇。当日,我也甚是为难。若论其父亲,我华山众人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方消心头之恨。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唉,当年我师妹,亦是被迫。说来,我华山众人都欠了她的。万般为难之下,我终究还是答应了师妹,将这孩子收留,教养成人。但终其一生都不会告知她的父母是谁,只会说她是个孤儿。而我师妹亦同意了,遂于当日而终。”
“师父,”顾湄忽然抬头,静静的望着他,问了一句,“当日你既然答应过我娘,终生都不会告知我的父母是谁,怎么今日,你怎么又说了出来?这岂非出尔反尔?”
妈蛋。什么叫做道貌岸然,什么叫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顾湄觉得她今天算是见识了。
******你就装吧。在别人面前装的一代宗师,其实撕开你那层面皮,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
通元子的声音依旧无悲无喜,无起无伏。似乎他立于高处,看这天下苍生分分合合,但那些在他的眼中,不过过眼云烟而已。
“红摇,”他轻声的说着,“你可是在怨我?”
顾湄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通元子接着道:“即便你再怨我,可今日,我也不得不说出来了。十一年前,廉堡主的弟弟为慕容玄所杀,此事江湖中人亦众知。而现如今,你要和晖儿成亲,我想,廉堡主是有权利知道你的身世真相的。”
顾湄都想鼓掌叫好了。
只是她依然猜测不透这通元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师父,”她笑着看向他,“这天下间,知道我身世的人,只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谁是我爹娘,那是你说了算。
通元子眼珠子小幅度的动了一动,墨灰色的眼眸中还是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
“红摇这是不信为师的话么?”
她能嗤之以鼻吗?你叫我怎么信?不过一个多月前,你跟我说,我的父亲是赵无极。而现在,你跟我说,我的父亲是慕容玄。那下一刻,你会不会跟我说,其实你通元子才是我的父亲?
通元子又转向廉堡主:“廉堡主是否也不信在下的话?”
廉堡主听完他刚刚的那番话之后,已经一直在盯着顾湄看了。如果眼睛能飞刀子的话,顾湄觉得,她这会应该是遍身都插满了刀子吧。
“大师武林泰斗,一言九鼎,廉某又怎么会不信。只是大师,你既然也知道我的弟弟是慕容玄所杀,虽然现如今慕容玄已死,但父债女偿,天经地义。这红摇,恕廉某无礼,容不得她再活着走出我廉家堡了。”
顾湄冷笑。有本事找慕容玄报仇啊。这过去的十一年中,我就不信你没有机会找慕容玄报仇。不过就是打不过人家,等到人家死了,倒来找我的麻烦。
典型的欺软怕硬。
廉堡主望着顾湄的目光带了愤恨。顾湄嗤笑,不为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动物世界里被惹怒的公牛而已。
廉晖一个箭步挡在顾湄面前:“父亲,当年之事,与红摇无关。”
廉堡主闻言,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来。
廉晖没有躲。俊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五条很明显的指痕。
“逆子。”廉堡主气得浑身直抖,指着廉晖的手指都在颤着。
“老爷。”廉夫人忙抢上前来。而庄秋容也是急忙靠了过来。
顾湄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幕闹剧啊。如果不是还有廉晖在,她早就想办法闪人了。
这******都叫些什么事啊。
但廉晖没有后退。他重又紧紧的握着顾湄的手,站在那里,坦然的面对着廉堡主的怒火。
顾湄真是想哭啊。
“廉晖,”她轻声的在他的耳旁说着,“没用的。放手吧。”
廉晖忽然回头,望着她,坚定的说着:“不。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顾湄的眼泪终归还是落了下来。
“廉堡主,”通元子清清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红摇的身世我虽对你言明,但当年我也答应过师妹,这辈子,定保她的孩子性命无虞。”
他的这话既然放了出来,廉堡主一时半会想来是不敢动顾湄的了。
通元子的实力,他也得掂量掂量。
“但我弟弟的仇,我不能不报。”
“据我所知,慕容玄尚有一子,名曰慕容湛,正是现任玄离教教主。这些年虽玄离教隐于江湖,无人得知其行踪。但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有玄离教教众在河南一带出现。或许,廉堡主为令弟报仇之期不远矣。”
廉堡主自然是不愿意放任顾湄离开。他看着顾湄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双拳更是握的越来越紧。
末了,他终于是转过了身,大手一挥:“也罢。大师既然如此说,廉某不得不从。她你就带走吧。只是,她终生都不得踏入我廉家堡一步。”
顾湄不愿意跟着通元子离开。他丫的到底安了什么心顾湄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心。
而且,一入了他手,谁知道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通元子走了过来,对顾湄伸出了手:“红摇,随我回华山吧。我答应过你娘,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看着她的目光中看来真的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慈爱和无可奈何。
顾湄后退两步。
此次回华山,估计她终生都没有机会再下山来。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有通元子先前的那句话在,即便她不是慕容玄的女儿,那在他人的眼中也已经坐实了这个事实。
若是论武力值,她也自认绝对比不过通元子。
她无话可说,甚至无路可逃,唯有乖乖听话。
但廉晖忽然拦在了她面前:“师父,红摇不能跟你走。”
通元子的手并没有收回。他看着大弟子廉晖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为何?”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除了我身边,她哪里都不会去。”
通元子没有说话。片刻,他才收回伸出的那只手,望向廉堡主:“廉堡主?”
他什么都没有问,但廉堡主已经是冲到了廉晖面前,当面又是一耳光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响,廉晖依然没有躲闪。
“廉晖,廉晖。”顾湄紧握着他的手,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廉晖回望向她,两边脸颊上都是鲜红的五指手印。
但他还是努力的笑了出来,轻声的安慰着她:“有我在。别怕。”
顾湄流着泪不停的点头。泪眼模糊的看着他,抖着唇问着:“痛不痛?”
廉晖笑了一笑:“不痛。”
然后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喝道:“阿绿。”
一直躲在门外听着屋内动静的阿绿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少,少爷。”
“带少夫人回房。”
轻推了顾湄一把,他在她耳边低声的说着:“好好的在房间里待着,哪里也别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
顾湄只能不停呜咽着点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呆坐在屋中桌旁,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出神。
阿绿已经被她打发去前厅打探消息。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她还没有回来?”
廉晖,廉晖。她紧紧的抠着桌子边沿,心内不安。一边是恨不能杀了她的父亲,一边是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的师父,这两个,哪一个都不好对付。
她不知道廉堡主会将廉晖怎么样。但依照廉晖的性子,他必然不会退后一步。
“红摇姑娘,红摇姑娘。”
阿绿忽然一把推开了房门,气喘吁吁的叫着她。
廉晖扶着桌子立即站了起来,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抖:“怎样?”
“红瑶姑娘快去,老爷正在祖祠对少爷动用家法呢。”
家,家法?顾湄不知道这廉家的家法会是什么,但看着阿绿的样子,似乎,似乎很是可怕。
“什,什么家法?”
阿绿站稳了身子,着急的用手指比划着:“这么粗的牛皮鞭子,还是浸过水的。少爷跪在那里,动都不动的。老爷,老爷最少都已经抽了三五十鞭了。”
顾湄转身就跑。阿绿在身后急忙追上了她:“红摇姑娘,祠堂在那边,那边。”
顾湄脑子里乱成一遭。但还记得回过头来对她说着:“你快去通知廉夫人,叫她过来。快去,快去。”
阿绿赶忙的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就跑了。
顾湄定了定神,抓着路旁的一个家丁,逼着他就将她带到了廉家祠堂。
还未进屋,她就听到廉堡主愤怒的声音和一声声的皮鞭响。
“逆子。对着我廉家的祖宗,还有你二叔的牌位,你倒是还说得出来坚持要娶仇人之女为妻吗?你倒是说啊,说啊。”
皮鞭声一声声的响在顾湄的心头。然后她听到廉晖沉闷的声音:“父亲,上辈之间的仇恨,与红摇无关。她是我认定的妻子,我答应过她,这辈子都会对她不离不弃。我说出的话,我就一定要做到。”
廉堡主只气得浑身发抖,挥出去的鞭子力量更重了。
“逆子。你忘了你二叔当年是如何死的?我廉家有你这样的子孙,当真是丢了我廉家的脸。既如此,我倒不如索性打死了你算了。”
顾湄站在门口,看着后背已然血肉模糊的廉晖,只觉得全身发软,几乎就要滑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