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立即搭乘晚上六点的火车赶往克鲁瓦塞。莫泊桑在给屠格涅夫的信中提到了这次的行程:
我在极度的悲哀中挨到了傍晚六时,在圣拉萨尔火车站与科曼维尔夫妇(福楼拜的侄女和侄女婿)会齐,便同车前往鲁昂。到达他的寓所后,我们发现他平躺在床上,中风使他的脖子红肿淤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实际上却已经死了。他们告诉我,星期五晚上吃过饭后,他还和他的医生以及邻居福田先生一起研究高乃依的作品,晚上睡得很好,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起床,起床后洗了个澡,换过衣服,他便去读新到的信。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便叫佣人去叫医生。佣人回来后,告诉他医生外出了。他对佣人说:“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幸好发觉得早,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要是在火车上犯起病来,那可糟了!”他打开了一瓶古龙水,在太阳穴上擦了一点,便慢慢地躺下来,自言自语道:“鲁昂……这儿到鲁昂并没多远……赫洛特—加龙省医生……我对赫洛特家很熟……”不久他便昏过去了,脸部充血,两手痉挛……没过多久,他就停止了呼吸。
下葬之前,尸体是由莫泊桑、福田医生和保契特医生三人清洗的,他们又给他擦上了古龙水,为他穿上丝质内衣,加上背心、衬衣、领带和手套,并梳整他美丽的胡须和那一头被人称之为“海盗”的金色头发。莫泊桑也守在灵前,接待所有前来吊祭的客人。
葬礼于5月11日举行,那天是星期二,时值暮春,天气暖和,先是在距克鲁瓦塞三里处的康特诺教堂举行追思大会,然后安葬于鲁昂纪念陵园。左拉、龚古尔、都德等很多文坛好友都来参加了。
福楼拜的墓穴还是他父亲早年为他造好的,因为福楼拜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他的父母都觉得他可能活不下来了,便为他准备了后事。谁知道这个孩子后来居然痊愈了。当然了,当年那小小的墓穴怎么能容得下这偌大的灵柩呢?没有办法,抬棺的人只好把福楼拜的棺木直立起来放置。这情景令来送葬的左拉、龚古尔、都德等不忍看下去,纷纷提前离去了。但是莫泊桑却不以为然,他对这位老师非常了解,他为人乐观豁达,在《包法利夫人》和《布瓦尔和佩库歇》这两部小说中,他称人类是愚蠢的,如果他地下有灵,看到这一场景,恐怕他会拍掌大笑呢。
不过,福楼拜在这个时期溘然长逝,对莫泊桑的打击确实不小!在他的文学之路上,还有谁会像福楼拜那样鼓励他、批评他、帮助他和照顾他呢?
莫泊桑在给福楼拜的侄女的信中写道:
我越是想念他,内心便越觉得痛苦!他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看见他穿着棕色的长袍站在那里。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如在眼前。本来我们相依为命,爱好与共……谁知道晴天霹雳,顿时阴阳两隔!我可怜的母亲,他的逝去使她失去了幼年的最后的朋友,在她生命中,再也没有幼年时美好欢乐时光的回忆了!她再也不能问他“你记得这个吗?你记得那个吗?”
我此刻痛切地感觉到生活多么无益,一切努力全是徒劳,事物如此可怕的单调,精神何等的孤独。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这种精神孤独的状态中,我只有在能够同他促膝交谈的时候,才不那么为其所苦……
这些都是沉痛的事,但这种沉痛的思想,在我们心情沉重时,比任何不相关的事都来得有效……
科西嘉的收获
福楼拜之死,引发了莫泊桑潜在的悲观心理,使他比以前更感到寂寞与不安了。当然,福楼拜之死对莫泊桑的那位多愁善感的母亲的打击,更是非同小可。他们母子本来就有神经失常的毛病,在这一次的打击下更严重了。
洛尔曾多年在巴黎遍访名医,却还是不见好转。这次,由于福楼拜之死的打击,加上第二个儿子艾尔维的不争气(艾尔维不务正业,挥霍无度,经常在外面四处向人借钱,债台高筑),洛尔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医生劝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以摆脱埃特尔塔的经济压力与心中的烦闷。洛尔选择了科西嘉,那儿的气候温和,景色宜人。
莫泊桑也是一样,他的视力已经受损,加上这次的哀恸,情况更加恶化。关于他的眼病,他在3月初便已写信告诉过福楼拜了:
我的右眼不能灵活地转动,艾巴德医生说没有办法治疗,我只能去配一副矫正眼镜,才能使视力恢复正常。但是拜访医学院担任教授的兰都医生时,他却认为可以治好,因为艾巴德不了解我的心理状态。据兰都医生诊断,我的毛病与我母亲的一样,都是上脊椎骨受了轻微的刺激,引起了心悸亢进,不但头发脱落,也引起了眼睛的毛病,只要从根源上治好,其他的毛病便可不药而愈……我认为他说得对……
福楼拜对莫泊桑的病情也很关心,3月17日,莫泊桑到克鲁瓦塞参加复活节宴会时,福楼拜还让他的私人医生福田替莫泊桑诊断。据福楼拜所说,“诊断的结果并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一种严重的风湿和神经过敏而已”。
福楼拜去世的打击,以及《羊脂球》和《诗集》两部作品的成功,使得莫泊桑必须加紧写作,于是在1880年6月,莫泊桑向教育文化部请了两个多月的病假。
在他的假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又请求续假。显然,他的病只是借口,好争取时间继续为《高卢人》杂志写东西倒是事实。此时,他的母亲正在科西嘉,莫泊桑也想到那里去探望他母亲,他认为这个小岛也是搜集写作题材的好地方。于是在8月3日,他又写信给他的部长:
部长:
感谢您在6—8月份发给我三个月的薪水,使我能安心地养病。尽管我耐心地调养,奈何迄今仍无好转。随信附上兰都医生的诊断证明,他劝我到空气新鲜、有温泉的环境里去疗养,为此特请再予续假三个月……
续假又被批准了,莫泊桑确实有病,但他却不愿为了治病而放弃他的文学。他并未到温泉去,而是去了科西嘉,在那里也只逗留了几天而已。9月29日,他从威科写信给埃尼克说:
我到科西嘉是为了要陪我母亲几天,因她老人家身体不太好,虽然现在有些好转了,但是她为了不与我分开,每次我出发去一个新地方,她都要跟我一起去。现在她又在威科病倒了,显然是劳累过度。我无法把她送到科西嘉去,只好留在这儿照顾她。虽然我的旅程未能完成,有点遗憾,但我会尽快把船开回来,只是今后恐怕很难有这种机会了。我花了不少冤枉钱,只游了一趟,为了她老人家的病,我不敢马上离开,不然她会很失望。
莫泊桑抵达科西嘉后,科西嘉温和的太阳抚慰了他的疲劳和烦恼,他趁着这个机会,参观了拿破仑的故居和著名的“麦加尔”家族的生活,该家族以海盗业著称于世。这个小岛的历史、炎烈的阳光和原始的自然风光,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科西嘉虽然整天在炎炎烈日的普照下,街道仍然是美丽清洁的,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空气中充满了神秘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拿破仑虽然死在老远的圣赫勒拿,可是科西嘉仍然到处可以看到他那伟大的身影,到处都是第一议会及皇帝的雕像、图画和碑文,街道都以这个家族之名来命名,以示纪念……
科西嘉位于碧波万顷的海湾里,市外环绕着橄榄树、无花果和柑橘等各种丛林,只需稍加整理,这里就能成为地中海上最迷人的避寒胜地……
为了拜访在福楼拜家认识的狄当神父,莫泊桑甚至骑骡子到卡巴拉修道院去。科西嘉的原野风景优美,难怪狄当神父宁愿在这儿寂寞地修道,而不愿返回巴黎了。莫泊桑曾对他说:“等到我老了,想当隐士的时候,我就来到这里,和你一起祷告。”可惜,当莫泊桑有了名誉和地位以后,却再也不想避世隐居了。
莫泊桑骑着骡子走山路,经过了美丽的艾东尼和弗多尼罗森林,进入尼罗峡峪,再翻越崎岖的派拿山峰,在勒沙村过夜。那里没有旅馆,也没有餐厅,只有太阳和起伏的山峰,以及山边一些小小的茅舍。
莫泊桑在科西嘉时,经常寻访山林中的原始美景,有一次,他遇上了科西嘉的盗匪,这名盗匪由他们的同党护送,通过了警察检查的关口。莫泊桑以他丰富的想象力,将盗匪的感人事迹融入了他的作品中。他也发掘了著名的“贝拉柯西亚”兄弟的许多事迹,为了爱情和家族的荣誉,他们杀了很多人,却始终没有被警方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