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李站了起来,手里举着酒杯,“大可哥,今天我是来向你负荆请罪的。不好意思了,给你增加了烦恼,真觉得对不住你。”
朱大可也将酒杯举了起来,“坐下坐下,没有那么严重吧?”陶李坐了下来,朱大可继续道来,“这件事确实是影响到了我的情绪,这是我到报社工作之后,第一次因为工作成了被告。所以当时缺少足够的思想准备。现在好多了。没事,来喝酒。”
三个人一起将酒喝了下去。
“这几天,”朱大可来了兴致,“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到了一个笑话。陶李,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过网上曾经流传的一个笑话。杨光可能看到过。”
杨光头一歪,“什么笑话?”
“我记不清楚了,只能记住个大意了。说的是报社招聘记者,面试那天,应聘者纷纷给考官打来电话,说保安不让进大楼。考官答复,就连这点儿事都对付不了,还做什么记者啊?于是应聘者各显神通,大部分人都进入了考场。”
“这个笑话啊,听说过,听说过。”杨光笑着表示,“后来说翻墙进来的那个,成了狗仔队。讲理进来的那个成了评论员。软磨硬泡进来的那个,跑采访去了。撒泼打滚进来的成了主编,硬打进来的,顶替了保安。”
陶李笑了起来,“这人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也太无聊了吧。”
“对对对,”朱大可转而变得严肃了一些,“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我之所以想到了这个笑话,我是想问陶李你是属于怎么进来的呀?”
“你说我呀?我是跳伞进来的。”
杨光反应得极快,“怪不得嘛,你在我们的头顶上,砸了一个又一个窟窿啊。”
朱大可开心地笑着,“杨光,我想要说的话,怎么都让你说了呢?你们也太默契了吧!”
“杨光,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的降落伞没打开呗?我摔了下来。”陶李又把目光移向了朱大可,“大可哥,看到你的情绪这么好,我都后悔说负荆请罪了。”陶李的脸上堆起了笑容。
“那还让我给你记一功啊?”
“也许吧。也许你还真的需要给我记一功呢。”
朱大可突然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微博上说有人发现了在会展中心与‘吕可秋’一同出行的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真的?”朱大可眼前一亮,“这非常重要,这可以决定我应诉的态度啊!”
陶李走在繁华市区的商业街上,她不断地穿过人群,穿过街道,从一家家商店前走过。她站在一家蛋糕店门前,正要走进门去,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哪位?”
“我是李大车。”
“是你啊,你怎么失踪了?手机号码也不对呀?怎么好多天都找不到你呀?”
“前几天拉了一个客人去郊县,”李大车热情地解释起来,“在一个农家饭店吃了一顿饭,临走时,手机可能是落在那了。准备再去重新办理一下原来的手机号,也没来得及。没想到你竟然找到了出租车管理处,是他们通过车友通知我的。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还那么兴师动众啊?”
“确实有事啊。还是关于林大年的事。你现在在哪呢?我们最好是能当面聊一聊。”
“我正在黄河路上,放空车呢。准备去交车了。”
“我正在西安路上,我爸爸今天过生日,我到蛋糕店取一个蛋糕就走。咱俩能见见面吗?”
“好好好,十五分钟后,我在工商银行门前等你。”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工商银行门前。李大车坐在车里,透过打开的车窗向外望着。陶李手提生日蛋糕,走到出租车前。李大车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推开,“上来坐吧。”
陶李坐进出租车里,“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啊。我们一共见过几次面了。也许还能有下一次。”
“林大年来找过你?”李大车直入主题。
“他们给你打过电话,和你联系不上,没办法父女俩只好来找我了。”
“他们还有什么事?”
“听说那天你和那个女人去林大年家时,并没有见到林大年本人。是他女儿把那五万元钱收下的。林大年本人到家之后,说什么也不打算接收这笔钱。”
“那个女人的骨折还没好呢,我好不容易把她弄到了林大年家,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他们什么意思啊?他们那么困难,还打算把钱送回去呀?”
“可能是这个意思。”
“我看就算了吧。就算是他们真有这个意思,我也不想再管了。”李大车态度真诚,“林大年家的条件就太差了,他就是一个捡破烂的,有时候收一点儿什么东西卖,还不一定天天都能收到,活得也太不容易。他还赶不上我呢。再说张女士的家境不错。她是诚心诚意这样做的。我看就这样吧。全当社会资源的二次分配吧。”
“这些话我说得比你还清楚,”陶李有些难为情,“还是说服不了他。你还是去见他一面。最终的结果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总会让他的心理宁静一些。心里的宁静,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非去不可吗?”
“算我求你吧。不然,他们还会来找我的。”
“那好吧,今天去不了了,改日吧。改日最好是你和我一起去,如果能一起劝劝他改变主意,钱的事,我看就算了。”
“那好吧。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看看我的时间可以的话,就陪着你一起去。就这么定了。”
陶李推门就要下车。
“唉唉唉,要去哪呀?不就是回家吗?”
“是啊。回家给我爸爸过生日。”
“上来吧,”李大车不由分说,“我送你回去不就完了吗?何必呢?”
陶李依然拒绝,“不,那不行,你刚才就说到交车时间了。”
“不差这么一会儿啊,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陶李重新坐进车里。
出租车发动起来,向远处开去。
李大车边开车边与陶李继续聊着。
李大车颇有感触,“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都瞧不起我们这些开出租车的,可是平日里,这出租车上就像一个小社会差不多,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物都能遇到。”
“是啊,林大年也是你通过开出租车认识的。”陶李同样感慨起来。
“像这种人可以说基本上是不会轻易地坐出租车的。你看我竟然也有缘与他认识。他这个人既让我同情,又让我感动。”
“把你的心理感受说给我听听?”
“可怜他,是因为他就是一个捡破烂的,就连我这样一个开出租车的,平时都不大瞧得起他们这样的人。看到他家里那个样子,让我心生同情。可是他让我真正感动的,还不仅仅是把张女士从山沟里背了出来,而是你刚才告诉我的,他在到处找我,是要把钱还给人家这件事。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令人无法想象。这年头,这人和人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感觉。那天他们父女俩为这件事去找我的时候,我下意识之中,没想帮他这个忙,没想再帮他们找你。其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对他们的一种怜悯和同情。我当时有点似是而非,并没有完全答应他们帮助找你。我也是想既然对方是出于感激,收下也就算了。尤其是他们那样的处境。可是后来我还是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怎么说呢?其实,看得开的,应该明白。人,穷了富了都是负担,我们守护着生命,并不仅仅是为了守护着一份物质的富有,而是守护着一种从容的心灵,一种空灵而平淡的心境。守护住一种生态,一种让心灵幽静的生态。林大年之所以坚持要把这笔钱还回去,说到底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灵宁静。而这种宁静,远比这五万元钱放在他的手里重要。这就是他最原始,也最可贵的东西。所以尊重他们的选择,就等于尊重了他们的尊严。”
“你是记者,我没有你认识得这么深刻,但你说的这些话,我完全能听得明白。”
此刻,正是朱大可被起诉一案开庭的日子。
陶李正在法院门口踱步,她不时地看看手表,又不时地看看法院大门的方向。此刻,朱大可正从法院的大门里向外走来,他看到正在法院大门外踱步的陶李,径直向陶李走来,走到了陶李跟前,“你怎么来了?”
陶李上下打量着朱大可,似乎是在窥探他此刻的心理变化,“不放心你,就跑来了。”
“你不是一直在鼓励我应该勇敢地面对现实吗?”
“你不是告诉我你是第一次面对官司嘛。”
“那你来了也没有用啊,又不是开庭审理。”
“审理完了吗?”
“哪能那么快呢?原告没来。法官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她,今天只好做罢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估计对方是底气不足,不然怎么可能不到庭,电话也联系不上呢?”
“这如果要是在英美法系国家里,出现这种问题,可能就算是藐视法庭了。”
朱大可向前走去,陶李与朱大可并排行走着。
“你还懂得挺多的。咱管不了那些了。不来更好,我希望她不来,最好是再也不来了。”朱大可坦露着自己的真实心声。
陶李断然结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那需要她正式撤诉才行。”
“看来也只能随她的心情了。我是开车来的,咱们一起走吧。”
朱大可与陶李继续向前走去。
此刻,黄坤正朝朱大可和陶李慢慢走来。朱大可主动迎上前去,“黄兄,别看你比我大不少,我还是得先给你一拳再说。”朱大可一拳打在了黄坤的身上,“不然我是出不了这口气啊,你总算是出现了。”
“打吧,打吧。”黄坤挺着身子,“哥们是有些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陶李感觉莫名其妙。
朱大可转向陶李,“陶李,就是这个人把我弄苦了。”
黄坤仿佛有些委屈,“我这不是特意赶过来了吗?”
“你知道吕可秋把我告到了法庭上?”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跑来的。”黄坤坦言,“想来想去,也觉得确实是给你添了麻烦,就想主动地到法庭上说点儿什么,也很胆怯,不知道法院的大门能不能让我进去。这不正好走到了这里,就远远地看到了你。”
朱大可有些疑惑,“想到法庭上说什么?”
“我起码可以证明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两口子啊!”
“我没有伤害他们两口子的意思,我自己是可以说清楚的。你能把你自己摘干净就行了。”
“朱老弟,就这么恨我?至少我今天可是为了你来的。”
“他明白你的意思呀。”陶李说道。
黄坤指了指陶李,“这个女孩儿是谁呀?”
朱大可笑了笑,“她和你一样,也是给我添乱的。她把那张录像的截图发到了网上。”
黄坤有些惊讶,“你是下自成蹊?”
“没错。下自成蹊。”陶李笑着。
“那个女人是你姐姐?”
“你刚才没听说吗?我也和你一样,属于添乱系列。”
上官与陶李又一次去医院看望金琪。
此刻,金琪正躺在医院住院部的病床上,脸上挂着笑容。护理工甲正站在她的身边。上官与陶李微笑着走进病房,走到金琪跟前。陶李将手捧着的一束鲜花放到床头柜上。
金琪的情绪明显有了变化,“你们怎么又跑来了?”
“想你啊。”上官的脸上带着微笑,“想来看看你,不欢迎啊?看看你什么时候能上班啊?”
“我的心情刚刚好了一些。上官主任,你可别拿我开心啊?”
“谁拿你开心啊。不想干了?想做专职太太?那我们说了不算,那可得问问王东,看他答应不答应?”
陶李四处打量,“王东呢?王东不在啊?”
王东走进了病房,走到了病床前,“你们来了?说什么呢?”
上官目视着王东,“我刚才是在和金琪探讨,将来她康复之后,还能不能再干点儿什么。”
金琪没等王东回答,便插上了话,“都站不起来了,还能干什么呀?等我康复之后,一个人回农村老家算了,一个人老死故里吧。”
陶李故意逗乐,“王东,行吗?”
“如果她本人愿意,可以考虑。”王东笑了,“我去过她农村老家,像她这种情况,我看到秋天的时候,往成熟的庄稼地里一坐,假扮个稻草人什么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金琪侧过脸去,看着王东,“你在糟蹋我?”
“稻草人是怎么回事啊?”陶李不解。
“吓唬鸟啊。免得那些东西来糟蹋庄稼。干这种活,没有腿也行。”王东满脸堆笑。
陶李和上官同样笑了。
“看来这种工作我还能胜任。”金琪顺水推舟,“我不仅仅能吓得着鸟,我还能让它们把以前偷走的东西都送回来呢。”
陶李几乎是高兴地叫了起来,“金琪姐,你总算省悟了!”
金琪眼睛有些潮湿,“我没有想到,他对我的感情确实都是真实的。”
朱大可、李春阳、柳男、欧阳和杨光等人陆续走进了病房。大家一一将手捧的鲜花放到了茶几或者窗台上。鲜花中有玫瑰、百合、满天星……
金琪笑着努力地抬了一下头,“你们这是想让我躺在鲜花丛中啊?”
陶李打趣起来,“大家是想让你恢复健康之后,开个个体花店。那样就算是有人炒了你的鱿鱼,你也不用怕了。王东,你说对吧?”
王东马上做出了反应,“对什么呀?她不炒了我的鱿鱼就不错了。”
上官紧追不舍,“将来你们到底会是谁炒谁的鱿鱼呀?”
“哪有什么将来呀?”金琪严肃起来,“我只有眼下,眼下能活过来就算是不错了。”
王东走到窗台前,拿起两束鲜花,走到床前,将鲜花递到金琪面前,态度真诚,“金琪,我们还是复婚吧!我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在你接下来的所有治疗中,能有一个正式家属可以帮你在同意书上签字啊。”
大家哄堂大笑。
金琪眼睛里含着泪水。
王东又向前凑了凑,“你答应了?”
“我如果不答应呢?”金琪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却并没有哭出声来。
王东勉强地笑了笑,“那我也会自杀啊。”
金琪竟然破涕为笑,“你们大家都看到了,他现在就欺负我是弱势群体了。”
王东一本正经面对着大家,“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吧,当初可是她追求的我呀。当初她提出要嫁给我时,我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我妈嫌她比我大三岁。可是后来结婚之后,我曾经问过她,当初我第一次被她硬拉着去她家时,如果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她会怎么做?她告诉我她早就把她农家院的大门锁上了。”
大家又一次笑了起来。
“那现在正好啊,你可以再去找一个比我小的呀?”金琪依然毫不相让。
“你说哪去了?”王东煞有介事,“同样花钱,我凭什么不找一个大的呀?这年头,不管做什么事,我总得考虑一下性价比吧。”
大家又一次开心地笑着。
王东看着金琪,“你答应复婚了?”
“不答应你,我怕你会像我一样想不开呀。”
“放心吧,我不会像你那么自私。就是有一天真的需要自杀时,我也一定会和你商量好了,等你同意了我再自杀。”
上官再一次凑上前去,“金琪啊,你听没听到,你看看人家这是一种什么境界呀。”
“这是聪明人啊。”陶李迅速做着点评,“聪明人能把握住机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出手。”
金琪看着陶李,“他聪明啊?够木讷了。他聪明,那把我放在哪呀?”
陶李解释起来,“你是智者,智慧的智。智者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放手。所以王东是拿得起来,是聪明的。你是能放得下,是智者。”陶李调侃着。
金琪笑了,仿佛发自内心,“那我们俩到底谁高明啊?”
“当然是你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放下了,你不仅仅放下了轻生的念头,还放下了失去双腿的烦恼。这就是记住了应该记住的,忘记了应该忘记的,这才是真正的智者。”
李春阳同样不失时机,“看来和陶李比起来,我们这些人读的大书,这不都等于是小人书了吗?”
“春阳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呵护’我啊,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你如果不希望我在这里混下去,我只能另找地方了。”
朱大可凑到王东跟前,表情严肃,一板一眼,“王东,我可想告诉你啊,千万别有腻了的那一天,嫌弃人家再没有往日健全的身体了。既然复婚了,一定不要忘记金琪最美丽的那段年华,是陪在你的身边度过的。”
王东突然哽咽了,双手合十,不断地移动着方位,面向每一个人,“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在我和金琪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所给予我们的一切。谢谢大家,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