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自己设计茶具
马一浮(1883-1967年),单名浮,一浮是他的字,号湛翁,浙江绍兴人,是我国近现代著名哲学家、诗人和书法家,曾被周恩来总理称之为“我国当代理学大师”。他在20世纪20-40年代是与梁漱溟、熊十力等学者齐名的儒学专家。他对于传统儒家文化,特别是对宋明理学的深刻研究和体验,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马一浮自幼饱读诗书,16岁时,在县试应试时名列会稽县(绍兴)第一名。及至青年时期,开始研究我国的传统文化,从20世纪初到30年代抗日战争爆发之前,他在杭州,身居陋巷,孑然一身,潜心研究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抗日战争爆发后,激发了马一浮的一片爱国热情。他在南下避难途中,应当时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之邀,首次出山讲学,给大学生开设“国学讲座”。其目的是为了“使诸生于吾国固有之学术得一明了认识,然后可以发扬天赋之知能,不受环境之陷溺,对自己完成人格,对国家社会乃可以担当大事”。他号召学生们记住宋代大哲学家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话,鼓励学生立志,“竖起脊梁,猛著精彩”,“养成刚大之资,乃可以济蹇难”。可见,他很重视对学生的抗战爱国教育,对激励学生们投身于抗日斗争有着积极意义。抗战胜利后,马一浮回到杭州的花港蒋庄,重新隐居林下,创建智林图书馆,继续选刻古书,著书立说,颐养天年。新中国成立后,他担任过浙江省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委员等职。遗憾的是,十年浩劫,他也未能幸免于难。
马一浮的故乡绍兴和他久居杭州的花港蒋庄,都属于茶乡。花港蒋庄离龙井茶产地很近,这种生活环境使得他从青年时期就养成了饮茶的习惯。可是一次偶然的机缘使他对沱茶产生兴趣。抗战时期,他流徙到大后方,当地的朋友送给他一包沱茶。他见这种茶颜色呈褐色微红,味香醇厚,煎烹之后的香气、醇味都非同一般。后来几经品尝,他觉得这种沱茶更符合自己的口味,就开始喜欢上沱茶了。
抗战胜利后,马一浮回到杭州花港,而当地因为社会尚未稳定,加之本地人喜欢喝龙井,对云南沱茶并不了解,因而在杭州买不到沱茶。马一浮饮用的沱茶只得求云南的朋友定期邮寄,给云南的朋友添了不少的麻烦。马一浮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托上海的亲属寻找云南沱茶,后来能从上海买到了,这才使得马一浮饮用沱茶的嗜好得以满足。
马一浮饮茶很讲究品位,不但茶叶要可口,而且茶具、茶炊都要有品位。他根据古书上记述的古人用的茶具、茶炊的式样,请能工巧匠进行仿造。他不惜造价的昂贵,用优质铜材,打造了一尊小巧的茶炉。还特地请宜兴紫砂名手制作了一个紫砂茶壶,并在壶壁上镌刻上他自书的“汤嫩水口甘神爽味偏长”的联语。就连茶盅也制作得小巧玲珑,造型美观,在品茶时既陶醉于茶的香醇,又觉得这套茶具很让人玩味得爱不释手。它用来烹茶的木炭也是特制的,他是选购优质木炭,但仍烟熏火燎,污染水质,后来改用煤球,还有黑烟乱窜,水味不纯。一段时间之后,马老师研制成了一种将其粉碎成,在混以水和胶制成缸炉烧饼般大小的炭饼。用这样的炭饼燃烧烹茶,无烟无味,烧红的炭饼火缓而平稳,烹出来的茶最好喝。
马一浮饮茶最喜欢自斟自饮,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感受到饮茶的乐趣。这与招待客人的共同饮茶完全不是一种状态。每当环境幽静之时,无亲朋打扰,他或在书房,或在园中林荫处,啜一小口香茗,再闭目凝思,常常是联想到读过的有关饮茶的诗文,口中念念有词,脱口而出,从中体味前人饮茶的妙趣。有时还略加点评,以表述自己的识见。譬如,他饮茶时由自我的感受联想到唐代诗人卢仝的“肌骨清,通仙灵,两腋习习清风生”的诗句,就脱口而出,细细品味,然后点评说:“这才是道家境界呀!”
张恨水的陪都茶情
张恨水(1895-1967年),安徽潜山人,现代著名小说家。1919年到北平的《世界日报》,当过记者、编辑和副刊主编,并开始创作白话通俗小说,如《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畅销小说。“七七”事变后,创作了几部宣传抗战、反映市民阶层悲欢离合的长篇小说,如《热血之花》、《八十一梦》等。抗战期间,他在南京沦陷之后,作为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的成员,跟随西迁的国民政府,跋山涉水来到了陪都重庆,担任了重庆《新民报》副刊的主编。
或许是长期的编辑和写作生涯,经常需要刺激神经养成的习惯,张恨水素有贪茶之癖。他饮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为解渴商饮茶,而是嗜好饮酽茶,饮苦茶。他饮茶不属于那种细品慢咽的品茶,而是自诩为“牛饮”。他饮茶时就连西湖龙井、六安瓜片之类的名茶也是大口大口地饮用,看似如同解渴,却也美在其中,经常是饮到兴致处,还要哼哼几句京剧曲牌。
早在北平时,他最喜欢饮用西湖龙井、六安瓜片等名茶。当时他的收入并不高,携家带口,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可是他穿衣不讲究,吃饭也不讲究,唯独饮茶是绝对不能凑合的,不是名茶绝对不上口。后来,到了重庆可就今非昔比了。重庆物价飞涨,一个月的薪水加上稿费,也买不了二斤地道的龙井茶。这可苦了嗜茶如命的张恨水了!
后来他发现在他所居住的乡间,有卖沱茶的小茶馆。他们所卖的沱茶不是正宗的云南沱茶,而是当地产的,味道不能与云南沱茶相比,但是总算有茶可饮。或早或晚,“闲啜数口”,虽不如龙井可口,但是坐在这乡间小茶馆,“仰视雾空,微风拂面,平林小谷,环绕四周,辄于其中,时得佳趣,八年中抗战生活”,也是非常惬意的事。尤其是他居住的南温泉村,聚集了很多“文协”的成员,如沙汀、欧阳山、杨骚、臧云远、陈学昭等人。他们常在写作之余,相邀到茶馆去。谁得了稿费,就由谁请喝茶。这也排除了敌机轰炸的烦恼,算是穷开心的生活。
当时敌机轰炸频繁,大家跑警报时都是只身跑进防空洞,顾不得带什么心爱之物,可是张恨水却与众不同。他无论怎么紧急也要带上他那只紫砂茶壶。有一次沙汀见他端着紫砂壶钻进防空洞,打趣地问他:“老兄怎么还有兴致到防空洞过茶瘾呀?”张恨水回答说:“没有这壶茶,明天要刊登的那篇小品文怎么交差呀!”可见张恨水嗜茶如命,主要是用以刺激神经,开阔思路,完成写作任务。
周作人的“苦茶诗”
周作人(1885-1967年),原名周槲寿,晚年改名遐寿,浙江绍兴人,是鲁迅的二弟。他是现代散文作家,出版有多部散文集。他从五四时期就从事文学创作,是文学研究会的主要发起人。他的小品散文是五四时期散文创作的可贵收获。但后来的散文小品强调文学的消遣,疏离文学的社会功能。抗战时期,出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不过他的散文洁净秀逸,清雅闲适,平淡从容,独具风采,仍有阅读价值。周作人的书斋称作“苦茶斋”,这个命名,一方面反映了他作为茶乡出身的人喜欢饮茶,特别是饮茶成癖,喜饮带有苦味的酽茶,另一方面也映射出他退出新文学潮流后,沉湎于草木鱼虫和古董玩味的闲适追求。他曾在一篇文章中称自己是个“乐生主义者”,将饮苦茶、玩古董、种胡麻作为人生的目标,追求闲情逸致,散淡情怀。在他50岁时曾写了两首打油诗,就生动地展现他的闲适生活: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古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天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这两首诗写得既庄重又诙谐,既写实又含蓄。第一首的尾联“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是全诗的总结。1965年12月周作人在给香港报人潘耀明的回信中,谈到对此句的说明。他写道:“打油诗本来不足深究,只是末句本来有个典故,而中国人大抵不懂得,因为这是出在漱石(即日本知名作家夏目漱石——引者注)之《猫》里面,恐怕在卷下吧,苦沙弥得到从巢鸭风俗院里的‘天道公平’来信,大为佩服,其尾一句,此即是请到寒斋吃苦茶的原典也。”其实,周作人的这两首诗反映了他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面对内忧外患、国难当头的社会动荡,他本人无能为力,只得退避三舍,逃避现实,消极出世,以收藏、农耕和饮茶为乐,以便排解其郁闷的胸怀。因此,饮苦茶,就成了他排解苦闷的象征。因此,诗的末句“请到寒斋吃苦茶”,就成了读他的散文时,理解其内涵的一个先导,尝尝“苦茶”的味道,就能帮助读者理解他的散文的内涵。当时周作人这两首诗在林语堂主编的《人世间》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有的推崇,有的批判,在文坛上颇为热闹了一番。
根据他在《喝茶》一文的自述,他最喜欢喝绿茶,对外国人喝的加糖与牛奶的红茶,从来不感兴趣。他说:“我的所谓喝茶,确是在喝清茶,在赏鉴其色与香与味,意未必在止渴,自然更不在果腹了。”他平日饮茶就“像是从沙漠里回来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喝。看来似乎不太讲究,但是对饮茶的环境及用具还是很讲究的。特别是在邀请朋友一起饮茶时,一般是要在“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饮,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尘梦”。他认为喝茶时不要吃瓜子,所吃的东西应以清淡的“茶食”,如,“日本的点心虽是豆米的成品,但那优雅的形色,朴素的味道,很合于茶食的资格”,还有“各色‘羊羹’”,尤有特殊的风味。再就是江南茶馆的豆腐干切成的细丝,亦颇与茶相宜。
在20世纪60年代他为香港《新晚报》写的《吃茶》一文中谈到他吃茶是够不上什么品位的,从量与质来说都够不上标准:“从前东坡说饮酒饮湿,我的吃茶就和饮湿相去不远。据书上的记述,似乎古人所饮的分量都是很多,唐人所说喝过七碗觉腋下习习风生,这碗似乎不是很小的,所以六朝时人说是‘水厄’。我所喝的只是一碗罢了,而且他们那时加入盐姜所煮的茶也没有尝过,不晓得是什么滋味,或者多少像是小时候所喝的伤风药午时茶吧。讲到质,我根本不讲究什么茶叶,反正就只是绿茶罢了,普通就是龙井一种,什么有名的罗芥,看都没有看见过,怎么够得上说吃茶呢?”
周作人从小就喜欢喝家乡的一种叫做“本山”的茶,后来这种茶改名为“平水珠茶”,可是在北方买不到,只得买龙井喝。但是所能买到的也是普通的种类,若是旗枪雀舌之类却从没有见过,碰运气可以在市上买到碧螺春,不过那是很难得遇见的。他“就是不喜欢北京人所喝的‘香片’,这不但香无可取,就是茶味也有说不出的一股甜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