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安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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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安选集(7)

我的爱啊,请为我撒下,更好的玫瑰花瓣,更可爱的百合花朵,飘着动听名字的香气的菊花吧。哦,圣处女呀,没有张开的双臂拥抱你,没有甜蜜的亲吻渴望你,也没人为你数飘落的花瓣,我会在你那里终结自己的生命。所有希望的大厅,所有渴望的门槛,所有梦境的窗户……观景台,面对无边的景色:夜晚的森林,远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河流……从未打算写诗歌和散文,只是梦见过……我很清楚你不存在,但是我确定自己存在吗?我让你存在我之中,

但是我会比你,比生活在你之中那死气沉沉的生命活得更真实吗?火焰变成了光晕,缺失的存在,抑扬顿挫的旋律,女性的静寂,宴会留下的高脚杯,画家梦里另一个“地球”中世纪的有污点的玻璃。贞洁优雅的杯子和主人,为尚在人世的圣徒而设的废弃圣坛,梦中一个从未有人涉足的花园中的百合花冠。

你是唯一一个从不让人沉闷的形态,因为你总是根据我们的感觉进行改变,亲吻我们的欢欣,也抚慰我们的痛苦和疲劳。你是让人镇静的鸦片,你是让人重新焕发活力的睡眠,是让我们双手合十的死亡。

天使,你的翅膀是什么物质做成?,你从不高高飞翔,只是静止上升,这是极乐和休憩的姿态,是什么生命让你情系这片土地?

能梦到你是我的过人之处,当我的句子讲述你的“美丽”时,旋律婉转,诗节起伏,有时会突然迸发不朽的诗文光彩。

哦,让我们怀着对你的存在和我目睹的你的存在的好奇,一起创造专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吧!

希望我能从你死气沉沉的无用躯体里提取新诗的灵魂!在你如波浪一样徐徐的,静静地的旋律中,希望我颤抖的手指能够找到人类从未听过的新散文。

愿你逐渐暗淡的美妙笑容成为我的标志——这是整个世界的徽章,当它意识到抽噎既不完美,又不正确的时候。

愿在我为创造你奉献生命而死亡的时候,你能用竖琴师的双手合上我的双眼。哦,至高无上又独一无二的你,纵然籍籍无名,却会成为从不存在的众神珍爱的艺术品,成为永不会产生的众神不孕的处女母亲。

杂乱无章的日记

每一天,我都受到天地万物的虐待。我的情感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火焰。

走在街上,在那些从我身边走过的人身上,我看到的不是他们真正拥有的脸部表情,而是他们在知道我是什么人以及我要过怎样的生活之后即将拥有的表情,以及在我的脸和我的姿态泄露我害羞的灵魂那份荒谬的畸形之后,他们会有的表情。在那些看也不看我的眼睛里,我怀疑那里蕴藏着一抹假笑(我怀疑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他们是在笑我,在这个人人都知道如何行动、如何享受生活的世界里,我是个令人尴尬的例外;穿流而过的一张张面孔都透着一个认知,即我本人已经开始干预和叠加,这些面孔似乎是在为了我生活中的胆怯姿势而大声窃笑。我为此陷入了沉思,试图说服我自己,我感受到的傻笑和轻微的责怪都来自于我,只来源于我,可一旦我那看上去有些荒谬的形象具体化成为另一个人,我便不能再说那些傻笑和责怪都属于我。我突然感觉我自己置身于一间充满嘲笑和敌意的温室里,我窒息不已,摇摆不定。他们从他们的灵魂最深处用手指冲我指指点点。所有经过的人都用他们那愉快和轻蔑的嘲讽打击我。我走在穷凶极恶的幻影之中,我那病态的想象力创造出了这些幻影,并将之置于真正的人之间。万事万物都在掌掴我的脸,嘲笑我。有时候,在街道中间——在那里,其实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周围,仿佛是在搜索全新的维度空间,搜索一扇通往空间之内的门,通往空间另一面的门,在那里,我可以摆脱我对其他人的意识,远离我那把属于其他活生生灵魂的现实过渡具体化的直觉。

我习惯于把我自己置身于他人的灵魂之中,这真的会让我按照他人注意我时看待我抑或即将看待我的方式来看待我自己吗?会的。我一意识到如果他们认识我之后会怎样看我,这就仿佛他们真的会那样看待我,仿佛就在那一刻,他们的确对我产生了那样的看法,并且将他们的看法表达了出来。和他人联系在一起,于我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折磨。其他人都存在于我体内。我被迫和他们联系在一起,即便他们不在附近。周围全是人,我则孤身一人。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除非我要逃离我自己。

噢,那暮色中壮丽的群山,噢,月光下那狭窄的街道,如果我能像你们那样没有意识该有多好,如果我能拥有你们的灵性该有多好,你们的灵性什么都不是,只是天地万物,没有任何内在维度空间,没有一丝感情,没有位置留给感受,留给思考,抑或留给不安的灵魂!树木是如此纯粹,树木只是树木,你的绿色看上去令人如此愉悦,与我的麻烦和担心无关,可以如此准确地抚慰我的焦虑,因为你没有眼睛来看我的麻烦、担心与焦虑,来看那抹灵魂,而那抹灵魂透过那些眼睛,可能会误解与取笑我的麻烦、担心与焦虑!路上有很多石块,

木头随处可见,到处都是大地之上无名的尘埃,你们是我的同类,因为你们没有意识到我的灵魂正处于安逸且平静的长眠之中……阳光与月光笼罩着尘世万物,尘世是我的母亲,我温和体贴的母亲,甚至不会像我的生身之母那样责怪于我,因为你没有灵魂,所以不能出于本能地把我分析,你也没有漂移的眼神,所以不会泄露你对我的想法,而你甚至从不曾向你自己承认你有这样的想法……浩瀚的海洋,咆哮的你是我童年的伙伴,你抚慰着我,让我平静下来,因为你的声音不是人类的声音,所以从不曾把我的弱点和短处在人们的耳边低声言说……宽阔蔚蓝的天空,如此贴近于神秘的天使……你不会用虚伪的绿色眼睛看着我,如果你会把太阳抱在胸前,你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引诱于我,当你用星辰(盖住身体),你也不会试图向我炫耀你的出众……大自然浩瀚的平静如慈母一般,因为你并不认识我;冷漠且平静的原子与体制和兄弟一样,因为你们完全忽略了我……我希望向你的浩瀚和平静祈祷,以此作为标志,表示我很感激能拥有你,能没有任何怀疑和不安地爱着你;我希望倾听你的不能倾听,尽管你始终在聆听我们,希望注视你那令人崇敬的盲目,你一直用这双盲目注视着我们,希望成为你通过这些想象的耳朵和眼睛所关注的对象,希望能感觉到在你那虚无的关注下的那份舒适,仿佛那是终极的死亡,距离很远很远,带着天地万物灵魂的色彩,超越了重生的希望,超越了上帝与成为其他存在的可能,超越了逸乐懒散的虚无……

占有的河

根据本性的规律,我们所有人都是不同的。只有从远处看我们才彼此相像——因此,我们都不是我们自己,而是别人。所以生活才是不确定的;与别人合得来的人都是那些从来不曾限制他们自身的人,以及那些与任何人都不一样的人。

我们每个人都有两面,当这两个人相遇、打交道或互相认识,这两个人的四面很少能和平相处。如果一个行动派的另一面爱做梦,那么这两面就互相矛盾,他只能与另外一个既爱做梦又善于行动的人格格不入。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截然不同的力量,我们每个人自然而然都会倾向于他自己,沿途为了其他人而停下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自尊来发现自我的兴趣……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次冲突。对于那些寻找之人,他人都是障碍。只有那些不在寻找的人才是快乐的,因为只有那些不在寻找的人才能有所发现;因为他们不会寻找,他们已经拥有,而且他已经拥有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都能带给他快乐,就像不去思考才是最好的财富。

我在我内心中看着你这位想象出来的新娘,于是,在你还没有存在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开始出现冲突了。我爱做梦的习惯向我生动地描绘了对现实的准确概念。过度做梦的人必须让现实融入他的梦中。让现实和梦境融合的人必须保持现实和梦境的均衡。保持现实和梦境均衡的人会因为梦境中的现实而承受痛苦,就像因为生活里的现实受苦一样,还会因为梦境的虚幻而承受痛苦,就像因为他感觉生活即虚幻而受苦一样。

我在幻想之中等待着你,我在我的卧室里,这里有两扇门;我梦见我听到你来了,在我的梦中,你从右边的门进来。而当你真的走进来时,你却站在左边的门边,你和我的梦境就已经有差别存在了。人类的整体悲剧都在这个小例子中被总结出来,即我们想象的人从来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爱需要认同某些不同的事物,而这些事物甚至可能不符合逻辑,在现实生活中不那么真实。爱是占有。爱要形成,必须置于爱本身之外;否则爱本身与爱形成的模样之间的差别就消失了。爱是屈服。屈服的程度越高,爱就越伟大。可屈服的整体程度也会使得其丧失对他人的感觉。因此,伟大的爱就是死亡,遗忘,或是放弃——所有形式的爱都使爱变成了一件荒唐的事。

在古老的海边宫殿的平台屋顶里,我们将在沉默中沉思我们之间的差别。在海边的平台屋顶上,我是王子,你是王妃。在我们相遇之际,我们的爱诞生,与月亮与波涛相遇之际美的诞生一样。

爱是占有,可它并不知道什么是占有。如果我不是我自己,那么我怎么能称为你的,而你又怎么能成为我的呢?如果我不占有我自己,那么我怎么能占有一个外在的存在呢?如果我甚至与我同一的自我不同,那么我怎么能和一个彻底不同的自我相同呢?

爱是神秘,想要被物质化,我们的梦境始终有所坚持这个不可能性是可能的。

我说的是形而上学?不过所有的生活就是黑暗中的形而上学,有神明在窃窃私语,声音十分模糊,而且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即我们不去了解真相。

我的坠落的最阴险一面就是我对健康和澄明的爱。我始终有种感觉,相比在我内心的梦境中,一个好看的身体和年轻人的步伐传出的无忧无虑的节奏在这个世界里更加有用。带着老人精神上的快乐,我有时候会既不羡慕也不渴望地去观察在那个下午团结起来的悠闲夫妇,他们手挽着手走向年轻人无意识的意识。我喜欢他们,就像我喜欢真理,不会去考虑其是否适合于我。如果我拿他们和我自己相比较,我依旧会喜欢他们,可作为一个享受会造成伤害事实的人,伤害所带来的痛苦会被对神明的了解所产生的骄傲感抵偿。

我反对柏拉图式的象征主义者,对他们而言,每一个存在,每一件事情,都是影子或仅仅是现实的影子。对我而言,万事万物并非是要到来,而是要离开。对于神秘学者而言,万事万物在万事万物中终结;对我而言,万事万物从万事万物中开始。

我通过对比和建议继续进行,可那座小花园对他们而言代表了灵魂的秩序和美好,对我而言仅仅代表了更大的花园,那里远离人类,这不快乐的生活或许可以快乐起来。对我而言,每件事并非现实,只是阴影,而这个现实就是一条路。

午后的埃什特雷拉公园对我而言就是一座古时的花园,几个世纪以前,灵魂变得不再抱有幻想。

自我检验

人在梦中不真实地生活,也还是在过生活。舍弃是一种行为,做梦是人想要生存的告白,梦中,虚幻的生活替代真实的生活,以此来满足想要过活的不可压抑的欲望。

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追求幸福吗?还有人在找寻其他吗?连续不断地白日做梦,和无休无止的分析带给我的与生活所能带给我的东西有何本质区别吗?遁世没有帮我找到自己,也不能……这本书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分析、调查一种特别的心境。这本书至少能带给我一些新的东西吧?就连这种慰藉我都没得到。这些话,赫拉克利特和《传道书》在很久以前就曾说过,“生活就是儿童玩沙子……精神的空虚和忧虑……”而且可怜的约伯也曾说过:“我的灵魂厌倦了自己的生活。”

我倾听自己的梦,在梦境的声音的安慰下入睡,心中谱出了奇怪的旋律。一个与梦中的影像产生共鸣的短语抵得上许多手势!一个隐喻能表现许多事情。我倾听自己……我的心中有好多典礼,游行队伍……我的单调沉闷上装饰着亮片……化装舞会……我无比讶异地审视着自己的灵魂。零碎组合的万花筒……极大丰富的感觉带来的辉煌……废弃城堡里的皇族床铺,死去的公主的珠宝,从城堡换气口可以看到的小海湾……毫无疑问,荣誉和权力总会降临,无比欢乐的心灵在放逐中有人随行……沉睡的乐队,刺绣的丝绸……

在帕斯卡:

在维尼:在你身上……

在阿密叶,在阿密叶是如此的彻底……(这样的短语)

在魏尔伦和象征主义者……

我内心很难受,就连难受也毫无新意……我做的事情无数人之前已经做过……我遭受的也是极其古老和陈旧……既然这么多的人早已思考过,并遭受过这些事情,我究竟为什么还要再考虑呢?

不过我毕竟还是带来了一点新的东西,尽管不是由我创造。它从黑夜而来,在我心中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我穷尽所有力量也不能创造它,更不能将其消灭……我是两种玄秘之间的桥梁,却毫不知晓自己是如何建造的。

感觉论者

在精神学科的衰退时期,信仰逐渐衰亡,各种教派也日渐式微,我们留下的唯一真实就是感觉。此时,我们唯一的顾虑,也是唯一能满足我们的科学,便是我们的感觉。

我愈发确信,拙劣的修饰是我们所能赋予自己灵魂的最高、最明朗的命运。倘若我的人生在精神的挂毯里度过,我便没有极大的绝望去哀叹。

我属于这样一代人——或者说,我属于这样一部分人——对过去的尊重和对未来的信仰或希望散失殆尽。因此,我们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样,饥肠辘辘、满腹渴望地活在当下。由于在我们的感觉里,尤其是在梦想徒劳无益的感觉里,当前的我们既没有昔日的回忆,也没有未来的怀想,当我们对可量化的现实事物嗤之以鼻时,我们在内心世界却宽容地付之一笑。

或许我们并非完全不同于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一门心思找乐子的人。然而,自我中心的风气已渐渐过去,蒙上衰微和矛盾的色彩,享乐主义热潮也开始慢慢冷却。

我们处在恢复时期。大多数人从未学过一门艺术或一种贸易知识,甚至享受生活的艺术也丝毫不懂。由于我们打心底憎恶冗长的社交活动,甚至是与最好的朋友打上半个小时的交道,我们都会感到厌烦。

我们渴望见到那些我们打算要见的人,我们只在梦里与他们共度最好的时光。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是在暗示友谊的虚假性。或许并非如此。我只知道,受我们钟情的事物或思想只在梦里才算是真正有意义和价值。

我们不喜欢表演。我们蔑视演员和舞者。每一场表演不过是一次拙劣的模仿,而模仿对象本应当只出现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