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不安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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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不安选集(5)

艺术是一种疏离。一切艺术家应当设法使自己与他人疏离,用一种对孤独的渴望填满他们的心灵。艺术家的最大成功在于,当读者读起他们的作品时,只是想拥有那些作品而非阅读它们。这必然不是对作者的赞美,但它是给作者的最大礼物……

保持清醒头脑是一种自我的身体不适。向内观省自身的正确思想状态,是一种神经过敏和优柔寡断。

唯一配得上一个高等生物的理智态度,就是对不属于他的一切保持平静和冷淡的同情心。不是说这种态度有什么正当或真理的因子,而是说它如此令人艳羡,他必须接受它。

银河

……带着扭曲的词句,这文字拥有剧毒无比的灵性……

……仪式披着破烂的紫袍,神秘的仪式来自无人的时间……

……孤独的感情在身体里感受着,这身体不是我们有形的身体,然而这身体却以它自己的方式有形存在着,其中的微妙之处介于复杂和简单之间……

……几座湖泊,在那里,一点点清澈柔和的金色徘徊着,在朦胧中摆脱了曾经获得的有形之物,而且无疑会穿透那扭曲的高雅,一双纯白色手中的百合花……

……麻木和痛苦之间的契约——黯淡的黑绿色,而且在他们单调乏味的哨兵之间,看上去非常疲惫……

……珠母贝毫无作用,无足轻重,许多被浸软的雪花石膏——带有条纹的金紫色落日大受欢迎,却分散人的注意力,但没有船只渡往更好的彼岸,没有桥梁通向更好的黎明……

……甚至在见解的池塘边缘都没有,都在遥远的地方,在一片杨树之中,抑或是一片柏树,有很多池子,依靠沉思时刻使用的音节说出它们的名字……

……因此,敞开的窗户对着码头,波涛不停地拍打码头,一个疯狂且狂喜的随从,如同一片混乱的宝石,在那里,不凋花和橡树用清醒的失眠在能听见声音的黑暗石墙上写着……

……纯银线绳,把袍子拆散,得来的线做成绳索,椴树下那份徒劳的感觉,古老的夫妻走在两侧安有树篱的静谧小路上,突然出现的风扇,朦胧的姿势,而且,毫无疑问,更好的花园在等待小路与散步场所出现平静的疲倦……

……凉亭,五点梅花状排列的树木,人造洞穴,雕刻花坛,喷泉,所有这些艺术品逃过了那些死去艺术巨匠的魔掌,他们的不满与这些有形物互相冲突,而且他们把构成梦境的事物沿着感情的古老村庄里狭窄的街道排成完整的队列……

……美妙的音乐在遥远的大理石宫殿里回荡,往事把它们的手放在我们的手上,宿命天空里的日落仿如不确定性偶尔的一瞥,让位给笼罩着默默衰败帝国的星光之夜……

让感觉变弱成为一门科学,让心理分析成为一种显微镜下的精确方法——这个目标就像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焦渴一般,占据着我的生命之心愿的核心。

我的生活里所有惨剧都是在我的感情以及我对感情的意识之间发生。正是在那里,在那片昏暗模糊的区域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树林和各种各样的水声,在那里,就连我们混乱的战争都无从感觉,而我则可以真正存在——我想要看清楚我的真正存在,却徒劳无功。

我让我的生活平躺下来。(在我那死气沉沉的生命顶端,我的感觉是一段拖长的墓志铭。)我在死亡和幽暗之中过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坟墓里面雕刻得精美至极。

我的隐居之处的大门开启,直对着无限的花园,可没有路通向那里,甚至是在我的梦境中都没有——然而那些门将永恒开启,毫无用途,那些铁门将永恒开启,直对着虚幻……

在我内心之中那个辉煌花园之中,我采摘着私人荣耀的花瓣,在梦境中的树篱之间,我的脚大声地踏在通往困惑的小径上。

我把我的帝国扔进困惑之中,使其处于寂静的边缘,使其陷入一场摆脱确切的茶色战争里。

科学家意识到,对他来说唯一的事实就是他自己,唯一真实的世界就是他的感觉为他构建的世界。之所以,他使用客观科学来尝试获得关于他的世界与个性的完美知识,而不是通过让他的感情去适应他人的感情这种谬误方式来完成。没有比他的梦境更加客观的东西了,没有什么比他的自我意识更不会犯错误的东西了。围绕着这两种现实,他使他的科学臻于完美。这样得来的科学与老派科学家饯行的结果并不一样,这些老派科学家并不会研究他们自己个性的规律和他们梦境的构造,只是会寻求“外界”的规律以及他们口中那个“自然”的构造。

我的原始自我就是做梦的习惯和做梦的技巧。自小时候我便既孤单又安静,我的生活中的情景,或许还有那些进一步倒退的力量,通过晦涩的遗传行为,按照他们那些阴险的规格把我塑造,使我的心智成了一条永不枯竭的白日梦洪流。我把一切都归结于此,即便是那些在我内心之中看起来与做梦之人最为遥远的东西也明确属于一个只会做梦之人的灵魂,他的灵魂极致高尚。

因为在自我分析时会感到快乐,我希望能尽我所能用文字表达我的心路历程,在我的内心里,我的心路历程堪称将生命用来做梦的真正心路历程,是一个只知道如何做梦的灵魂的真正心路历程。

从外界来看我自己(我几乎经常这么做)就能看出,我并不适合行动,当我不得不跨出一步,或者动一动,我就会紧张不安,当我不得不和别人说话之际,我就会结结巴巴,我没有享受这些事情所需要的清醒内心,而这么做需要我在心里付出努力,我也没有很好的体能让我自己通过机械劳动获得愉悦。

我会如此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个做梦的人本该如此。所有的现实都令我惊慌失措。其他人的讲话将我抛进了巨大的苦恼境地。其他灵魂的现实总是令我震惊不已。那无意识行为的巨大网络是所有行动的根源,我看到这张网络,感觉非常惊讶,仿佛看到了一幅非常荒唐的幻象,这张网不存在任何可信的连贯性,虚无一片。

然而,应该让人们认为我对其他人的心理活动方式一无所知,而我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他们的动机和思想,然后,人们就会对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误解很深。

因为我不仅仅是个做梦的人,我是一个梦想家。我唯一的习惯——即做梦——赋予我异常敏锐的内心洞察力。我不仅能够异常清晰地看到我梦境中的人物与场景,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那些抽象的思想,我那份人类的感觉(残余的感觉),我的秘密欲望,和对我自己的心理态度。我甚至可以看到在我的内心中,我自己的抽象思想;凭借我真正的内心目力,我看到它们位于我内心中的一个空间里。因此,它们迂合曲折的过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因此可以彻底了解我自己,而且彻底了解了我自己后,我便彻底了解了所有人。没有基本的冲动或高尚的意图,这些并不是我灵魂中的灵光闪现,而且我知道这两者的先兆动作。在邪恶思想所带的善良或冷漠的面具之下,即便这面具隐藏在我们的内心中,我都能通过他们的动作来认出它们。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我们内心中迷惑我们。因此,我对大多数人的了解程度都超过他们对自己的了解。我经常相当详细地对他们进行探索,这样我就让自己变成他们。我征服了每一个我彻底了解的灵魂,因为对我而言,做梦就是占有。因此,作为梦想家的我自然而然就是我自称的那个分析家。

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为数不多偶尔喜欢阅读的东西之中戏剧比较重要的原因。每天我都在心里表演戏剧,我确切知道灵魂如何在墨卡托投影中铺陈。但这不能真正带给我快乐,因为剧作家总是写一些老一套,而且爱犯大错。没有一部戏剧能够令我满意。带着闪电般的速度精确地了解人类的心理,只需一瞥,便能探索每一个裂缝,我发现剧作家粗糙的分析和构架非常无礼,我所读的这种流派的一点点东西就像是写有字的纸上一个墨点一样让我烦恼不已。

万事万物是我的梦境的原材料;所以我才会心烦意乱又超级细心地关注外界的某些细节。

为了让我的梦境拥有轮廓和慰藉,我不得不去理解生活的特点和现实的景物如何带着轮廓和慰藉出现在我们面前。因为做梦之人的目力并不像我们看真实之物时使用的目力。在梦境之中,我们并不会像在现实里那样,平等地聚焦一个物体重要与不重要的方面。做梦之人只要重要的方面。一个物体的真正现实只是这个物体的一部分;其余部分均是沉重的礼赞,物体把这赞美送给实质物体,以换取在宇宙空间内存在的权利。同样地,在梦境中明显真实的某些现象在宇宙空间里则并不真实。真正的日落不可称量,瞬间即逝。梦中的日落则是固定的,永恒存在。写作之人都知道如何极为清晰地看到他们梦境,知道如何像看梦境那样看生活,知道如何在非物质的基础上看生活,用幻想的照相机给生活拍照,这种相机对沉重的、有用的和受限制的东西的射线无感,除了灵魂的摄影底片上一块黑乎乎的污迹,这些东西什么都贡献不出。

这种态度从如此之多的梦境中被灌输进我的思想里,令我看到现实旁边的梦境。我的目力镇压着那些我的梦境用不着的一个物体的某些方面。于是我经常住在梦境中,甚至是在我生活时也是如此。看着我内心中的日落,或者看着外界的日落,对我而言全都一样,因为我用同样的方式看待它们,在这两种情况下,我的目力定格的都是同样的事物。

因此,对很多人来说,我有着一种扭曲的自我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自我观的确扭曲。不过我梦到我自己,并且选择了我身上符合梦境的部分,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塑造和重新塑造自我,直到最后,我现在的样子以及我摒弃的样子都很符合我的理想。有时候,看一个物体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之删除,因为它存在的方式我不能解释得十分清楚,而这个物体包含着拒绝和删除的物质;这就是我应对我在真实生活中存在的巨大区域的方式,在把它们从我自己的画面中删除之后,完善我的真正存在,这个存在对我来说才是真实的。

在这些幻想的过程施加于我个人之际,我怎样才能让我的自我免受欺骗?如果一个幻想过程可以强迫这个世界的某一方面或梦境里的某个人物进入更为真实的现实,那么就可以强迫感情和思想进入更为真实的环境,剥掉它们所有虚假的高尚和纯粹的装饰(只有在绝少的情况下算不上虚假)。应该注意到,我的客观不能更加绝对了,因为我创造了每一个绝对的物体,这些物体全都带着绝对的品质,具有具体的形式。我不曾真正从生活中逃离,为我的灵魂寻找一张更加柔软的床;我只是改变我的生活,在我的梦境中找寻我在生活中发现的相同的客观现实。我的梦境——在另一片文章中我已经讨论过了——独立地体现我的意愿,而且它们经常令我震惊,令我感觉不愉快。我在内心中发现的事物经常让我感到沮丧,惭愧(或许是因为我内心中残余的人性——惭愧是什么?)以及惊恐。

在我的内心中,不间断的白日梦拥有被替代的注意力。在我看到的一切事物之上,也包括我在梦境中看到的事物,我已经把我所拥有的其他梦境添加到我的内心之中。我已经足够漫不经心了,以致非常擅长我口中的所谓的事物的“梦中情景”。即便如此,随着梦境的演变过程,因为这种漫不经心受到永恒白日梦和全神贯注(同样地,并非过于专心)的驱使,我把我的梦添加到我在周围真实世界中看到的梦之中,把已经摆脱了物质实体的现实和绝对的无形之物相交在一起。

这解释了我为什么要求得到能力,可以同时聚焦不同思想,可以在观察某些事情的同时还能梦到另外一些不同的事情,可以同时梦到真实塔霍河上的真实日落以及我心中太平洋上的清晨;而且这两个我梦中的事物交织在一起,不必混合,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混合,除了会互相引发的不同情感状态。这就放佛我看到几个人在街上走,感觉到他们的灵魂都到了我的身体里(只有在感觉统一时才能做到),而与此同时我又可能看到他们各自的身体(我只能逐个看到他们的身体)迈着腿穿过各条小路。

毫米

(轻微之物的感情)

当下即远古,因为过往的一切都在当下存在,因而,古董商人非常爱好这些东西,因为它们属于当下,我也拥有他们那样的爱好,我还拥有一个打败对手的收藏家的愤怒,生气的对象是每一个人,他们试图用貌似真实、甚至是可以证明的、基于科学的理由来取代我那些对事物的错误概念。

一只蝴蝶接连在宇宙空间立占有一席之地,对此的各种观点就是各种事情,在我惊愕的双眼看来,这只蝴蝶在宇宙空间里依旧清晰可见。我的回忆是如此强烈……

可这仅仅是在我紧张生活之际对最微小事物的最微妙感觉,或许这是因为我喜欢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注重细节。不过我倾向于相信——我不能说我了解,因为从没有费神去分析它们——这是因为微小事物绝对不会拥有社会重要性和现实意义,因为这个原因,绝对不会与现实拥有肮脏的关联。对我而言,微小事物拥有非现实的意味。没有用代表美好,因为无用之物比有用之物欠缺真实感,有用之物持续存在,不断延伸,然而不可思议的琐碎之事和光荣的微小事物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存在,自由与独立地存在。在我们的真实生活里,无用之物和琐碎之事谦卑地开创了美的插曲。在我的灵魂之中,梦境和爱好带来的乐趣被丝带里的小东西这微不足道的存在而激起!那些意识不到微小事物重要性的人是多么可怜啊!

在众多于内心之中折磨我们折磨到令人愉快地步的感情中,被这个神秘世界激起的焦虑是最普通也是最复杂的感觉之一。当我们就这些微小事物沉思之际,这份神秘最为明显,这些微小事物一动不动,因此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允许它们的神秘之处呈现出来。相比思考路边的一块小石头,思考一场战争(然而可以思考一个荒唐之处,人、社会和战争之间可以在我们内心里展开一面战胜神秘的旗帜)更难感受到神秘,因为我们不会想到小石头这个存在,也就自然而然地引导我们——如果我们能不停地思考这一点的话——去考虑其存在的神秘之处。

赞美瞬间、毫米和微小事物的阴影,这些事物比万事万物本身还要卑微!瞬间……毫米——对于它们大胆地在卷尺之上如此近距离地并列存在,我感觉震惊极了。有时候这些事物令我痛苦,抑或高兴,随后我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骄傲。

我是一张超灵敏的照相底片。刻在我身上的所有细节都比例失调,不成整体。这张底片什么都填不满,只能将我的内心塞得严严实实。我看到的外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所感所觉。

我们的静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