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的时候,果然应验了那三个小子的说法:那两个小姐都没有回来。虽然并不见得占到了多大的便宜,但他们仍然为自己的明智好好得意了一番。老白则是不断感叹现在的世道太差,小姐们越来越没有职业道德了。
好在老白并非等闲之辈,第二天就找来了两个新人填补空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想吃这碗饭的人多了。这两个也是从别的地方跳槽过来的,稍微让老白感觉欣慰的是,这两人比前面那俩质量要好一些,希望能因此招徕更多的顾客。
因为是过年,人们有时间,也有闲钱,串完亲戚打累了麻将过来换种方式休闲娱乐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两个小姐刚过来就要应付辛苦的工作。好在她们的工作经验都比较丰富,而且她们很乐意这样辛苦。别人工作的时候她们也工作,别人休息的时候她们还工作,我觉得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是值得我学习的。
这天晚上生意非常好,接连送走两位客人之后,紧接着一下来了三个客人,看样子都喝多了,一个个油光满面醉眼矇眬,一进门就喊挑漂亮的。两个小姐还没把衣服捂热,又急忙起身招呼他们,那热乎劲儿把本就站不稳的客人弄的更酥了。我心想,你们可找错地儿了,只有两个不是丑的,还挑漂亮的呢。
顾客就是上帝,二对三,分配不均,不能委屈了上帝们,老白大手一挥说:“草鱼,赶紧去隔壁店里借个妹妹!”
听说过借锤子借板凳,想不到小姐也可以借了,看来这行业的周边贸易往来是十分紧密和友好的,真正实现了资源共享。
我跑到隔壁店里,跟老板说明了意思,老板立马招呼小姐出来让我挑。这个店比较大,除了几个正在工作的,还有不少剩余。
几个小姐站到我面前,我拿眼睛一扫,忽然呆在那里不动了。
我看到一个人,孟亚菲——老歪的女神,今天,这个晚上,她就站在我面前,站在几个八十块钱一次的小姐里面,一脸风尘。她也认出了我,巨大的惊讶让她呆若木鸡。
老板拍了我一下,说:“傻小子,看女人看呆了?没出息的。
赶紧挑,先顾生意,喜欢哪个下次哥哥请你玩儿。”
“操你妈的!滚出去!”我忽然觉醒,用手指着孟亚菲的鼻子咆哮着。我想象着这个老歪心中的女神,曾经清纯、美丽的女孩子,如今躺在这个破败低级的妓院里,为一个又一个八十块钱一次又一次地脱去衣服,我感觉到自己和老歪都被狠狠地羞辱了,我几乎失去了理智一般地扑上去一把抓住她,我觉得自己眼睛在喷火,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她挣开我的手,捂着脸跑了出去。
“啪”,我脸上挨了一巴掌。
“你他妈是来借人的还是来闹事儿的?给我滚出去,蛋子!”
老板举着巴掌冲我咆哮。
老白听着声音跑了过来,边撩帘子边喊:“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我站在那里不吭声,等对方把情况跟他说明之后,他赶紧给人家赔着不是把我带了出去。
“你是不是有毛病?被疯狗咬了?”刚一出店门,老白就气急败坏地冲我喊。
我知道,我这么一弄,不仅耽误了他生意,还影响了他们的关系。我扬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老白摇了摇头,没再坚持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点了四百,说:“看在东子的份儿上,事情我不追究了,钱你拿着,别在这儿干了。”
我接过来,四百块钱,够在这里消费五次了,那个老歪曾苦苦追求的女生,为她写诗,为和她挽手而兴奋不已,为她杀人走进监狱,如今我手里的这几张钱,可以和她做五次。不值钱,什么都不值钱。
临出门,我说了声谢谢你老白。
隐约听见老白在后面嘟囔了一句,都不容易,都是生活逼的。
生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东子、老歪、孟亚菲以及所有经过我身边的人,他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都像是一个梦,恍惚而又真实。
我叼着烟插兜走在寒冷而又行人稀少的大街上,不知道要去向何方。路灯在寒气的包围下散发着柔软而温和的光芒,投影在马路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淡淡的光圈,整条街道显得越发地昏黄。
已经是将近十点钟了,商店基本上都已经打烊。
这时候,BP机忽然响了起来,谁这么晚呼我呢?这机子好像自从老歪给了我之后,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打过,现在肯定不是他打来的。
我来到一家保健品店。如果想在夜晚寻找一些光线,除了头顶的月亮和街边的路灯,就是不眠不休的保健品店了。老板躲在厚厚的塑料门帘后面看影碟,剩一个破旧的电话孤苦伶仃地坚守在门外。
我把电话回了过去,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的声音:“是草鱼吗?”
“你是谁?”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我是孟亚菲。”
我正想直接给她挂掉,又一想,她找我干吗?莫非嫌我刚才没把她骂爽?于是冷冷地问她:“有什么事儿?”
“我能跟你见面聊聊吗?”她幽幽地说。
怎么个意思?找了人过来报仇?我觉得有些蹊跷。管她呢,没什么好怕的,人多我就跑,人少我就打,就她自己的话正好把老歪的情诗给她,也算了结了老歪的心愿。
我们约定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见面。挂了电话,老板从里面探出头来,问:“要不要拿上一包安全套?还有其他药,我这儿都有。”
我忽然想起老歪的小广告,于是顺口问了一句:“有威而猛吗?”
“有!来一盒?特好使!”
我笑了笑:“不用了,你留着吧。”
我在路口站了几分钟,远远地看见孟亚菲走了过来,站到我身边的时候,她不自觉地低了低头。这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恶心的浓妆也已经卸去了。除去了那一身风尘的装扮,看上去她还是格外清纯的——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学生。
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像是个哀怨的小寡妇。她也确实是个小寡妇,无论她的男人是老歪还是八万。
我点着一根烟,深深地抽了一大口,烟气夹带着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吐了出来,然后眯着眼睛冷冷地问她:“说吧,什么事儿。”
沉默,无边的沉默。空气中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香烟燃烧和路灯的光线照射到地上的声音。
她忽然扑到我胸前,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腰,大声哭了起来。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窄窄的肩膀在剧烈地抽动,及肩的马尾辫随着肩膀的抽动轻轻颤抖着。
我一手插兜,一手夹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里的烟发出暗红的光亮,安静地燃烧着,在这个冬日寒冷而寂静的街头。
我靠在床头,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床上,流淌在地板上,映照出一幅静谧的画卷。
孟亚菲闭着眼睛侧卧在我的左臂上,我的手背能明显感觉到她柔软而温暖的胸部,她洁白光滑的肩膀和上臂裸露在被子外面,随着呼吸轻微翕动,整个身子微微蜷缩着,像一只柔软而疲惫的小兽。
此刻她已经睡去了。我望了她一眼,缓缓地从床上凌乱的衣服里掏出一根烟点上。黑暗中打火机的强光让我有些眩晕,我把头向后仰去。手背上的温度和口中的烟味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格外真实。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脑间滑过各种场景,一闪一闪的。其实我什么都没想,但是控制不住这些片段的跳跃。
我在黑暗中沉默着,香烟在我手中沉默着。
熄灭烟头之后,我把手从她身下轻轻抽了出来,翻身下了床。
打开窗户,一阵寒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个冷战,屋内的温暖改变不了窗外的寒冷。
我拿出老歪的情诗,借着月光又看了一遍,熟悉的字句,熟悉到几乎要背下来。我微笑着把它撕碎,扔了出去。
一片片破碎的纸屑借着晚风打着旋转散落到了窗台上,地板上,以及各种不知名的角落,如同我们支离破碎的青春年少,被没有方向的时光推动着,各安天涯。
我想,现在这个东西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几个小时之前,孟亚菲的眼泪已经懂得了老歪的感情。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转身看了她一眼。
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安静地蜷缩着。我轻轻地关上房门,房门两边至今仍然有些陌生的我和孟亚菲,从此或许将天各一方,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去哪?”
“不知道。离开。”
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楼梯。
“保重。”
我在心底默默地与她道别。我知道此刻的我,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老歪,而道别的,也不仅仅是孟亚菲,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