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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有了第一回,以后基本上就是得心应手了。起先内心的种种不安也随着干活次数的增加而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拿到大把金钱的快感。

这种活儿不能天天干,因为总是上那几趟车,让人感觉你面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频率差不多是每星期两次,每次都是由东子统一组织。由于行事谨慎,因此没出过什么差错,我一个月就摸到了七百多,虽然在队伍里算是收入最低的,但这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能值这么多钱,于是我请他们下馆子撮了一顿,也算是交学费了。

酒桌上我问东子:“咱这几趟车上都是穷人啊,摸一把一般都不超过一百块钱,怎么不去热闹点儿的地方?弄一回是一回的。”

东子瞪了我一眼说:“你懂个屁,你他妈想去哪儿去哪儿啊?这都是划了地盘儿的,到处乱窜小心让人剁了你的手。”

“划地盘?”我有点儿听不明白,“难道谁偷哪辆车还得听人指挥啊?自己有本事哪不能去啊?”

东子转过头去看着老白,老白慢悠悠地说:小子,你太嫩了,白纸一张。市里干这一行的多了,谁不想往有钱的地方跑?要是不划地盘儿,那大伙儿都去那儿,一车贼,谁也别偷谁了。

“那咱怎么就这么倒霉分这个穷地方了?”

“这不是瞎分的,谁牛逼谁占好地方。你别看不起这条线儿,这都是弟兄们拿命拼出来的。抢地盘儿知道吗?你以为让你白占的啊?当年我们哥儿几个跟着东子抢这条线儿的时候,一刀一刀砍,看看,看看这里。”老白撩起衣服跟我比画着,他胸前有一条扎眼的疤痕。

“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竞争相当激烈。”东子接过话茬,“你岁数还小,这一行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跟我们混两天,长长见识弄点钱,然后找个正事儿干。这种东西救急可以,当长期饭碗是不可能的。”

“本事学会了是自己的,到哪不能使?”

“你本事再高也总有失手的时候。他,他,他。”东子指了几个人,“他们都进去过,也算运气好,一年半年就出来了,要是一不小心判你个十年八年的,再不就剁你个爪子,你那本事到哪使去?”

十年八年的,我要在监狱里蹲这么长时间非死了不可。我不做声了,端起杯子招呼大家喝酒。

“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你学这个,纯粹是害你。不过你现在吃不上饭,哥也算暂时拉你一把,帮你渡渡难关,有机会的话还是回去上学,岁数还小呢,别最后学了我,混这么多年狗屁不是。”东子捏着酒杯跟我说,说完一饮而尽。

“你这还叫狗屁不是啊?多牛逼啊,这一块儿的人谁见你不低头?”我忽然想起老歪的那句话:“人活着不就为了牛逼吗?”

东子笑了笑说:“牛逼,牛逼顶什么用?人活着就是为了牛逼,牛逼完了呢?你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养你爹妈,靠什么给你的亲戚朋友们长脸?娶媳妇吗?生孩子吗?这些都是你牛逼能解决的?”

他的这番话说的我无言以对。是啊,我靠什么生活,靠什么养活爹妈,靠什么给朋友们也给自己长脸?我打了别人挺牛逼,但牛逼只会招来报复,即使没本事报复也会多个仇人;我退学了挺牛逼,但是到现在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干什么大事业,只能让父母失望;我偷东西挺牛逼,但是仍然看不到生活的方向。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有机会的话还是回去上学”,东子的这句话强烈敲打着我的心,上学,上学会是我的出路吗?我禁不住从内心里把先前的想法统统推翻,想在这一堆瓦砾中寻找一条明朗的路,可是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一片迷茫。

为什么我总是在这其中摇摆?上学的时候时刻想脱离学校的束缚,进了社会却时常怀念学校的时光。问题出在哪里?这一瞬间我又想起了老歪,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是高二了,不管成绩怎样,他仍然坚持下来了,我相信他会顺利地毕业,甚至会在他爹的帮助下继续上大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在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只有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像一只倔犟的刺猬,用浑身的刺敌对着现实。

突然间,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悲哀向心中袭来。

没错,老歪现在已经上高二了。虽然水平没有任何提高,但不能阻挡他成为一名高二的学生。那次争吵谁也没放在心上,见了面还是跟以前一样。他又把BP机给了我,我也没推辞,接过来别在腰里。

我问他高二和高一有没有区别,他说:“有,怎么能没有呢,上高一的时候只能拿望远镜看岁数大的小妞儿,现在可以看比咱们小的了。”

“你还没让谢顶把你整服啊?”看来出息这东西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的,年年岁岁歪相似,岁岁年年妞不同。

“别提了,那次纯属意外。我后来想了好久才想明白,那事儿不赖我,就赖那帮孙子,一见谢顶跑的比谁都快,人要不仗义就啥都别说了。”

“孟亚菲也该上高中了吧?你没让你爹把她也弄到一中来跟你做伴?”

“她不上了,跟着你的脚步去社会上等我毕业了。”

“我还是好奇你到底看上她哪了。”

“咳,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喜欢她,我也觉得奇怪。”

我点点头,说:“行,加油。”

“嘿嘿,你怎么这次不打击我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我觉得我应该忘记我看到的那一幕,并且真诚地祝福老歪。不管孟亚菲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些什么,他喜欢她,这就够了。想想从老歪第一次见孟亚菲到现在,也有一年的时间了,我觉得他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否则这个潮也太大了点儿。在孟亚菲面前,老歪是无比单纯的,单纯地甚至容不下任何一句影响孟亚菲形象的话传进他的耳朵里。我生平第一次对老歪产生一丝钦佩。

今天天气很好,是我们上工的日子。和往常一样,又是很轻松地摸到了钱包。刚准备下车,听见车内一阵骚动,有人喊,小偷,抓小偷啊,话音没落,我看见一起的一个哥们儿揪住喊话那人的头发往公车的扶手上猛磕,然后东子他们也一起上去打那人。司机把车刹住,说干吗呢干吗呢。车里乱作一团,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失手了,第二反应就是赶紧下车。我随着人群溜了下去,看见喊话那人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手还紧紧地抓着扶手。车上的女人们惊叫着四散而逃,个别胆大的和男人们一起站在车下面看。挨打的小子乞求地看着车下的人们,人们漠然地看着他,他最终收获了失望。

“再他妈多管闲事弄死你!”扔下一句话,东子他们打车跑掉了。

我混杂在人群里,忽然间觉得他很可怜。只是因为路见不平一声吼,给自己招来这么大麻烦,甚至连个帮他的人都没有。车上这么多人,随便站出来几个男的,摁住我们其中的一个绝对不成问题,可惜大家都比较聪明,观战远比参战要轻松有趣的多。

我想起以前学过的《藤野先生》,面对被枪毙的同胞围观,酒醉似的喝彩,高呼万岁的中国人,原来就是这般情形。因为这件事,我们将很长时间不能去工作,怕被认出来。东子他们换了个聚集地,那一段时间就在新房子里打牌,我有时候也去游戏厅,等着他们下指示再重新开工。钱是不愁的,这段时间也弄了不少,支撑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

现在我已经慢慢地熟悉了这个行业,先前的神秘感和对他们的崇拜感已经褪去,感觉这和其他所有的职业一样,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且并不是伸伸手那么轻松的事,所担负的风险和心理压力远比其他职业要高的多。

家里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这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听父母说起的。

他们俩上了一辈子班,别的什么都不会干,只能到处打打零工,收入还没我高。尤其像我爸这种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让他拉下脸来去给别人打工实在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据说有一次帮一家超市卸货,正好碰见以前的同事,他赶紧躲还是没躲过去,低着头跟人说话,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第二天说什么也不去了。于是只能靠我妈给人打打工,勉强维持生活,困难的时候买袋面粉都得凑钱。

我觉得他应该学我那个同学他爹,捡点儿木头做小板凳,但是刚提出来就被他一眼瞪回去了。

“草鱼,听爸一句,还去上学吧,上学才有出路,不然只能和我们一样。”

“上什么上?就咱家现在这情况,我就别给你们糟蹋钱了。”

“钱你别担心,你要打算上学,我和你妈砸锅卖铁也会供你。”

“算了吧。”我拒绝了他们,“我不是那块料。”

如果家庭条件好的话,我回去上学也未尝不可,但现在让我花着家里钱再去上学,我觉得我做不出来。我现在这样,虽然没什么前途,最起码不用花家里钱,也算给这个家庭做点贡献了。

我摸了摸兜,还有三百多,我拿出二百递到我爸面前,他愣了一下,没有接,继而眼睛有些湿润,这绝对是个爱动感情的男人。

我忽然想起我初三转学之前,也是这样的情形,只不过我和他换了换位置,现在是我递钱给他。

“想办法做点小买卖吧。”我随口说了一句。

他们两人看看我,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哥儿几个就这样在房子里打了一个多月的牌,一哥们儿终于忍不了了,跟东子说,估摸着差不多了,明天去试试运气。

东子一向很谨慎,说不想去,过两天再说。那哥们儿说等个屁,老婆孩子等着吃饭呢,一个多月了,警察闲的蛋疼啊天天等你。其他人都放下手里的牌,眼巴巴看着东子等他发话。

东子抽了根儿烟,琢磨了会儿,说:行,不过你明天先别去。我知道这是说我呢。我坐在桌角上,没吭声儿。

第二天上午,他们准备好就出门了,留我一个人在房子里等着,我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抽烟。

没到中午,急匆匆回来一个人,我一看,是老白。

“他们呢?”看他的样子,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都他妈被抓了。”

听到这话,我当时就蒙了,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

“你先回去吧,没你什么事儿,以后别来这里了。”

“东子呢,他会被判刑吗?怎么才能见到他?”我急急地问。

“我他妈哪知道!先顾好自个儿吧。我过来通知你一声,你爱走不走。”老白甩下这句话就出门了。

我呆在那里,还是有点回不过劲儿来。我从来没想过像东子这样有头脑的人也会有被抓的一天,如果当时那几个人不是非吵着要去,也许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知道东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不可能联系的上他,也不可能联系的上他们其中任何人。

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再多待会儿的话就有可能实现与东子聚首的愿望了。我锁上房门回了家。

此后的几天,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我只能去游戏厅,期望在那里可以碰到熟人。玩儿了几天,游戏厅老板跟我说,东子托人带话出来,让我以后别干了。我追问他东子现在怎么样了,他摇摇头,没再说话。

我有些沮丧,还有一些失落,时常想起东子的样子,虽然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总觉得感情很深,现在就这么蒸发了。后来这个消息渐渐传开了,有人说他被判了,有人说他去了外地,总之再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