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走读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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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王金发名逸,对这位号称“秀才强盗”的辛亥革命义士,多以为功绩在与秋瑾共举事起义。辛亥后于1911年11月至1912年7月,做了七个月的绍兴都督;从此被鲁迅先生留下一段微词:他进来后,就被许多闲汉和新革命党所包围,大做都督。

说起来,这个莽男儿,毕竟还是当得上“磊落妩媚雄奇壮烈”这八个字的。他与西湖,结下的乃是千古之缘。1911年11月初,正是他从嵊县老家带着60多个会党部众抵杭,组成敢死队,亲任队长,于起义之夜冒死杀进杭州城,为杭州的辛亥革命成功立下了汗马功劳。1915年,二次革命后隐居在上海逸园的王金发,处境很是危险。袁世凯一直想要派人暗杀他,他却一意要来浙江会见旧部,已图东山再起。便借口要在西湖边造房子,带着姚勇忱等人,来到杭州。

莽男儿王金发,还以为当年的辛亥革命战友、彼时的浙江都督朱瑞会念及旧情,到杭后便毫无防范地去见他,朱瑞果然殷勤,设宴请他,又派专人作陪同。一日游湖,陪同者指湖上野鸭曰:“久仰先生绝技,是否能使我们一饱眼福。”王金发不知是计,取手枪,果然好枪法,应声便击落两只。谁知枪声方落,朱瑞便派人来调查道:当前非常时期,谁在西湖打枪,从速缉捕。

王金发便被捕走了,进了监狱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误会,立刻就会放人呢。其实,朱瑞早下了杀王金发之决心。此人乃“辛亥革命阵营中从两面派走到叛徒的典型人物(邵力子语)。”

原来,杭州辛亥起义前夕,王金发率领敢死队来杭,进攻报国寺军械局时,海盐人朱瑞作为新军步兵营的代理标统,正在包围着旗营,他们那时实在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浙江军政府成立后,自以为对光复杭州有功的朱瑞没有捞到重要职位,而王金发却前呼后拥回到绍兴,朱瑞心怀不满。1911年12月攻克南京之后,朱瑞便暗中投靠了袁世凯。“二次革命”期间,王金发信促朱瑞在杭独立,措辞激烈,使朱瑞顾忌,此次王金发落他手中,焉能生还?不久,王金发在杭州小车桥被杀。据说,他是陆军监狱被杀的第一个政治犯。

莽男儿死得从容,刑前从手指上脱一“海神女儿”像戒指,传至后人。他的战友姚勇忱绑在一边,大骂朱瑞,朱瑞本想放他归,姚说金发既死,自己决不生还。最后也被枪杀,与王金发同葬卧龙桥畔。

王金发追悼会,也是在西子湖畔开的,就是当年的昭庆寺,今日的少年宫内。据当时人忆,会上除有其生前友好之外,还有众多的杭州百姓,原来的会党成员,又都佩上会党标记。朱瑞大怒,派了军警前来弹压,到现场一看声势浩大,只好退却。

天地不仁,歼我良士。王金发传奇革命一生,究竟不负“英雄豪杰”四字。

如今的卧龙桥经过修整,就更有魅力了,也不枉了英雄曾经在这里长眠多年吧。

第四桥隐秀桥,那倒真是一座隐秀桥,因为他整个儿就在今天的刘庄里面。它绕丁家山而东,沿堤屈曲,苍翠掩映,从这座桥往西走,就可以到花家山去了。

杨公堤上的景行古桥,是自北而南的第五桥,也是杨公堤诸桥中惟一尚存的古桥。至于为什么叫景行,我想懂一点中国古典文学基础的人都会知道,《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那是来比喻人们对贤人的敬仰之情的。这座桥从前也在刘庄之中,现在经过了整修完善,已经成为了新杨公堤的六桥之一了。

杨堤上的最后一座桥,名叫濬源桥。关于这座桥的桥名,也有一番来历说法。因为这座桥靠近从前的发祥祠,虎跑和珍珠二泉,都从桥下流过,其源流长矣。《诗》云:长发其祥。所以要濬导,所以才叫濬源桥。

新杨公堤上,现在又多了两座迁移过来的桥,一座是萧山的祖籍,名叫毓秀桥,是从萧山的新塘区涝湖村迁来的,据说是清道光九年一个名叫陈有尚的里人出资修建的桥,那东侧的桥眉石石镌刻着“毓秀”两字,桥心石刻上还有八卦的图案。另一座桥的祖籍是桐庐,名叫永福桥,倒也算是一座古桥,明代人所建,整个儿就从那里迁了过来。从前在乡间,风里雨里,茅舍竹篱相伴,倒也自得其乐。现在一下子就到西湖的花柳繁华地里来了,也自然显得宠辱不惊。

所有这些桥,尚在的,消失的,搬迁而来的,加上茅乡古道上的通利古桥,金沙堤上的“玉带晴虹”桥,都是杨公堤的最美丽的蝴蝶结,不信你去走一走,那飘飘欲仙的轻盈之感,是一定会出现的。

湖山春社:李卫的花信风

杨公堤上的第一站,可以是从湖山春社开始的。而说到湖山春社,就不可能不说到李卫其人。

李卫(公元1686-1738年)这个人,说起来也很有意思。想当初他在当浙江巡抚时,曾主持疏竣西湖,此举为清朝最大的一次保护西湖工程。但其人在杭州的知名度,就是不能跟白、苏等大诗人相提并论,与杨孟瑛、阮元也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他虽然官运亨通,皇帝又青睐,但时过境迁,在历史这座巨大的林子里,后世百姓仍然不知他是只什么样的飞鸟。

偏偏这个李卫又最想流芳百世。据我所知,生前就想把自己的“光辉形象”传诸后世的,在杭州有两个典型代表,一个是元代恶僧杨琏真迦,他在灵隐飞来峰让人雕塑了他的石像,百年之后,到底还是被山阴大才子张岱砸断了脑袋、扔到洗手间里去了。还有一个,就是这位江苏徐州人氏李卫了。1731年,45岁的他正处在政治生命鼎盛之际,便在今天的岳庙对面建了个湖山春社,表面上是祀湖山之神及十二花神,实际上就是亮他自己的形象,顺便把他十二个大小老婆一起都带上,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想不出李卫长得一个什么模样,配得上西湖的湖山之神。倒是在电视剧《雍正王朝》中看到过今人的演绎,眼白多,眼黑少,是皇上的缺少文化但忠心耿耿的贴已,觉得还算是神似,让人不免做如此联想:官场的另类,金庸笔下韦小宝的生活原形。

史料记载中的李卫,自己是不怎么识字的,但对读书人却很尊敬。同时又很负气好胜,凡是碰到官场上能跟他有一拼的,袖子一卷就上。年羹尧、田文镜、鄂尔泰,都曾是脚一跺地发颤的人物,偏偏都成了遭他弹劾的主。李卫气盛有因,他是雍正的亲信啊!

1726年和1731年,李卫两次疏竣西湖之后,新增了西湖十八景,湖山春社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个雅名知道的人不多,倒是另一个俗称“花神庙”知名度大多了。原来李卫有个创意,认为西湖一年12个月花事甚美,肯定少不了神仙暗中照应,所以要奉一个湖山之神,再奉12个月的花神。李卫很仔细,连闰月也考虑到了,真是“一个都不能少”。

湖山春社建好之后,李卫又建了一大批配套设施,主要景观为竹素园,里面又分了临花舫,水月亭,聚景楼,观瀑轩,泉香室等,又请了皇帝来亲笔题词,那就叫御书了,“竹素园”三个大字,挂在正厅,那就是最高指示。

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皇帝题词,那是用来拉大旗做虎皮的,人文景观建设的主体还是文人,里面诗词楹联,必不可少,其中有一联道: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半个世纪之后,后人犹记。

写到此,我突然发现李卫实在是一个旅游策划高手,把资源用足了,把游人的心理揣摸透了。况且杭儿风一阵风,对时尚是一定要赶的,所以,一到春天,都人士女祈赛于此,热闹非凡,湖山春社一时名声大震。

应该说,李卫的创意还是接通民间习俗的,二十四番花信风,风迎花期次第来。古人以为,自小寒到谷雨,每候五日,各有一种花与它相应。问题是李卫在美好的创意里塞进了自己的私货。他要是一个风流文人倒也罢了,最多像北宋词人柳永那样,皇帝永远不让他考上状元。李卫年富力强,进步欲旺盛,却犯了大忌,活着就想进入神仙行列,那是不行的。湖山春社创建四年之后,雍正去世,又过三年,李卫也跟着走了。呜呼,才52岁啊,那12个大小老婆应该都还活着吧。

听说乾隆初年,有人举报李卫自塑其像,乾隆下令把像都给捣毁,另塑神像,也不知那时李卫是死了还是活着。要是还活着,这件事无疑便是他的催命符;要是死了,人一走,茶就凉,你活着时发这样的大兴又何必呢。一个人心里太有自己,人家眼中偏没有了他,一个人心里没有自己,人家反倒千秋万代地记住他了。李卫与白居易、苏东坡、杨孟瑛等人的高下,一件事情就点题了。

湖山春社在清代的咸丰末年,毁于兵燹,光绪年间,被杭州知府林启改为蚕学馆了,那个着名的报人史量才,就在这里读了好几年的书。这所学校,便是今天浙江工程学院的前身啊。后来这里又成了市园文局,我在茶博馆工作时,就归在那里办公的人领导。我常去那里开会,汇报工作,也见过院中的假山花木,可就是没想到这里也是一景。

虽无苏白之风,李卫对杭州,还是有很大贡献的。他疏竣西湖,在金沙港建金沙堤,在岳王庙立“碧血丹心”坊,在钱王祠立功德坊,延请一批名士,主持修《西湖志》……我们到新湖山春社去的时候,应该记住他。毕竟,他的过失可笑也不失几分可爱,较之于伪道士,那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竹素园:皱云峰记

现在的湖山春社素竹园里,放着一块大名鼎鼎的石头,名叫“皱云峰”,说来虽然话长,然而依然值得一说。

中国的传统文化,与石头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深刻到不能再深刻的程度,这的确是我在世界上别的文化中罕见的。四大名着中《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们基本上就是“石头人”。《水浒传》中108条好汉的造反,起因是什么,还不就是花石纲——是皇帝相中的太湖石头。我以为,中国人拿石头演绎自己,起码可以上溯之良渚文化,你看到良渚出土的那些精雕细琢的玉器,再想想“皱云峰”,你的思路就一气贯通了。

中国人讲名正言顺,实际上是讲地位。皱云峰的地位已经被有清一代的文人一锤子定音:江南园林三大名石之一。另两块石头,一块叫“瑞云峰”,在苏州留园,另一块叫“玉玲珑”,在上海豫园。听一听那些名字,眼睛一闭,那种意趣……啧啧!

皱云峰的祖籍为粤,此乃细腰美人,瘦削个儿,高倒有2.6米,那盈盈一握间却只有0.4米,那就是国际名模的胚子。

身为红颜,要想不薄命,难!皱云峰的命运,也是几朝几劫,令人感叹。

石头与主人之间的关系,一言难尽。皱云峰与他的主人之间,更是一段传奇。话说明末清初,有明一代爱国士子补天无力,只得隐居民间,当时有一位海宁人士,名叫查继佐,你一听就知道是金庸那个大家族的人,抗清失败之后,他一度流浪各地,后来归隐故里。传说有年岁暮,漫天大雪,他出门独步,遇着一个乞丐,请他喝酒,那乞丐一连喝了三十碗,查继佐又送他御寒的棉衣。第二年他到杭州春游,谁知在孤山放鹤亭,又见到了此人,三言两语之间,方知此人是广东观察使吴道夫之后,名叫吴六奇。查继佐与他交往了一个多月,成了好朋友,又送他衣服川资,回广东老家。

真乃吉人自有天相,吴六奇后来投军随征,很快就升到了广东水陆提督,他感慨起来,就说:天下无一人知己啊,惟有查继佐还识得我。又请了查继佐到广东去玩。查继佐在吴六奇处,就足足住了一年多。有一天,他在提督的园府里,看见了一座英石峰,那鬼斧神工的造化,让查继佐有“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惊喜,提起笔来,就题了那“皱云”二字。又过了十几天,查继佐还是放不下那美石,再去拜访,谁知就不见了。

美石何处去也?原来,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已经到了查家的后花园中,是吴六奇亲自派人送过来的。

查继佐还没高兴过来呢,一条铁链子套着脖子,他就锒铛入狱了。原来他受了文字狱的牵连。又幸亏是吴六奇奏辩免祸,但这块石头,到底还是换了主人。一直到道光年间,一个叫蔡广文的人,以千金购得此石,放在崇德的福严寺里。名士们纷至沓来,对石当歌,人生几何。一直到1963年,这块美石,终于从崇德移入了杭州花圃的盆景陈列室里,进入了西湖人文景观那如梦般的美景之中。

我曾经看到过那尊美石,当时只注意它的瘦,它的那些“形如云立,纹比波摇”的美感,却是没有注意到的。从前我对美石没什么大感觉,印象中只以为男人比较喜欢石头。石头嘛,再美能美成什么样呢?但遇到过几个石痴之后,再也不敢做如是想了,主要是被他们那种出生入死般地狂恋惊吓住了。在湖北遇到一个石痴,是个西洋乐队的指挥,小提琴手,他是倾家荡产地对待美石的。你要是跟他辩论美石有没有意义,他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不停地用手在空气中乱切,比划着指挥,你看着他那个样子,你会想,哪怕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你也得爱石头。

可见对石的爱,还是对人间的美的感觉的呼应,是人的精神在石之中的外化。说到底,爱石,就是爱人。

抱着这样一种精神,我又去拜访过皱云峰了。皱云峰又搬了一次家,美石少爷与荷花姑娘就做了邻居,皱云峰现在被安排在素竹园西,在那里领衍当着美石王国的国主,又配以盆景,人们在这里品茗,饮茶,赏石,它那一段因为文字狱流离辗转的命运,也就永远结束了。

我本人并不算是一个奇石收藏家,但见到这样的人却不少,便也突发奇想:若是能够搞个美石联谊,让石痴们每年在皱云峰下,定期有一个夸耀献宝的机会,亦不失是人间一大快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