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坝的许多建筑的具体修建其实是出自加拿大人苏木匠之手。荣杜易为华西坝设计了事务所、生物楼、图书馆、广益大学舍、协合中学大礼堂以及钟楼等几幢主要建筑。他以钟楼为原点,向南向北延伸为中轴线,主要建筑皆在东西向铺开,形成了大约为品字形的错落有致的格局。设计完成后,这位英国建筑师再也没有踏上过中国的土地。1894年,由美国圣公会创办的上海圣约翰大学进行翻建工程,由西方人设计的怀施堂开始运用中西合璧的建筑式样,北京的协和医院、燕京大学等教会学校相继效仿,在成都修建华西协合大学时这已成了一种风气。在校园规划中采取了国际招标的形式,荣杜易是以他大胆创新的建筑思想而中标的。他同他的兄弟一道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在天津上岸,一路进京,然后来到成都。沿途无数的古典建筑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怀揣着一张杰出的设计图,这就是今天的华西坝,简直就是一首建筑史上的结晶之诗。荣杜易离开后,后续工程便由苏木匠来负责。苏木匠的本名叫苏维廉,酷爱体育运动,所以华西坝的体育场修得特别棒。苏木匠的哥哥曾是加拿大驻华大使,他本人的巨大贡献在于那些辉煌的校舍,一个外国人可以把中西建筑的不同风格理解得如此精到,又将它们如此天衣无缝地融于一体,这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逝者如斯,建筑家不管是荣杜易还是苏维廉已经作古,但那些建筑还在,它们见证了一百年来这座城市和这所大学的风风雨雨,并演绎了一出出历史的大戏。
到1949年,华西坝上的主要建筑增至29幢,从1907年兴建之始,到2010年的今天,经历了波澜诡谲的历史风浪,这些建筑大都保存完好,这不能不说又是一个奇迹。成都至今成规模保存的古建筑群落也只有华西坝而已,但也不是完好无损,当年在建人民南路时将华西坝一劈两半,巨大的二广场被从中破开,一幅最有诗韵的水墨画被撕破了。遭到厄运的还有华西坝的十大美景,像“钟楼映月”、“三台点兵”、“孤岛天堂”、“对牛弹琴”、“柳塘压雪”等景致再也不复存在,这真是令人扼腕长叹。华西坝最为著名的“小森林”也仅剩一小片灌木丛。过去小森林覆盖了整个华西坝的中坝和后坝,从锦江河边一直蔓延到一环路,又从万里桥扯到新南门,如今早已被水泥丛林侵占,人们像蚂蚁一般从那些蚁巢中流进流出,华西坝的诗情画意早已无觅处也。
华西坝是成都人的精神家园,是知识分子的归宿,是倦鸟栖息的密林,是出门觅食的鸡群的归埘。华西坝的学子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归来,这里是坝上情人的初恋,后面的那片密林承载过多少情人的初吻,钟楼轻扬的钟声在多少人心中回荡。钟楼于1925年由美国纽约柯里氏捐建,建成时是一座欧洲风格的哥特式建筑,其大钟也是由美国铸造。1954年对钟楼塔基以上部位进行了改建,变得更有中国风味,特别是它的飞檐塔顶,具有中国宫廷式建筑的敦厚。钟楼是华西坝建筑的精华,是一座纪念式建筑,它不仅是华西坝的标志,亦是成都的标志。当年华西坝的钟声可以从南门传到北门,城里的人是根据华西坝的钟声来过日子的。现在那架老钟已经老得走不动了,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二、华西坝的似水流年
华西坝分前坝、中坝和后坝。前坝一直抵达锦江河边,为宿舍区,中坝大抵就是现在的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的范围,而后坝则包括四川教育学院及附近的区域,一直牵扯到一环路以外,先前为农业区,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中草药植物园。
华西坝的声名远播,海内外无数的名流学子回忆起华西坝无不心向往之。华西坝的校友遍及世界各地,他们把华西坝的故事带到了遥远的他乡。抗战时,多所北方的大学内迁至此,一时坝上名人聚集,路上可以撞见许多当时的大名人,像吴宓、陈寅恪、马悦然、蒙文通、吕叔湘、李约琴、文幼章、冯友兰、张大千、顾颉刚等。无数的大师、大家都在坝上活动。当时重庆的沙坪坝、昆明的下坝、宜宾的李庄和成都的华西坝都是北方各校内迁之所,但华西坝尤其名噪一时。当时最时髦的是Jeepgirl(吉普女郎),她们坐在美国大兵的吉普车上在坝上兜风。成都的新津正在修建机场,美国飞虎队的战机从新津机场起飞进行了对东京的轰炸,所以在内陆的成都亦有很多盟军在活动。华西坝作为交际花、学者、名媛、国际名人、文人和社会贤达聚会的场所,几乎每天都有派对、讲座和舞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成都更像一座国际化的城市。
1904年,代表各自教会组织的英国人陶维斯、启尔德,美国人毕启等在成都商议创办一所高等学校,其办校的宗旨是要在落后的中国西部点燃一支火炬,这就是现代文明,让黑暗中的人们跟着火炬走向光明。当时的中国还处于封闭状态,地处内陆的成都更是封闭得像水桶一般,在这种地方开办一所大学要具有相当的勇气和智慧。毕竟,中国内陆还处于文盲和半文盲状态,哪怕在成都这样的历史文化名城,识字的人也不多,要对他们实行高等教育,谈何容易。当年的教育还是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对西方的大学教育人们简直闻所未闻。更何况当时人们普遍贫穷,能够上学,甚至能够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少之又少。在华西大学读书的多是富裕家庭的子女,家中不是殷实的地主,就是商人,特别是到了抗战时期,成都与别地一样物价飞涨,生活艰苦。抗战前华大的医学毕业生一个月可以挣70个银圆,当时的一石米才一个银圆,一个毕业生就可以养活十多口人,收入十分可观。但抗战时物资匮乏,人们入不敷出,一个教授也养不活一个家庭,华西坝上无数的名流显客过的都是清贫的生活,普通市民的生活就更加苦寒,大学更门庭冷落。回到今天,大学已是人满为患,连三流的大学提的口号也是要建万人学院,与许多名校草创时的情形有天壤之别,这是题外之话。
二十世纪之初中国是封闭的,成都就更加闭塞,英美早已完成了工业革命,而成都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洋人开始行动了。陶维斯等人将目光锁定在城南这片满是坟岗、荒草、稻田的土地上。这里曾是一大片梅林,宋朝大诗人陆游写道:
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成都城南东起合江亭,西至华西坝的南台寺之西有大片梅林。锦江之水从中穿过,可渔可船。那时城墙还在,站在城墙上整个华西坝尽收眼底。
当年成都人的生活节奏十分缓慢,茶客们坐在河边的茶楼要一碗茶,等渔人在河里打了鱼用几个小钱买回家熬汤。那时打鱼都用鱼老鸹,渔人把鱼老鸹赶下水去便坐在船头亮开喉咙唱戏文,河中的鱼很多,渔人一天随便弄几条鱼就可以混生活,这就是当年南台寺一带河边的图景。河边有巨大的榕树,华盖如伞,张船山所绘的《南台寺饮酒图》可以为证。乾隆三十七年,因火药爆炸,河边的木质房屋被炸得飞上高空,摔进河中,南台寺顷刻之间消失在历史的记忆之中。
上面这段文字主要旨在说明北临锦江、南靠南台寺的这一段河坝不仅风水很好,而且开阔平坦,是修建大学的绝佳之处。现在的华西坝已处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在一环路之内,但在当年却处于城外,成都城只限于城墙之内,城墙外便是郊区,所以选这么一个坝子建校,远离了喧嚣的闹市,宁静安详,是读书的好去处。当年办学者看中华西坝并将其选为华西协合大学的校址,正是看中了它的风水和文化品位。历史将一个大营盘建造的重任交给一位叫荣杜易的英国人来操刀,他使用的建筑符号仍是最中国式的,但他设计的建筑与中国传统建筑似又不似。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英国首相希思访问华西坝。希思站在当年华大的办公楼前,他举目四望,真是沧海桑田,这座楼就是荣杜易设计的著名建筑,以前叫事务所,又名怀德堂,由美国纽约的罗恩甫捐建于1919年,这是华西坝建筑中最著名的一幢。图书馆、钟楼和事务所代表了华西坝建筑的经典。事务所的建筑飞檐交错,钩心斗角,陡峭的瓦顶斜坡,屋顶上装饰着各种走兽,门枋上油漆重彩,乍看这就是中国古典的园林建筑,但稍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屋顶有烟囱,并非排除灶房之烟,而是供西洋壁炉之用。环顾四周,是宽大的半落地窗,以体现开放自信的追求,当然,也是为了采光之便。正门两旁各立四根粗大的红色圆柱,这仿佛有着中国皇宫的威仪,庄重而又威严。原来希思是受人之托,专程为了华西坝的老建筑而来,委托之人正是该楼的设计者荣杜易的孙子。当初荣杜易在设计中采用了当时的技术——倒拱形结构,但效果如何一直被他牵挂,孙子了解祖父的心情,遂托希思前往华西坝探个究竟。近百年的风雨历程,建筑依然完好,青砖、黑瓦和红砖石构筑的华西坝建筑经受住了时光的考验。
与事务所遥相对望的老图书馆也很别致,坐落于华西坝小校门进门西侧,由美国人赖梦德氏捐建于1926年。另一幢建筑叫广益大学舍,又名雅德堂,英国公谊会捐建于1925年,现为华西幼儿园。赫斐院,又名合德堂,加拿大英美会为纪念赫斐氏捐建于1920年,现坐落于华西坝大门进门口右侧。这些建筑的统一风格都是中西合璧,它们既保留了中式建筑的敦厚古朴,又融进了西洋建筑的宽大开放,正是因为有了它的辉煌,才使成都这座文明的古都闪耀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