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要这样去见家长?”
“不然呢?”
以上这段对话发生在第二天早晨。麦当当顽强地睡了一觉,小心肝完成了初步修复,除了弥漫在心中关于马兰的种种。不过陪同挚友见一次家长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属于撑得住的范围。而后,拉开了菜包子房间门,菜包子似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钟爱的户外越野杂志。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菜包子此时的衣着,皱巴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来的白衬衫塞在一条过时的西装裤里——麦当当由衷地希望上面不会有什么污渍存在,虽然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暗红色疑似为某番茄汁的液体。当然,也许应该夸奖菜包子一下,至少他难得地穿上了一次正装,虽然衣服过于不整洁了些。但是至少他有这个意识。这也同时说明他还是有点重视了不是吗?
好吧,事实证明以上全是麦当当太过美好的脑补。眼见为实的情景让麦当当着实替贞贞抱不平,有按住菜包子打一顿的冲动。
菜包子蒙眬着的眼睛见了麦当当,从沙发中间爬起来,抓抓鸡窝头就要往外走。麦当当伸出了友谊的手拦住他,将他推回房间一把按住。“开玩笑吧你,要是让贞贞看到你这样邋遢地去见家长还不知道又闹出什么呢。”
“怎么了?”睡在客房的贞贞已经收拾妥当,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客厅问道。
果然是不能背后说人。
“不,还要稍等一会儿。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收拾他的。”
麦当当试图挡住菜包子邋遢的身形,当然这对他那比菜包子瘦弱不少的身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是麦当当人品在贞贞心里很可靠,或者是因为此刻自己牢牢地抓住了菜包子让贞贞心情大好,总之她没有过多地疑虑,安心地去了厨房开始做早饭。这让麦当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然稍后他很快就会意识到为什么完全没他的事他竟然要比当事人之一还要热心!
一番折腾后,三个人总算踏上了见家长的道路。
途中,菜包子对麦当当表达了他的紧张兮兮。收获了几枚白眼后,麦当当代替他向贞贞问了他的紧张所在。贞贞对此大手一挥,“不用担心,我哥哥很开明的。和我一样。”
你后面四个字完全是多余的!就是因为这样才恐怖呀!麦当当难得和菜包子脑电波达到一致,不客气地吐槽。一个与贞贞一样的哥哥,这场景……麦当当和菜包子又默契地一起打了个哆嗦。
直到见到贞贞哥哥时,他们才知道这个哆嗦果然没有白打。
这座城市的东边有着一汪全国最大的城中淡水湖,因为在城市的东边,所以取了个最容易辨识方向的名字,东湖。显然也有与西湖媲美的嫌疑。不过实话实说,东湖的自然之美,尤胜西湖,只是少了文人墨客的吹嘘,世间的事情莫过于此,本来是一个平常的人,一个平常的事,一个平常的景。经过了文人墨客的嘴,然后再口口相传,这个平常的人就变成了神人,就好像传说中的某个父子连体的天才作家,在被揭穿之前,恍若神仙在世,一跃而登上了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亦如传说中的风景,无数个人头攒动的长假,大家都在告别索然无味的城市奔向另外一个当地人认为索然无味的城市,只是因为描述中的美丽。
东湖边上有不高的几座郁郁葱葱的小山,贞贞的家就住在山脚下的风景宜人的城中村里。这里的房子多是村民们自己建的小楼,比肩在茂密的林中。而贞贞家的白色房子靠山面湖,尤其的宁静而优雅。这是一幢带着院落的三层楼洋房,黄色的琉璃瓦的顶,白色的墙面,窗户和阳台是金灿灿的杉木。似有土家风味。贞贞事先就告诉过菜包子和麦当当,她的父母到恩施省亲去了,平常就是与哥哥住在家里。
院子里栽种着好看的树,用碎石子铺的弯弯的小路,除了围墙边上有游着锦鲤的鱼池,树下还有石头做的凳子和桌子。麦当当叫不出这些树的名字,贞贞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介绍道:“满院子的,是桂花树和海棠树,墙角那里的是桃树和梨树,树下边的石头桌凳上可以吹风和看书。”于是麦当当就凭着这句话喜欢上了这里。
进了屋子,气氛就有了变化。屋子里是老式的陈设。当头靠墙一面黄花梨的方桌,方桌边是同样花梨木的明式的官帽椅子。两边有点像梁山的聚义厅那样分别摆着三只木质的圈椅。墙上挂着红脸关公的巨幅画像,一只手握着青龙偃月刀,一只手捋着长长的美髯。方桌上另外还供奉着一尊紫檀木做的关公的雕像,雕像有两尺高,前面的香炉里檀香袅袅,新插上去的三只檀香使得屋子里香气弥漫,空气中充满了神秘而又庄严的宗教感。
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坐在方桌的左首,平头,浓眉,方脸,满脸的和气。白色短袖衬衣外露出的胳膊上刺着的两条翻滚的巨龙,活灵活现。
等等,那男子脚下似乎蹲着一只麒麟,或者是一头黑色的狮子?
又是贞贞理解了麦当当,对着那头巨兽亲热地伸出了手,温柔地叫道:“乖乖,过来。”
那头巨兽便孩子似的摇晃了过来扑到了贞贞的怀里。
“乖乖,真的有人这么高。”麦当当心想着,身上汗毛竖起。
贞贞扭头笑着对麦当当说:“这是我哥从西藏特地给我弄来的藏獒,名字叫乖乖。”
麦当当和菜包子看着“乖乖”红色的眼睛和吐出嘴外的舌头,禁不住地脚下发软。
那男子笑得一脸温柔倒是果然和贞贞说得一样开明。他客气地邀请他们在圈椅上坐下,语气温和地吩咐人上茶,摆出一副随便聊聊的姿态。
可是大哥你能不能先把手上的刀放下再说。你那手上拿的不是菜刀吧?菜刀哪有那么长?话说大哥你拿着刀到底是要干啥?
麦当当和菜包子老实巴交地在贞贞哥哥指定的位置坐下,屁股都不敢挪动一下,欲哭无泪状。那个乖乖蹲在贞贞的脚下好奇地看着打着哆嗦的两个男子。也许是他们控诉的眼神太过明显,贞贞哥哥看了下手里的大砍刀,顺手放在了桌面上,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这笑容在他那张和蔼的脸上露出了三分的寒意。“哦,你们不介意吧?”
齐刷刷地摇头。
介意?怎么敢?
在贞贞哥哥的眼神下,麦当当只觉得额上的汗一滴滴滴下。当然,他不用看也知道菜包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话说,大哥,您真的不是在威胁……吗?
“那好吧,我想知道要成为我妹夫的是哪一位?”贞贞的哥哥依然笑脸示人。
菜包子抖了抖,一时没吭声。麦当当鄙视地瞥了他一眼,勇敢地指证了:“是他。”
一根纤长的食指直指瑟瑟发抖的菜包子。
贞贞哥哥突然笑得花枝乱颤,身躯都在抖动。脸部表情遮在阴影下,再一抬头时,陡然间就板了脸。“就是你敢搞大我妹妹的肚子!”
这一声吼震得菜包子虎躯一震,对着贞贞哥哥像是要吃人的表情,菜包子结结巴巴。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
“不、我是说我会负责的!”菜包子低着头,一副请罪姿态。
“搞大女人的肚子是男人的本事,敢于负责任就是真男人。”
点头,不停地点头。
贞贞出声缓和气氛,“这位是我的哥哥,砍刀。”
麦当当不知道哪根神经被扳动了,脱口而出:“好名字,豪气!”
砍刀看了麦当当,“豪气二字如何讲?”
麦当当后背渗着汗珠,搜肠刮肚,“湘军首领曾国藩说,一等一的人才是厚德持重之人,一等二的人才是磊落豪气之人,一等三的人才是聪明伶俐之人。所以砍刀哥是难得的一等二的光明磊落的人”。
砍刀动了容,双拳抱手于胸前,朗声道:“好,别人都只敢说我是一等一,也就你说我是一等二,这才是实诚人,敢问这位兄弟如何请教?”
“不才麦当当,是杂志社的编辑。”
“哦,文化人,那你今天既然跟我妹夫一起来,想必你们是挚友了。如此讲义气的人,我很喜欢。”
贞贞插嘴:“就是,麦当当哥哥最好了。虽说是文化人,可是特别的有礼有节,从来视金钱与权贵如粪土。”
砍刀笔直地坐在那张官帽椅上,赞许地微微颔首。
麦当当没有忘记吹捧菜包子一把,这可是关键时刻,不能让边上哆嗦的菜包子给凉着了,“砍刀哥,菜包子跟我是发小,大学也是同学,他虽说现在在网上做户外运动用品的生意,其实骨子里是地道的文化人,讲道理,讲礼节。”
砍刀赞许:“凡事都得讲道理,道上有句话,叫作歪江湖有正道理,就像你们文化人说的,没有规矩……”说到这里,砍刀似乎忘记词了。
麦当当斗胆接嘴道:“不成方圆。”
“对,当当兄弟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砍刀又朗声道,“今天既然你陪着我妹夫来提亲,有句俗话说,来而不往……”
“非礼也。”麦当当又接话,内心里不停地扇自己嘴巴。
“对,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今天来提亲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没有别的大礼相送,”砍刀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菜包子,菜包子伸出双手哆哆嗦嗦地礼貌地收下来,砍刀说:“卡里的五十万,你们好好地筹办一个婚礼吧。”
“五十万,筹办婚礼?”菜包子被这意外的惊喜击中了要害,差点眩晕过去,这是幸福的眩晕,他在心里不停地呼叫:“贞贞,我爱你。”
这时,不知道是谁递给了贞贞一只活鸡,贞贞将鸡放客厅地上,随手就松开了“乖乖”脖子上的铁链子。
还不到一分钟,那只鸡就进入到了“乖乖”的肚子里,只剩下几缕鸡毛沿着地面留恋地飘舞着。
“我这个妹妹平常被我惯坏了,结婚以后,你也要多惯着她点。”砍刀怜爱地看着贞贞对菜包子说。
“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让乖乖咬他。”贞贞嘟着嘴满眼含笑地看着菜包子说。
于是菜包子的腿,又软了。
砍刀没有接贞贞的话,而是扭过头,真诚地对麦当当说,“这位当当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这是缘分,你我一文一武,左右逢源。如果你瞧得起我,我们结拜兄弟如何?”
麦当当推辞:“不敢不敢,我哪里配得上与砍刀大哥称兄道弟。”
“诶,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一向是敬重文化人的,我多时候就想,哪天我要是不放码了,就把这砍刀换成了笔杆子,我写文章去。”砍刀说着,轻轻抚了抚桌面上那只蕴含着幽幽寒光的大砍刀。
“请问,放码是……?”
“就是高利贷。”贞贞抢着回答,“我哥也帮着银行收账。”
“来,咱们就在关二爷面前八拜成交。”砍刀说着,吩咐人取来了两只分别绣着青龙和白虎的蒲团,摆放在方桌前。
可是,可是还要割破手指!
砍刀首先用那只大砍刀将自己的左手食指划破了,将流出来的殷红的血滴到桌面上的盛着白酒的瓷碗里。
轮到麦当当了,我的老天爷啊。
晕血?不,只是感到头晕而已。
菜包子这小子恩将仇报,按着麦当当的手指在那砍刀上划了一道口子。麦当当想哭。菜包子又扶着他的手,滴了几滴宝贵的鲜血到那只盛了白酒的瓷碗里。于是麦当当的血和砍刀的血在白酒碗里稀释旋转,然后混合在了一起。
麦当当与砍刀在关二爷像前八拜叩首之后,二人各饮一半。
于是,麦当当成了砍刀的拜把子兄弟!
“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款待两位了。”
麦当当和菜包子齐表示不用款待,您快去忙吧!
有人在等着贞贞的哥哥,哦,就是砍刀。那人在砍刀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最后瞥了眼菜包子,便匆匆走了。
菜包子立刻瘫软在圈椅上,他被那警告似的一眼瞥得连坐都坐不住了。和同样摊在圈椅上的捧着跳痛的手指的麦当当对视了一个欲哭无泪的眼神。
贞贞端着切好的果盘出现。菜包子看着拼盘里四分五裂的苹果。不由得开始觉得前途真的是黑暗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