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两任班长相比,你所带领的四班面临的考验更加严峻——
工作上的苦、脏、累,不算什么。我们碰到的还有社会上少数人的传统偏见。有入认为我们脏,见了我们就躲,有人说风凉话:你们天天挖,挖到几个金戒指了?还有个别人说:我们不扔垃圾,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我们从来不跟人家争,也从不放在心里,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这些有偏见、说风凉话的人,也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也许他们不知道,离开下水道,他们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上。但有时遇到太不讲理的人,我们也生气。有一年夏天,有位职工不小心,将污泥溅到了一个女青年的裙子上,那女青年当时脸就变了,厉声呵斥: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我们在场的人一再向她赔礼道歉,并拿来卫生纸,想给她擦干净。可那位女青年不理这一套,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大家听了很生气,但还是忍住了,诚恳地说:我们买条裙子赔你,行不行?赔,你们赔得起吗?那位女青年一边说,一边突然扯下一位职工的衣服,扔到路边的污泥中,又抬起脚,使劲踩了几下,才算出了气,走了。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者最光荣的主流思想很容易被另外的价值观所冲击。虽然过去也有看不起劳动轻视劳动者的现象,但社会的意识形态和主流媒体曾经顽强地对劳动神圣给以鼓与呼,从共和国的英雄谱上,我们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比如最早的劳动模范马恒昌、孟泰、马万水,农民英雄王国藩、申纪兰、陈永贵,掏粪工人时传祥,铁人王进喜,煤场工人赵春娥等等,无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市场经济以来,尽管我们也宣传了不少劳动模范,但受众者已经由单纯变得复杂,由白纸变成了有色纸,想要人心入脑,谈何容易?人们很容易被别的东西牵着走,比如一切向钱看,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等等,而把我们一贯倡导的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集体主义、奉献精神等扔在脑后。而从本质意义上讲,如果一个国家极端利已主义盛行,毫无公益之心,坑国害民,那么这个国家就不可能繁荣昌盛,民族就不可能强大。
实际上,即使资本主义国家,仍然对劳动者给予了一定的礼遇和赞美。100多年前,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诗人、作家、历史学家卡莱尔就说:劳动者具有一种永恒的崇高性,甚至神圣性。在卡莱尔的笔下,劳动就像宗教那样投射洁白清澈的光芒,即使劳动是为了钱,也仍然有它可爱之处,因为这是同自然界进行交流。你想出色地完成工作和劳动,这本身就会把人越来越近地引向真理,引向自然界的安排和规则,也就是真理本身。
卡莱尔是被马克思和恩格斯极力推崇的一位作家,在卡莱尔对待劳动的态度上,可以隐约感到英格兰民族对劳动的赞美。他说,从总体上来说,除了通过劳动,命运不会再通过其他什么方式来铸造我们。劳动中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每一个劳动者正是通过劳动来实现自我完善的。正是通过劳动,肮脏的丛莽被清除了,肥沃的土地和雄伟的城市出现了。因此人本身也就开始不再是一片丛莽,或者一片龌龊的荒漠。人一旦着手劳动,哪怕是最卑贱的工作,他的灵魂立刻就会安定下来,构成一种真正的和谐。
卡莱尔还说,找到了工作的人是幸福的,他不必要求别的什么幸福了。找到了工作,就像是找到了生活目标。工作就像用高尚的努力,从生活的酸臭的泥淖中挖掘和疏浚出来的一条畅通的水道,它在那里就像一条被水越冲越深的河流,滚滚向前。逐渐把最遥远的草根下起腐烂作用的臭水排除,用它那清澈的流水把一片恶臭的沼泽,变成一片绿色的、丰茂的草地。对于草地本身来说,那是多么幸福,不管那河流和它本身的价值是大还是小,劳动就是生命,它从劳动者的内心深处唤醒了他的神赐的力量,那是全能的上帝恩赐给他的神圣的、来自天国的生命真髓。
徐州下水道四班的工人就是最激情的流水,他们的劳动,不管是动机还是行为,都是圣洁和美丽的。他们蜷伏在下水道中的姿态,会比任何宗教的跪拜都优美动人。下水道四班这种经典姿势将会深印在我们的脑海中,因为这是他们全部的爱意选择的肢体语言,这种姿势用山岳般的声音说:徐州市父老乡亲,我们爱你们!除了被人看不起外,四班人还被市场经济的新价值观所考验——
最近这几年,班里也有过不同意见,个别同志说,现在搞市场经济了,咱也不能白干活,该收点钱就得收点钱,干这么脏这么累的活,总得有点报酬吧?大多数同志表示反对,认为市政工人就是为人民服务,干什么都讲钱,不是四班的传统。经过一番认真的讨论,我们统一了认识,也使自己的思想境界得到了一次升华。大家说:吃苦受累的工作咱走在前,精神文明建设咱也不能落在后头。
永安街小学王校长的工作日记上,一直记着四班的电话号码。风化街小学苏校长说,四班不仅仅是给我们疏通下水道,更重要的是给我们送来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种精神一直在鼓舞着我们全体师生。14年来,四班人一年不落地为这两所小学义务疏通下水道,没要过一分钱,没吃过一顿饭,每次都是干完活,扛起工具就走。
驻徐某部大湖司机训练基地地下管道常年不通,到处是脏水臭泥,干部战士常常拉肚子、闹痢疾,影响训练。他们慕名来到四班,请求给予帮助。子弟兵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我们利用休息时间,顶着烈日,让营区恢复了整洁,干部战士都很激动,拿出钱来给我们,我们坚决不要。他们送来军民共建,无私援助的锦旗,表示谢意。我们为他们义务服务了4年,直到营房改建。
有一年的春节,电焊条厂一幢宿舍楼下水道堵塞,居民急得团团转。这时他们想到找我们四班帮帮忙。我们一听,二话没说,带着工具赶到现场。副班长彭世坤从一楼检查到三楼,决定从二楼下手。他拧开螺丝,用竹片和铁丝去捅,只听哗啦一声,管道通了,来不及躲闪的彭师傅被屎尿浇了一脸一身。彭世坤没有半句怨言。房主老大娘既感激,又过意不去,拿出60块钱,非要塞给我们,让我们去洗个澡。可是塞给谁,谁都不要。大娘感动得直掉泪,不停地说: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以上是徐州下水道四班三任班长的故事。三个班长,三段历史,从70年代80年代到90年代,正好反映下水道四班组建以来的30年风雨行程。
然而,下水道四班是一个战斗的集体,一个团结的集体,也是一个快乐的集体,正是四班的全体成员,才构成了四班性格。她们中间,有爱岗敬业的高念侠,有默默奉献的李树芝,有老当益壮的彭世坤,有勇挑重担的王瑞莲,有忠厚能干的张厚结,有永不退役的赵永华,有体弱志坚的张玉兰,有一心为公的李爱铃,有勤勤恳恳的王玉英,有敢拼敢搏的薛侠等等……
四班是个谜。这个被世人公认最脏最苦最累的工作,或许被一些人视为卑贱的工作,却有不可思议的凝聚力。体弱多病的张玉兰,一场大病之后,走路都困难,领导上照顾她,把她安排到幼儿园工作。但张玉兰无法把心放在轻松舒适的幼儿园环境里,她想念那潮湿阴暗的下水道,想念姐妹们那明亮的笑声,她几乎用当下走后门那样的办法,最终还是回到了四班;高念侠曾经当过小学教师。丈夫几次帮她找了另外的工作,哪样工作都比下水道工干净、清闲,但高念侠就是不同意,她说她离不开四班,离不开下水道;孙景华退休后,平时上楼得需要人搀扶,行走十分困难,但即使这样,她仍然隔三差五来四班,她说四班就是她的心,人没有心哪能行,她说离开四班心就空落落的,只要来到四班,哪怕什么事情也不干,和四班的姐妹们说几句话,心里就踏实许多。四班的凝聚力还表现在她们身后有一批编外职工,12名工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在支持着她们。李树芝的儿子是一个大学生,他对妈妈说,我不怕脏,不怕苦,我想毕业后到你们四班工作。关永淑的女儿是个漂亮姑娘,但是,这个像电影演员的姑娘现在已是四班的正式职工了,她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美丽,还继承了母亲的精神。四班人工资收入不高,活既重又累,但是为什么会使人魂牵梦绕地思念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