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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找对象的事也说吗?管,管,那就说吧。俺家老马和俺一个村。同学,人好,前天下午还帮俺满大街找箅子呢。还是从头说吧。他那年入伍到舟山群岛当炮兵,有一次给俺家寄个小包裹,俺拆开一看,全是毛主席像章,大的像茶碗,小的像酒盅底,俺一个也没留,都送给本村的小姐妹了。后来他又寄,隔一阵子寄一包,还是像章,俺又送人了。村里永霞说:怎么单给你寄?怕是爱上你了。果真,后来他在信上说:我在解放军大学校里干革命,你在农村广阔天地里干革命,让我们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引下,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革命继续进行到底,并肩战斗一辈子。又发誓说:头可断,血可流,革命到底不回头。海可枯,石可烂,一颗红心永不变。我要变心我不姓马,你要变心你还姓关。这究竟说的革命呢,还是别的呢?永霞说你真憨,人家要和你谈对象,要不怎么并肩一辈子。谈就谈吧,谈到1968年,他要去越南打仗,叫抗美援越,来信叫俺到部队一趟,要不然就见不到了。俺心里想去,可没结婚怎么好意思去?过几年结婚了,俺第一次去部队,连首长叫俺在屋里别出来,说是出来容易扰乱人心。整天关在屋里闲着不做活,俺急。那天.

中午,俺割了一大筐韭菜,和了一大盆面,想给战士们烙点菜合子。俺一中午烙了100多张,战士们也没睡着,闻到香味都从窗户里伸出头望,等起床号一响,100多张韭菜合子转眼就叫他们吃光了。人生下来就是干活的,不是享受的。享受也不能只顾自己享受,都为自己,谁为你?虽然大街上那么多人各走各的路,其实谁也离不开谁。

还是说扒下水道吧。那年俺30岁,大闺女4岁,二闺女才3个月。有一天大队里把俺拉到医院查身体,说是占地招工人。其实俺心里也不是太想去,去了孩子怎么办?家怎么办?邻居二爷爷说:你这人真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村人哪个不想进城?过了这一村就没那一店了,可别再错过机会了。俺去了,村里妯娌们可羡慕啦,都说关永淑当5人挣大钱啦,18岁大姐熬成婆了,俺听了心里也滋。报到那天,养护处的院子里人很多,叽叽喳喳的,女的多。陈科长说,马上班长来领你。俺就在那里等,也不知啥工种。过了一会儿,走来一位大姐,个子不高,笑嘻嘻的。哎呀,那位大姐比农村人还土气。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工作服,补丁摞补丁,大的像巴掌,小的像豆腐干;一条柿子色的头巾烂得没边没沿,像个要饭的。大姐真热情,一把拉住俺的手:小妹,你分在四班,跟我走吧。旁边有人小声说:这是你们班长,叫孙姐。孙景华,可好了!娘哎,当官的怎么穿这么孬。这是俺第一次见孙姐。孙姐把俺领到道班房,跟瓜庵子差不多。不过奖状倒不少,墙上满满的。该上班了,孙姐发给俺一副锹不是锹锄不是锄的工具,锄把没那么长,锹头子怎么像口平底锅?孙姐说这叫泥耙子,扒阴沟用的。俺一听说扒阴沟就止不住哭了……

我刚来上班的时候总觉得挖下水道不大光彩。有一次,我挖下水道挖到了丈夫所在工厂的门前,正好被他的一个同事认出来了。他说:嫂子,你怎干这活?我气得说道:谁是你嫂子,你认错人了。他喊来许多人,围着我,说三道四,我实在受不了,回到家大哭一场。丈夫劝我,干脆别干这活了,咱托人换个工作吧。可我是犟脾气,大事小事都不服输,心想我就这样离开四班,实在不光彩,跟临阵当逃兵没什两样。不行,得干下去。别人越笑话咱,越瞧不起咱,咱就越得干出点名堂,给他们看看!

从那以后,四班就成了我的家。我天天围着下水道转,越干越有劲,一干就是18年。

挖下水道,是个良心活。下水道是城市的地下血管,看不见,摸不着,少挖一米,没人知道,少掏一耙子污泥,也没人看出来,可我们四班人,从来不干弄虚作假的事。该挖的下水道,少挖一米,该掏的窨井,少掏一个,我们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好像做了多大的亏心事。

一次,一个新来的同志身体不太舒服,挖了一段就丢下了,收工时,被质检员发现了。大家没有批评她,而是主动围上来,加班加点,帮她挖完这段下水道。多年来,我们把养护规范作为工作准则,把职业道德当做生命,像钉子一样钉在工作岗位上。集体干,一个样,个人干,一个样,班长在与不在,还是一个样。我们班的下水道,窨井的清挖率、及时率,一直保持98%以上,管理的养护片多次被评为全省的优质养护片。

多年养护下水道,与下水道结下了不解之缘,有人说我们像得了职业病。平时出门走路,两眼总是盯着马路看,发现井盖子少了,赶紧到班里取出一个来盖上。发现井盖子被汽车压翻了,马上重新盖好。看到井盖子被脏东西堵住了,马上清除干净。

有机会出差到外地,一定会到马路上走走、转转,看看兄弟城市的窨井是什么样子;碰到同行,主动向人家请教,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1995年我到南京开劳模会,会后安排一天游览,我哪里也没去,向南京的同行学习了一天。

城市排水,同城市供水、供气一样,也是城市的生命线。城市下水道,同每一个居民都有关系,千家万户,天天都在使用下水道。水龙头一开,水哗哗响,用完后流到哪里去了?下水道。夏天的雨水,冬天的雪水,流到哪里去了?下水道。厕所里的粪便哗啦一下,冲得干干净净,冲到哪里去了?还是下水道……往下水道里排水排污,很简单、很轻松,可挖起下水道来,就没这么容易,没这么舒服了。夏天,下水道里什么气味都有,粪便、垃圾漂满水面,蛆虫随处乱爬,一不小心,还爬到人身上。冬天,污水、污泥都结了冰,干半天活,歇一天都暖不热身子。我们下水道工人的辛苦,外界很难体会到。

拿那几个钱,天天和屎、尿、蛆、泥脸对脸,真是群傻瓜!面对善意的规劝和恶意的嘲讽,我们四班人都不想表白,不想争辩。我们常常在心里想:假如一个城市的下水道阻塞,污水遍地淌,那工厂怎么上班,商店怎么营业,学生怎么上学呢?都当聪明人不行,也得有人甘心情愿当傻瓜!

疏通6108工厂下面的下水道时,管径只有1米,人在里面干活,连腰也直不起来,我们硬是跪在里面,将污泥一锹一锹铲到桶里,再一桶一桶递上去,扒完一段,往前移一段,水深的地方,只好脸贴着污水,任蛆虫在脸上和脖子上爬来爬去。忙活了大半天,从管子里爬出来,才突然觉得,两腿膝盖钻心地疼痛,脱下皮衩一看,两个膝盖,早已被石头、块、玻璃碴硌得青一块、紫一块,类似这样的经历,四班每个人都有过。

夹河街下水道,与故黄河底下的管子相接,徐州肉联厂杀猪宰羊的脏水,带着黑血烂肉淌出来,黑乎乎的一片,看一眼都让人恶心、呕吐,更不用说进去干活了。可这个只有80厘米宽的下水道,我们每年都要疏通一次,每干一次,都要在里面爬来爬去三四个小时。一些大医院附近的下水道,里面更是什么东西都有。有的工厂附近的下水道里,不但臭、脏,还有毒,有时背上氧气瓶,戴上防毒面具,才能下去干活。

矿务局过街大沟,两边有两个厕所,旁边还有一个汽车队和一家饭馆,沟里的油泥、粪便和蛆混合在一起,经常堵得满满的,挖一次就要大半天。挖完了,上来了,可沾在皮衩上的油泥,却怎么也洗不掉,用水冲,冲不掉,用扫帚扫,扫不掉,我们只好跑到路边一堆沙子上,穿着皮衩打滚,抓起沙子揉搓。

每年夏天的防汛,是我们最忙的时候。雨声就是命令。每逢大雨,人们往家里跑,我们要往外跑,往马路上跑。大家要赶到责任路段,打开窨井盖,疏导雨水。路上积水了,人们躲着走、绕着走,我们要往水里走,往最深处走,去查明原因,清除树枝子、蛇皮袋、杂草、瓜皮等杂物,让水流得快一点。白天下大雨,半小时内到岗,夜里下大雨,凌晨4点30分到场。这不是养护规范,是四班人的习惯,每个人都会自觉遵守。水一分钟不退,我们就一分钟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