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宗祥接着说:
我们这一段比别的工区动作要晚,别的工区是去年12月份领任务,我们是今年1月份才开始施工。我们要赶在汛期之前竣工,计划的日期是6月15日。这样满打满算连拆带修才五个半月的施工时间,确实够紧张的。现在经过多天苦战,八一湖桥的全部砼(即:混凝土)现浇任务已经完成,排架已经拆卸,模板也已拆除,离6月15日通车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你问我干这行多少年?从1953年到现在,快一辈子啦。我是河北献县人,自打干马路工之后,就没挪过窝。刚干这行时,哪有什么机械化,都是人力,洋镐洋锹的,还是农民干的活。那时路上还是人工拉车,就是那种洋包车,从八王坟往三间房那一路都是。刚开始干马路工,活儿苦呀,说马路工天生就是受苦的,一点不假。我那时才16岁,但干活冲。我们挖土方,从八毛到一块地分六个等级,我第一个月就挖了17立方,挣到一块二,以后我挣最高等级了。那时修马路还是用来打夯,或是用石磙碾。那时一天下来,腿上不去炕。要这么比,现在比过去可好多了。
我记得1955年我们修的天坛。天坛的围墙、天坛的东门,全是我们修的。当时是用城墙的砖。把城墙的砖拆下来,再垒到天坛的墙上。土木建筑这点事,干时间长了,就全会了,也就是现在说的全活儿。
咱这人没别的,主要是爱干活,闲不住,就像农民一样。农民不种地干什么?咱是干这行的,不干咋办?要说辛苦,谁不辛苦?农民不辛苦?有的农民一年到头,种了庄稼收了粮,反而赔钱,难道不苦?咱们总好一点,知足常乐嘛!
从1958年起我就是青年突击队队长,和、张百发那时常见面。那时他们修人民大会堂,我们修东长安街。1959年在人民大会堂开群英会时,我们都是代表,所在单位都是先进集体。我们白天开会,晚上住西苑。那时、彭真、万里都接见了我。当时是木工,张百发是钢筋工,我是马路工。说实在的,我们心里边确实都有一种自豪感,那时也没人喊咱是臭市政的。当工人,就是国家的主人嘛!
咱觉得党和政府看得起咱,就舍不下这份工作。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三级工不如一溜葱,原来和我一块出来当工人的,全跑回家种地去了。当时的农村虽然也很困难,但田边地头种点菜,窝窝头加红薯块,总比干挨在城市受苦强。那时我生活特别困难,全家四口人,就我一人上班,爱人长期没有工作,就靠我一个月50元的工资。全家一天生活费合一块多钱,咋活?那我顶过去了。我想城市得有修马路的吧,尤其是咱北京,是首都,没人修马路咋行!当时,我想,要说困难都困难,咋没听说人家、张百发走呢?他们也是农村人,他们老家也不比俺老家强,既然人家不走,咱就坚持下来给北京修马路……咱留下来了,我觉得留对了。
从1984年修三元桥以来,眼看着马路工程越弄越大,变化可以说地覆天翻。这些年,我们队转战南北,东厢西厢的,全参加了。修四元桥时,那难可作大了,但再难的工程也都拿下来了。世上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你们当记者当作家的,帮我们回头数数那些路,那些桥,哪个不是吃苦吃出来的?连生局长说:苦越大,越有乐子。吃过大苦的人,再品别的东西都觉得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鲁宗祥所施工的八一湖是个很幽静美丽的地方。前些年,传说那湖里有一种怪兽出现,有人说它像豚,有人说它像鱼。于是走近八一湖总有一种把湖水车干一见究竟的奇想。而古人确实创造过这样的一则神话:那时洪水滔天,有个叫鲧的,挺身治水。这个鲧,就是一条大鱼,很像现代传说八一湖中像豚又像鱼的东西。他在整治洪水的时候,不惜冒着违反天条、不惜冒着被天帝杀罚的危险,偷窃了天帝的息壤用来堵水。鲧被天帝杀死后,三年尸体不腐,从他肚子里又生出禹,就是著名的大禹,他又继续完成父亲的未竞事业。人类最早创造的神话,不管是西方或是东方,不管是希腊还是印度,都有一个像鲧这样无私奉献的神,一个为民众而甘愿牺牲的神。这是人类共有的理想化身,是受到人类世世代代赞美尊崇歌颂的神。
鲁宗祥修桥时,就必须把桥下的水车干。他要做的,正如神话中鲧和禹所做的。这种治水、修桥的千年之计,都是大业。一个从事大业的人,必须是一种精神的化身。所不同的是,鲁宗祥有他身处的时代为他提供的智慧和设备。他采取的是三座桥互相交替断水的方法。
从古到今,像鲁宗祥这样的劳动者,这样以自己低微的身份而终其一生、向认定的目标一步步走去的人,在他的生命里蕴藏着最充分的英雄素质,这就是我们民族得以生生不息的最大秘密!
鲁宗祥是英雄。
我们当称他为马路英雄。这是一个辉煌而响亮的称号。
采访鲁宗祥后不久,果然听到了他们如期实现八一湖大桥汛前通车的消息……
今天,当时代的嬗变飞跃过了许多过去的观念时,工地上可曾还有青年突击队的旗帜哗啦啦地飘着——
北京市市政公司青年突击队从第一代就传下了吃苦受累的规矩,因此,吃苦受累就成了他们当突击队员的首选条件。活儿越大越好,人越累越干。迎风怒吼,逆风千里是他们内在的精神图腾,这就是从老一代传下来的两不怕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人们称之为原始精神。
原始精神之一:为了13根桥柱
13根13米高的灰白色圆柱,像巨人的手臂支撑着天宁寺立交桥。为了这13根桥柱,232青年突击队队长贾福顺像是经历了一次炼狱之行。
这13根桥柱能否在河道通水之前完成,将关系到整个天宁寺立交桥的工期,时间一天也拖不得。在这关键时刻,贾福顺挺着胸膛冲了上去。
13米高的钢筋模板,内径只有1米,里面还安着钢筋和混凝土导管,人在里面活动的空间仅仅30厘米。贾福顺腰系安全带,手拿振捣棒,登着钢筋笼,一步步下到钢模筒里,双脚斜插进钢筋缝里,在钢筋笼和导管的窄缝间,半弯着腰开始振捣。这桥柱里要灌筑混凝土,要浇筑得匀实充分,必须用振捣棒振捣。正是冬天,又值河底风口,刺骨的寒风吹透了钢板和钢筋,钢模筒里,更是周天寒彻,冷得人打战。因为空间有限,他只能穿单衣才能操作。这样的条件,不一会儿就冻透了他的五脏六腑。手握振捣棒,像握住了一根冰柱,冻得十指发疼。振捣开始了。钢模筒里黑咕隆咚,气温迅速上升,混凝土外掺剂的混合气味呛得他喘不上气,模筒里开始缺氧,他喉咙里像塞了一把盐,虚汗一下子冒出来,两腿开始站立不住,抖动。振捣机也在抖动,并且发出尖厉刺耳的啸叫,这是振捣棒碰到了钢模板,啸叫声像水浸泡着他。他的头顶上满是混凝土块,那是导管上部漏下的东西。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滚起来,想吐,他想爬到外面休息一小会儿。但他不能,按操作规程,混凝土每30厘米需要振捣一次。这就是他的脚步,他的行程是在13米以内。还有长长的12个13米,这就是他的全部路程。走这段路程,如进炼狱。
他最后是热,热得大汗淋漓,热得想哭。他不敢停下来,停下来整个工程会因为他而延误。
每次他从模筒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13米高的脚手架上躺着。他的身体像被弄零散了,一块一块地让朔风吹吹,把它们再冻到一块。
队员们争着想把他换下来。他却摆摆手说:这么大的罪,我一个人受就行了,大伙就别轮流受罪了。
13个13米像炼狱一样的行程,贾福顺走下来了。他一个人完成了13根桥柱的任务。
据说他从13米高的桥柱上下来的时候,是被人搀扶着下来的……
原始精神之二:编外管线工
大钟寺桥,长180米,直径700毫米的污水管线开槽,向下挖一米就见水,又遇到流沙层,5天换了两支包工队,因为止不住流沙,迟迟见不到槽底。312队青年突击队队长王俊军主动请战,带着突击队下槽清理。他先皱着眉头看了看现场,心里就盘算出该怎么干才不至于失败的计划。他改变先前两个包工队的施工方法,加快出锹频率。开出槽后,立即用草袋子、木桩撑住流沙,挖出排水沟,将水导人积水坑再把水抽到沟槽外边。只用一天就圆满完成了任务。
接着就是那段长180米污水管的勾管缝任务。这条污水管的直径是0.7米,每根管子长2米,全段掐头去尾共有89个管缝。这活儿又苦又累,即使只在管道里爬行,也会大汗淋漓,何况还要施工。人们都面有难色。王俊军又主动请战,承担了这项任务。
王俊军和工友们穿上胶片衩子,用塑料布裹着胳膊肘,腰里系上绳子,抄起弧形抹子和小水泥桶钻进管子里。他们用胳膊肘和膝盖爬行在管道里,就像战士在火力封锁下匍匐前进。虽说才180米,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征途。等爬到施工地方,仅勾两道缝,桶里的水泥便用完了。晃动一下绳子,让同伴再把自己拽出来,装满水泥再提着小桶爬进去。就这样,不要说多长时间,只是几个来回,王俊军他们两肘和双膝全磨出了血。长长的180米管道里,点点滴滴,斑斑驳驳,洒满了青年突击队员的鲜血!
胳膊肘磨破了又愈合,愈合了又磨破;双膝磨烂了又长好,长好了又磨烂。就这样,他们咬牙奋战了13天,爬行了13天,终于将180米管道的89个管缝勾好,不透一丝光亮才鸣金收兵。
经过闭水试验,一次合格通过。原始精神之三:钢铁战线西北三环工程的钢梁制作在机械公司的厂区进行。三义庙立交桥6米连接钢梁的任务下达给崔少光青年突击队。但是,设计部门还没有拿出设计图纸。怎么办?青年突击队已不是过去以大老粗为主的队伍了,现在他们有大学生、有实践经验很丰富的工人,为争取时间,他们决定自己动手设计。
他们向市政设计院要来钢梁起拱曲线的曲率半径和起拱方程,一米一个点,根据方程进行演算。4个昼夜,他们计算、核对了万余数据,演算纸摞起来有一尺多厚。依照各点的数据,他们按1:100的比例画到图纸上,最后经市政设计院的负责同志审核。他们拿惯了振捣器的手,如今要拿三角尺和图板,劳动形式的转换,是用付出的巨大代价完成的。
有了图纸,仅仅是开端,放大样才是他们真正的工作。放大样只能在户外进行,蹲在毛钢上画出20多米长的一片梁的样子。时值隆冬,为保证丈量精确,操作时不能戴手套,手指接触冰冷的钢板,西北风刀样地吹来,刺骨钻心,手上裂着血口子,但没人退缩。他们先用经纬仪画出基准线,然后一米一个点用三角板标出该点拱度。为保证钢梁上标出的曲拱各点与基准垂直,他们必须在基准线上选出一个点,利用勾股定理,验证该线是否与基准线成直角。放一片钢梁大样,一蹲就是半小时,人都冻僵了。但他们不能停歇,又继续放大下去。就这样,他们共标出5000多个点,画了92片钢板,连成了这条76米长的钢铁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