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学院派毕业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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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牛逼气息中的疲惫

“密特朗的人权外交真的对欧美关系产生重大影响了吗?如果有,如何阐释,如何衡量?似是而非的言辞无法作为学术推断!”“这都什么啊,布什的牛仔形象?这是毕业论文,不是出租车司机侃大山,系统全面客观阐述布什外交政策以及当时对法美关系影响就是了,类似的言辞不要出现在学术论文中。”“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论文评审导师能因为你在这个小院混了三年就让你通过,从前不是没有失败的先例。就算你对未来有怎么样独特的设想,就算你们就业面临着什么样的压力,就算你的职业设想中没有学术的位置,你还是要靠这篇论文毕业拿学位吧,社会上的竞争只会比你在学校里写论文更残酷,一切都没什么捷径,拿出点时间和精神头来!”

拿着学生唐展鹏的毕业论文第二稿,导师赵立群似乎真的着急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整,他们关于论文已经谈了三个小时。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的批评,苦口婆心的诱导。唐展鹏抬头看了一眼敬爱的赵老师,躲在厚厚眼镜片后面那扭曲的皱纹“路线图”都告诉展鹏:今天不是在例行公事地展示“严师”形象,也休想轻易脱身。赵老师在课上讲起巴勒斯坦问题“路线图”时那么淡定,原来他自己不淡定时,脸上也会出现“路线图”。

得恭顺、得虚心、得表现得积极,要不然今天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今天面对赵老师“路线图”呈现在脸上,唐展鹏告诉自己:完了,下午一点“打工”又要迟到了。越说越投入的赵老师直到12点正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唐展鹏告诉自己:迟到大概是难免了;12点33,赵老师的路线图画上句点,唐展鹏告诉自己:去食堂吃午饭是没有时间了。校门口有肉夹馍,买一个上公交上吃吧。

学校小了还是有好处的,展鹏从导师办公室大步流星走到公交车站,也只用了4分钟。唐展鹏就读的袖珍学院,可以说是赫赫有名,这所学院录取分数很高,与人民大学不相上下,而且确实有相当强的教学科研水平,在前几年研究生扩招之前,学生们也有令人艳羡的毕业去向。说它“袖珍”,是因为它只有不到100亩的面积,且流传着许多笑话。有人说,在这里喘口气都费劲,有人说,在学院踢足球千万不能开大脚。还有一个对话体的笑话:

甲——我今天下午去你学院找你吃饭怎么样?乙——好啊,5点钟到就行。甲——不行,我得早一点,我还没去过你们这个牛X学院,你先带我走走校园。乙——没问题,那你4点59到就可以了。

旁人按照经验推断,在这所神秘的学院读研,该是前程似锦。然而,展鹏自己很清楚——此时的硕士已经不是当年的硕士,作为就业面狭窄的国际关系专业,去不了外交部和新华社,就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了。而他这样每天下午从1点钟到8点钟打工,一是他的确感到了就业的压力,用国际关系这个文凭找不到工作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用自己的本科专业法语去试试水,太有必要了;二是,作为一个年满26岁的男青年,经济不能自立,找任何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更别提泡妞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民营经济不是这么好玩的,民营老板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虽然他们经常糊弄客户。展鹏打工的内容就是在这家叫做“红太阳”的培训机构教法语、做翻译、写教案。老板以“实习”为名,将他的工资控制在普通教师的一半,但工作要求没有丝毫降低。迟到,罚款;学生投诉,罚款;教案不全,罚款;翻译出错,罚款。完善的罚款制度证明老板还是很懂管理的。

7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被廉价买断了。讲完最后一个语法——法语间接引语的时态配合,天色已晚了,展鹏虽然年轻,但控制课堂节奏已经比较熟练了。也许因为是周末,虽然已经是晚上8点,三环路上还是车流汹涌。从展鹏的打工所在地——位于17楼的“红太阳”培训窗口望下去,三环路上的车流形成了一个缓慢蠕动的彩色虫子,虫子身体上的每个斑点都透露着行色匆匆的姿态,但北京的交通又让他们不得不慢下来,一点点挪动。有时候,展鹏在想,这些在北京找到体面工作又买了车的人,应该也不是等闲之辈吧,因为即使名校的应届硕士,也在为争取留在这个都市而犯愁,他们短期的奋斗目标,似乎就是未来能加入这个三环的车流,成为彩色虫子身上一根蠕动的毫毛;似乎就是未来也能在前簇后拥的车流中,遭受堵车的考验,并时时不耐烦地京骂一句。可是这样真的快乐吗?如果这样不快乐,是否人生就没有其它的选择呢?

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了。唐展鹏还是很喜欢透过车窗看北京的夜景:华灯初上,闪耀在眼前的霓虹灯汉字样字不断在提醒你,首都就是一个“国字号”单位林立的地方,“国家xx局”、“中国xx总公司”、“中国xx会”,貌不惊人的一座楼,可能是一个名称吓人的某机构的办公地,当夜间所有单位都用霓虹灯把自己牛X名字报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被牛X包围了,这样就算是坐公交,好像自己也沾了一点牛X的气味。北京土著大概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不像从县城考上来的年轻学生,公交车上,有一个穿着公交公司制服的中年男性,傲视群雄一般扫着窗外的各种牛X,不时给坐在他身边的乡下亲戚提示几句:这地儿以前是什么什么部委的地方,爷小时候还在这墙根撒过尿。

到了宿舍,已经9点多了,一晃暖瓶,空的,开水房关门。寝室里,刘铭铭继续搞外交去了,姜晓辉依然是牌桌上吆喝地最响的那一个。因为吵闹,最近疯狂做兼职翻译的宋雷只好抱着电脑躲到自习室,不到熄灯前2分钟,他是不会回来的。隔壁寝室有给异地的女朋友打电话的,展鹏好奇的是,他们几乎每天都花着电话费吵架,却为何总也不分手。牌桌上,一个王俩二被憋死了,那位奇葩仁兄用最具想象力的脏话把自己骂了一通,电话吵架的那位又在讨论买房子的事情,不过,这些嘈杂对展鹏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催眠,尽管讲了一下午课,还没来得喝水,嗓子还在冒烟,但大脑却发出信号——睡吧宝贝。三分钟后,展鹏已经响起了鼾声。熄灯前的热闹又增添了新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