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月何处:欧阳自远与中国嫦娥工程
21668700000001

第1章 序

题记——

我感佩那些能发现风阵起于青萍之末的人,那些能扼某种潮流乃至狂澜于无声的人,那些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眼睛里理性总像一潭澄澈、宁静的秋水的人。

他们的关注与努力,初始时可能有些细微与模糊,或许还是从自己的爱好出发,或与自身的利益有关,但他们一经出发,便与个人利益渐行渐远,与国家的脉动、民族的器宇愈行愈近。无数的事实显示,这些人加在一起的力量的总和,远远要比那些曾令风云变色的大人物,更能有力地改变世界。

心月何处,心月此处!

开篇的话

2004年2月14日,中国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醒目的位置上刊登了一条新华社题为《中国启动探月一期工程总投资约14亿元》的消息。

我们的民族基因里一向少科学精神,多浪漫情怀。一说到是探月,许多国人马上想起的便是“嫦娥奔月”的故事,恰恰该期工程也被命名为“嫦娥一期”。

大概还会想起吴刚伐桂,砍了又合,合了又砍;倒骑毛驴的张果老被夹在桂树中难以动弹,以及广寒官里捣药的玉兔……

凡是升了太空,不管是火箭、卫星,还是飞船,历来国人皆视为我国国力强大之象征,总能够大大地睥睨天下、扬眉吐气一回。比起它们,探月工程因触动了我们民族文化中一块温暖的软膜,可以预料,“嫦娥一期”成功后,它带给国人的不仅是豪情满怀,还有一种期盼千年、宛若与华夏嫁去太空的女儿终于打了一回照面的亲切……

许多国人却忽视了这份官方权威文告中所透露出的一个最重要信息。

此前,中国的人造卫星、载人航天都是绕地球运转,“神舟号”飞船的轨道离地球大约300—400公里。杨利伟乘坐的“神舟五号”飞船,升空后10分钟即到达既定轨道。要发射卫星探测月球,乃至乘飞船登陆月球,必须进入月球轨道,月球离地球平均距离约为38万公里,以1969年美国发射的“阿波罗”飞船每秒11公里的速度,经过曲折的航程后,再进入月球轨道,至少得三天三夜。

在中国航天领域里,经过几代人艰苦卓绝的奋斗努力,无疑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无论是我们的卫星,还是飞船,都还在围绕地球运转,中国还没有离开地球。杨利伟们透过舷窗,总能看到飞船外那颗硕大、壮丽、太空中鹤立鸡群般的地球,一股股惊叹故园、珍爱故土的温馨感,如暖流一样打湿了这些从严酷的训练中扑打出来的铁汉子们的情怀……

中国的宇航员们还没有看到地球在飞船外急速退去,从似乎能触手可及,退为足球那么大,最后小到如夏夜星空中常见的一颗星星。

中国的宇航员们也远没有美国宇航员到地球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旅行的经历,尚难体验“我这是在哪里”“我还能回去吗”的无助感乃至无根感……

发射人造地球卫星、载人航天和深空探测是航天活动的三部曲,“神舟”系列载人飞船的成功发射,标志着我国已经初步完成前两个阶段的基础任务,而“嫦娥”绕月探测工程的启动,将是中国实现深空探测零的突破的最佳选择,这意味着中国的目光已经投向月球以及更深远的外太空。

若从1969年7月16日“阿波罗11号”登上月球算起,“中国的目光”比起“美国的目光”晚了近四十年。

从在经过十几年的偃旗息鼓后,1989年时任总统的老布什宣布美国要重返月球算起,“中国的目光”也比“美国的目光”晚了近二十年。

“嫦娥”绕月探测工程一旦成功,在时下已有美国、欧洲、俄罗斯、日本的国际深空探测俱乐部里,中国总算有了一席之地,可与中国前后脚要挤进来的还有印度。

在中国,要形成、转变国家意志层面的目光——从“八亿人口,不斗行吗?”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反帝反修”转移到“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转移到市场经济……其艰难往往不亚于打一场不见炮火硝烟却比炮火硝烟更为惨烈的战争。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抵上安定下来。但从“GDP”崇拜、经济上去了一切就好办了,转移到“以人为本”、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协调、和谐发展,前前后后也费去十几年时间。其中昏官们折腾掉的冤枉钱与被贪官们黑掉了的血汗钱,可以天文数字计;而该汲取的种种教训,也像近些年动辄发生吞噬去几十、上百条性命的矿难一样撕肝裂胆,刻骨铭心!

我感佩那些能发现风阵起于青萍之末的人,那些能扼某种潮流乃至狂澜于无声的人,那些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眼睛里理性总像一潭澄澈、宁静的秋水的人。

他们的关注与努力,初始时可能有些细微与模糊,或许还是从自己的爱好出发,或与自身的利益有关,但他们一经出发,便与个人利益渐行渐远,与国家的脉动、民族的器宇愈行愈近。

无数的事实显示,这些人加在一起的力量的总和,远远要比那些曾令风云变色的大人物,更能有力地改变世界。在前者“水滴石穿”却往往是大音稀声下形成的国家意志,总能够与日月同光,与天地久长。

还记得半个世纪前不屈不挠的马寅初吗?他北大校长可以不做,社会名誉、地位可以不要,面对康生恶狠狠的训斥:“你究竟是马克思的‘马’?还是马尔萨斯的‘马’?”他仍独自坚持真理,坚持学术的自由论辩,认为中国应该节制生育,结果历史证明“错批一人,误增三亿”,马寅初当年的学术观点是正确的。

还记得二十世纪末南方的乡野间一个叫李昌平的年轻人,在一封给国务院总理的信中,他用短促的12个字,浓缩进亿万农民的辛酸与悲愤:农业真难!农村真苦!农民真穷!从此“三农问题”石破天惊,衮衮诸公寝食难安,才有2005年全国各地陆续一风吹去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农业税,以及2006年更大响动的举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之盛……

中国的目光又是怎样转向浩瀚无涯、深奥无穷的太空的呢?

在那里不仅有让中国人为之赞叹、为之遐想、为之寄寓、为之憧憬,千秋万代下来已积淀为一种厚实的文化现象的月球,还有在太阳的八大行星中光亮幅度超常、被许多地球人期待有高级智慧生命发生的火星……在西方,尤其是在美国,《火星任务》、《火星叔叔马丁》、《火星人人侵地球》等关于后者的科幻电影、小说,可谓满坑满谷。

新华社的那条消息发布后,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访谈、报道此次探月工程的来龙去脉,种种意义。越来越多的有心人,在这些冷静的或亢奋的、铺张的或节制的文字中,发现一个过去很少出现的名字——欧阳自远。

他的身份是中国绕月探测工程应用科学首席科学家,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研究所研究员,国家天文台高级顾问,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尽管此前——因为性格,也有职业特点的关系,一直为人处事低调,欧阳自远不一定会认同上述的“他们”在改变世界之说。各种公开、私下的场合,他一直强调自己为探月工程最终实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一个中国人、一名中国科学家的本分;

尽管探月工程是一个有着河川蛛网般密集的分系统、子系统的国家工程,整个系统有包括许多科研机构、高等院校、企业在内的约十万人,其中有众多的两院院士和专家。在这台无形运转、却必须有着瑞士钟表一样准确、精密,彼此契合完美的庞大机器里,强调理解、团结与合作,无疑比什么都重要……

欧阳自远,却还是如驴子如马,被社会各界热情、盛情的缰索,非得牵出来遛遛不可。

我查了一下2005年他的学术报告及各种讲座活动的统计,其中——

5月4日在南昌大学,该校1000余师生参加。

5月19日

在上海市科协“科学与艺术”讲坛,有该市科技界、艺术界代表八百余人聆听。

5月20日在复旦大学,该校八百余师生参加。

7月11日

在遵义市科协,该市科协2005年学术年会的全体人员聆听。

7月12日

在贵州省科协,贵阳市八百余名青少年参加。

10月9日

在天津理工大学,该校一千二百余名师生聆听。

10月19日

在武汉中国地质大学,该校两千余名师生参加。

10月21日

在武汉大学,该校一千二百余名师生参加。

10月27日

在合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该校一千二百余名师生参加。

10月31日

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该校一千余名师生参加。

12月3日

在香港科学馆演讲厅,有香港市民和学生代表一千余人聆听。

12月4日

在澳门大学文化中心,有澳门市民和学生代表一千余人聆听。

12月13日

在北京大学研究生会,为北京大学师生作“创新中国”系列讲座第一讲。

出场最密集、其航空旅程最多的是在11月。

从电视上看到,这一年被到处请去做报告的还有驾驶神舟六号飞船成功返航的费俊龙、聂海胜两位。

这一年在中国大陆的文化版图上,还有几道不可不说的突出风景:

一是长袍马褂、三叩九拜、青烟

在香港作探月工程报告黄卷纷纷登场,一个以尊孑L读经为主打内容的“国学热”骤然升温。

二是几乎城市的少男少女们都在为“超女”而如痴如狂,“粉丝”、“钢丝”等一大批新造的词汇让许多年纪大的国人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再就是巨资打造的巨片《无极》,在蝗虫一样汹涌扑来的媒体上,先是被捧成一片绚丽无比的彩色气球,很快又被纷纷抛出的弹丸、板砖给打成了遍地的鸡毛……

地上的,地下的。靠谱的,不靠谱的。有边的,无极的。春光乍现打包处理的,残山剩水亦宝刀不老的。煞有介事让别人一边乐的,何必当真自己当场乐的……

不管你是喜欢还是回避它们,在它们宏大、华丽又远离意识形态的包装下,大概都掩盖着时下中国种种剧烈且复杂的社会情绪,还释放出一种百无聊赖、越走越窄的文化信息。

2005年里,内涵集中、单纯,在民间不会引起各界别、各年龄段的人什么争议,且能巨浪磅礴般涌起我泱泱大国豪情的,大概只有“太空热”了。

欧阳自远的学术报告及讲座的主题,大抵都不脱国际上深空探测的回顾与我国的月球探测工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听众们,无不有兴趣问他最多的是两个问题——

一个学地质的人,怎么“想入非非”去了天上?

而这“想入非非”,又是怎样变成了国家的一项重大航天科研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