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国在西路军中的不平凡经历
黄景渊史溶
王定国,全国政协委员,谢觉哉同志的夫人。50年前,她作为一名红军战士,在西路军中的不平凡经历,雄辩地说明了,坚定的共产党人在身处逆境时,也能坚守革命信念,顽强斗争,为革命做出贡献,为人民所崇敬。
一场血战
1936年10月下旬,红四方面军三个军的两万余将士,奉命在甘肃靖远县渡河,11月正式组建为西路军,挺进河西走廊进行西征。
王定国在西路军总政治部所属的前进剧团担任道具股股长。这个剧团是红军时期有数的几个革命文艺团体之一,著名戏剧家李伯钊曾担任过剧团的领导,廖承志、朱光等同志都参与过剧团的工作。在长期的战斗生活中,剧团担负着既是宣传队、工作队,又是战斗队的繁重任务。
11月底,剧团随西路军总部进驻永昌县城。12月5日,剧团奉命到东二十里铺慰问从古浪撤退到此地休整的红九军。西路军进入河西走廊后,红九军在古浪首战失利,损兵近半,剧团同志对此无不感到悲痛,现在要去慰问红九军,大家争先恐后报名参加。
5日清晨,在红九军一个武装班的引导下,剧团向东二十里铺进发。当时没有运输工具,服装、道具、幕布、风琴、汽灯等等,全靠人挑肩扛。每次行军或演出,王定国和股内的同志更是倍备受辛苦。这时,王定国和许多党员同志像往常一样,行军途中还要照料着一些体弱的女同志和小演员们。由于红九军的失利,大家的心情很沉重,队列里没有往日又唱又笑的气氛,默默地快速前进着。时近中午,剧团刚刚到达二十里铺,忽然,几里路外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群头戴大皮帽、手舞马刀的马家骑兵,迎面狂呼乱叫着冲将过来。剧团迅速撤进附近的一所大庄院。当年这一带这样的大庄院是很多的,四周是又高又厚的院墙,四个角上还有角楼,宽阔的院内有座三层木结构的大楼房,远远望去,活像一个错落有致的大碉堡。剧团就在这里和敌人展开了一场血战。
根据情况判断,红九军军部原来就设在这里,由于情况突然发生变化,来不及通知剧团就转移了。不大工夫,庄院外人喊马叫,马家骑兵已将庄院包围,果然,敌人是来偷袭红九军军部的。
剧团领导决定将错就错,将敌人兵力吸引住,掩护刚撤离的军部转移到安全地带。院外误认为包围了军部的敌军,不断抽调兵力增援,并急电邀驻武威的中央军航空队派飞机前来助战。敌人从三面轮番扑向庄院。红九军武装班和剧团有战斗力的同志,在院内和角楼上迎击敌人,其他男同志和强壮的女同志在二楼设了第二道防线,王定国和几名女党员将体弱的同志和小孩子集中到三楼。由于武器弹药缺少,他们将院中的砖头瓦块都搬到楼上,作为备用的武器。剧团同志凭着有利地形,将敌人放近,集中火力猛击,在二三线的同志敲响出声的器皿,呐喊助威。
经过一场紧张的战斗,敌人留下一片尸体,退了回去。下午3时许,总部得悉后派来红军骑兵接应,掩护剧团突围。此时敌人也得到了新的增援,正准备新的进攻。由于红军骑兵的马匹不少是刚从敌人那里缴获来的,敌骑兵见了认识,他们忽然打起口哨,吆喝着暗号,这些马匹听见后,立即向敌人阵地跑去,红军战士不少人被摔下马来,惨遭敌人射杀。剧团政委易维精看着眼前发生的令人痛心的场面,含着眼泪向冲到庄院墙下接应的红军指战员喊到:“同志们,谢谢你们,大门被敌人火力封死了,院墙这么高,跳下去非死即伤,敌人已包围过来了,你们赶快退回去吧。再晚,你们也出不去了。”几经催促,红军指挥员无奈,挥泪领着余下的骑兵退回去了。军委某部副部长武杰同志当年参加了这次接应剧团的战斗,回顾这段往事,至今仍感叹不已。
接应的部队撤走后,敌人更加疯狂起来,他们从四面逼近庄院,同时发起进攻。这时中央军的两架飞机也来了,一次次向庄院俯冲。敌我力量悬殊,庄院内的红军一批批伤亡。剧团政委易维精、政治指导员廖赤见(女)、队长王贤臣、导演任弼璜(任弼时同志的哥哥),九军武装班十几位同志,都相继牺牲。二线的男女同志接替烈士们继续战斗,直打到日落西山。
夜幕降临后,狡猾的敌人偷偷摸到庄院大门外,点火烧着了大门。此时院内弹药已尽,敌军蜂拥着冲了进来。敌人手执马刀,见人就砍,剧团余下的同志,拾起棍棒和砖头、瓦块,与敌人死拼。这时,一个敌军官看见满地的乐器,分辨出拼杀中的女同志和小孩子,立即大喊道:“上当了,上当了,这不是九军的军部,是个戏班子。”敌人的屠杀这才停息下来。
马家军在院中燃起堆堆篝火,照得满院通亮,然后楼上楼下四处搜捕,王定国和幸存的30余位男女红军,都被搜了出来。
营救同志
王定国与被俘的30余人,被敌军押送到武威新城,关押在敌酋马步青的司令部驻地,后又转押到青海西宁。同志们自被俘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脱敌人的罗网,重新返回红军部队去。当时的王定国虽然只有22岁,但已经是经受革命斗争锻炼和苦难生活磨炼的老战士了。她是四川营山人,是个雇农的女儿,六七岁就参加繁重的生产劳动,两个妹妹未及长大就被活活饿死。1929年父亲去世,无钱安葬,卖了弟弟才买了棺木把老人掩埋。家中无法生活,另一个弟弟出外当兵,她也被送了人。苦难的童年,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埋下了对旧社会仇恨的种子。
1930年,川东地下党负责人杨克明同志,来到王定国的家乡营山县安化场开展地下工作,她的舅父参加了秘密农会的活动。当时王定国在别人家里过着痛苦的生活,后来又被卖掉。舅父卖了牛,又和杨克明同志四处筹款,才将她赎回来。挣脱了封建压迫的王定国,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全身心投入党的秘密工作。十五六岁,就被单独派往附近各地去建立秘密联络点,充任交通员。她的家成了杨克明同志的掩蔽所。营山县的农会越发展越大,拥有5000多会员。1933年,红四方面军来到她的家乡,县上成立苏维埃政府,她被选为内务委员会负责人,后又做巴中县保卫局的负责工作,不久正式编入红军队伍,爬雪山,过草地,转战数省。多年的革命实践,使她增长了才智和胆略,积累了革命斗争的经验。
现在,王定国虽然被俘了,但她处变不惊,沉着应付险恶的环境。剧团的负责干部都牺牲了,王定国深深感到在这种艰难的时刻,自己作为参加革命多年的共产党员,要积极行动起来开展工作。她和几位身份未暴露的党员同志秘密商议,首先稳定同志们的情绪,不灰心,不急躁,学会在特殊条件下与敌人进行斗争;要尽可能保全同志们的生命,能多一个同志活着回陕北,就是为革命保存了一份力量。
1937年3月,西路军在祁连山区遭到了最后的失败,成批成批的被俘红军,被押送到甘肃的张掖、武威和青海的西宁等地。马家军集体屠杀被俘同志的暴行,时有发生,一时间,这些地区腥风血雨,一片白色恐怖。敌人对剧团的被俘人员是另一种手段,他们妄图变剧团为他们所用,编为所谓的“新剧团”,为他们跳舞唱歌,因此,剧团相对安全。王定国等人借机抢救战友,将一些敌人重点搜寻的红军干部,掩护进剧团。
一天,刚来到剧团的女红军小战士蔡德贞,悄悄告诉王定国,张琴秋也被俘了,现正在羊毛厂做苦工。王定国听后焦急万分。张琴秋是红军中有名的女将领,早年留学莫斯科中山大学,西征时任西路军政治部的组织部长。张琴秋被俘后机智地化装、改名,自称是一名炊事员,名叫苟秀英。保护张琴秋的安全是件重大的事,王定国立即和几位党员同志商议,想出了一条计策。她们多次向敌人提出:剧团多是南方人,不会做面食,急需找一个炊事员做饭,羊毛厂有个苟秀英,是会做面食的炊事员,要求派她来做饭。于是,张琴秋顺利地从羊毛厂来到了剧团。在王定国她们的周密安排和尽力掩护下,张琴秋虽在敌人眼皮底下,但始终未被敌人发觉。相反的,由于张琴秋的到来,加强了党的核心力量,鼓舞了大家的斗志。
5月,敌人为了分化剧团的力量,便于控制,决定把剧团的人分为两半,王定国与10多位同志又被押送到甘肃张掖,被看管在敌旅长韩起功的司令部。王定国很快发现,有不少被俘同志被强迫在此当兵。她设法接近这些人。她与在电台当兵的邱均品几次交谈,彼此很快建立了信任。有一次,邱均品约王定国在僻静处见面,对王定国说:“经过这一段对你的了解,我们甘州地下党支部决定吸收你参加,现在正式通知你。”王定国高兴地几乎跳起来,急切地说:“让我干什么?支部分配任务吧!”这是西路军失败后,被俘同志在敌人营垒中组建的第一个地下党支部,确定的任务是:联络同志,积聚力量,等待时机。邱均品还对她说:“你是支部的第一位女同志,主要在女同志中开展工作。”支部的同志都是红小鬼出身,当年都是20来岁的青年,在他们大胆、热情而又谨慎的工作下,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在被俘和流散的同志中秘密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在敌人的心窝里掌握着敌人的动向,为营救落难同志发挥了核心作用。
张掖县县长马鹤年常到韩起功的司令部来办事。这位县长思想开明,同情红军,对马家军常有不满言论。一次,马县长悄悄告诉王定国等几位女红军说:“在我们县监狱里关着几个红军,是马家军寄押在那里的,这些人年岁较大,都上了重镣,不知道是红军中的什么人?”王定国听了心头一惊,急切想弄清这是些什么同志,便编造了一个借口,说她有个舅舅没有下落,想去监狱看看,是否关在那里。马县长答应了她的要求。
一天,王定国和剧团的三位女同志一起来到县监狱,她们在那里见到了过去的老领导——西路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刘瑞龙,得知狱中共关押八名红军干部,也建立了地下党支部。她从监狱回来后,立即向地下党支部作了汇报,支部书记刘德胜设法到监狱去看望,正式和狱中的秘密支部接上了关系。狱中伙食极差,支部通过王定国一面向马县长反映意见,一面在剧团同志中募捐,买了一些营养品、日用品送到监狱。支部还派了两名女红军装扮成修女,到监狱中为受难同志治疗冻伤。在她们的积极努力下,狱中同志的境遇得到了改善。
同志们最为急迫和苦恼的是,不知到哪里去找上级党组织!就在这个时候,兰州八路军办事处党代表谢觉哉同志派人来到了张掖。来人是一位宗教人士,就是高金城先生。地下党支部通过高金城和上级党接上了关系,从此,支部在兰州办事处谢老的领导下,以高金城开办的福音堂医院作掩护,秘密开展起营救红军的工作。为了方便工作,高金城出面,将王定国和另一位红军女战俘徐世淑暂借到医院作护士,以公开的身份进行活动。在支部领导和高金城先生的协助下,大家四处寻找失散的红军,短短两个多月,使不少同志被送出去,狱中的八名红军干部也密报到兰州办事处,后来被营救出四人。
逃脱虎口
一批批被俘和失散的红军悄悄地离开了张掖,这引起了敌人的怀疑,他们感到这是共产党地下组织有计划的行动,在外面公开活动的王定国,引起了敌人的怀疑。敌人一时拿不到把柄,便想出一条毒计——逼婚。
从青海押来张掖的剧团女同志,大多数已先后被强迫去做了敌人军官的妻妾,每次都是生拉死拽弄走的,有时一辆毛驴车就拉走两个,情景十分悲惨。一天,敌人叫人赶着毛驴车来拉王定国,敌人以为这个弱女子一定会乖乖听话,哪里料到,王定国破口大骂,又打又闹,拼死反抗。但是,敌人并不就此罢休,过了些时候,有几个敌兵拿着绳索闯进福音堂医院,见了王定国,就要上前捆绑。高金城先生闻讯赶来,严词斥责,这伙人慑于高院长的威望,不得不离开。
为了王定国的安全,地下党支部的同志和高院长商量。叫王定国赶快撤走。经过精心安排,为麻痹敌人,高金城大大方方地将王定国还给韩起功,王定国从容镇定地回到了敌旅司令部。但他们没有料到,第二天的晚上,王定国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高院长早已联系好一队运粮的马车,准备了上路的一套修女服装,她悄悄地上路了。马车队一路东行,几天后到了武威,王定国停在城外的路边上,搭上了一辆运货的卡车,终于来到兰州。当她跨进南滩街54号八路军办事处的大门时,真是激动万分。啊,回到家了!从被俘到现在,已整整10个月,经历了怎样的千难万险啊!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王定国见了自己深深敬慕的革命长者谢觉哉同志,谢老也记得在长征路上曾经相遇过的这位女同志,向她表示亲切的慰问,王定国不觉已热泪盈眶。由于工作需要,王定国留在了兰州办事处工作,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在共同的战斗中,谢觉哉和王定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最后结成革命伴侣。
录自《人物》杂志198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