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军机大臣地位祟高,但无如六部等官员的实权。他们的职责是:“掌书谕旨,综军国之要,以赞上治机务,常日直禁庭以待召见”,即使巡幸外地,亦如内廷。具体规定每天寅时(3~5时),军机大臣入直,办事完毕,由内奏事太监“传旨令散”。每天皇帝召见没有定时,或一次,或数次。召见时,皇帝“赐坐”,将“未奉御批”的各处奏折进呈,等候皇帝钦批,“承旨”毕,即退出。凡皇帝的“明旨”,由军机大臣拟写,下发到内阁;凡不宜公开的“密谕”,经由军机大臣“封交”兵部,视事之缓急,或“马上飞递”,或四百里、五百里、六百里不等,传送到各地。军机大臣的职责概括起来就是“承旨”,说得通俗些,不过是上传下达,当面替皇帝起草文件,或记录皇帝的指令,再向有关部门传达。这些工作,实际是充当了皇帝的侍从秘书。军机章京有满汉人,负责缮写谕旨、记载档案、查核奏议。满人抄写满文,汉人抄写汉文。这也是文墨秘书性质。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身处权力的核心,却无任何决策权,不能作任何决定,一切听命于皇帝,完成皇帝交办之事。
最后,特别要强调的是,军机大臣的工作具有高度机密性。军机处不似一般的衙署,它需要保密,并时刻同皇帝保持直接联系,军机大臣要留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以便随时而快速地应召入官。因此,军机处便设在隆宗门内,靠近内廷,既与外廷隔绝,以杜绝人来人往泄密,又以离皇帝居处甚近,而召见便捷。“军机为枢密重地,非有特召,不许擅人”。如敢私人,或私自会见军机处官员,随时纠劾论处。军机大臣办公的地点,亦随皇帝的行止而定。如皇帝驻跸圆明园,其军机处则设在园内左如意门内;如在西苑,军机处则设在西苑门内。如皇帝出京远行巡视,途中暂驻处,称为“行在”,或抵达目的地,其暂居处又称“行宫”,军机大臣皆随往,在行宫门“直房”,或设蒙古包为其办公处。不管在何处“入直”,都属皇帝的禁区。军机处没有固定衙署,具有机动性,只有在京城,才有较稳定的办公地点。从皇帝召见军机大臣议事,更见其机密性。世宗每次议机要大事,只“独见”一名军机大臣,其他军机大臣不得参与。因为每个人的记性有强弱,理解能力深浅不一,文字表达能力也有高低之分,只召一人“承旨”,其中也有力所不能,转述世宗口谕,或据世宗指令撰拟圣旨未必尽合本意。至乾隆初年,始由“独见”变为军机诸大臣“同进见”,依靠合作,才避免“独见”的弊端。
军机处的高度机密性,还体现在对其印信管理极严。军机处初无印信,至雍正十年(1732)三月,世宗命铸军机处印信,交由内阁大学士办理。据此,内阁大学士提出:“办理军机处密行事件,所需钤封印信”的印文拟为“办理军机印信”,由礼部负责铸造银质印信,贮于“办理军机处,派员管理。”启用印信事,应行文各省及西北两路军营周知。世宗予以批准。印信贮存处,前引《清世宗实录》所载,“贮办理军机处”,自行收贮。有的书则说“藏于内府”,还有的说,藏于“内奏事处”。大抵初定由军机处自贮,为防止私用印信,加强管理,遂改贮他处。其管理办法,《清实录》仅载“派员管理”,参之其他记载,则见其详。用印时,“皆立时请印出,大臣监视。用毕随即缴还,盖防偷换弊也。”有的记载更详:用印时,由当日值班的军机章京持镌有“军机处”三字的金字牌赴“内奏事处请印”,然后又凭此金牌向领班军机大臣请开启印匣的钥匙,在他们的共同监视下,打开印匣用印毕,金牌交给领班章京,开印的钥匙仍交领班大臣保管,印信当即送回原处。印信分程序管理,相互制约,相互监督,无论职位多高、权重多大的官员,都无法私自动用。管理极严,于此可见一斑。
军机处经历了不断发展,以至完善的过程。如前已述,当初是为应对西北青海用兵的特殊需要而设,其职责是专办军务,以办事迅速而机密收到了巨大效果。以前,办一件事,经各部门周转,至上层还经内阁、议政王大臣会议等商酌,最后才到达皇帝,已迁延许多时日。其中如扯皮、推诿、拖沓等官场陋习,已习以为常,办事效率低,各部门经手,也谈不上保密,无法保证皇帝的意旨得到迅速落实。自军机处设立,所得效果是世宗始料不及的。他看到,任用军机大臣,摆脱了朝廷中各官僚机构的牵制,更重要的是,他发号施令可以直接下达到任何地方任何部门,从而把国家机要大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可以随意运用权力而不受阻滞。因此,世宗将军机处专办军务逐渐扩大到国家政务,发挥它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指导作用。至高宗即位,不但没有撤销这一特殊设置,还在不断加强,进一步完善,遂成为清代一项重要制度,把中国两千余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发展到了顶峰。直到清逊国前夕,才在全国改制浪潮的推动下,被迫撤销,一劳永逸地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要认识清代封建专制的特点,以及它对中国封建专制政体的发展,不可不研究军机处在清代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与作用。
在军机处设立之前,国家权力分散到中央各个部门,不能高度地集中于皇帝之手。自明太祖时,设立通政司,凡内外章奏,“皆须于其司挂号后,始能达人九重(皇帝)”,这给宰相专权创造了便利条件。因为宰相选用私人亲信专主通政司,凡地方到中央各部门官员的一举一动,尤其参劾、举报等机密事,宰相控制通政司,“无不先知”,还没等皇帝知道,很快就泄漏出去,致使许多大臣因而受到处罚。尽管如此,仍不能根除这一弊端,根源就在于体制的欠缺,是无法根除的。及至设军机处,才把国家权力高度集中起来。在中央,各部、院、寺、监,以及九门提督、内务府;在地方,各省总督、巡抚、学政、提督、总兵官、盐政榷使、将军、参赞、办事大臣,直至周边属国,“有事无不总汇”于军机处。来自各个方面的章奏,改为“以折代本”,送“奏事处”,再径达军机处拟旨,直接由世宗亲笔批发。甚至内阁翰林院撰拟皇帝旨意,有不恰当或不符合要求,未能准确表述皇帝的本意,也将下到军机处“审定”。属于一般例行陈奏,不属机密,“用疏”送通政司,再下达到内阁拟旨。很清楚,自明初以来所重内阁,在经历了近三百年的演变,至此,其权转移至军机处,而内阁大学士必充军机大臣始得参与政事。所以,清代“军机大臣之任,最为繁重。”
军机处创设后,就使中央体制及其运行机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先经由内阁及有关部承旨、承办的事,改为由世宗亲书谕旨或口授、军机大臣承旨撰拟,直接“廷寄”各地。原为朝廷权力中枢的内阁,自此变成有名无实的机构,大学士位阶崇高,却无事可干。同时,也把清初独创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置于无用之地,无大政可议,有其名而无其实,实际已被变为“虚衔,并无应办之事,殊属有名无实。”迟至乾隆五十六年(1791),这个存在了一百五十余年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终被撤销。
在削弱乃至排除内阁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参与国家政务的决策权后,皆“总汇”于军机处,而军机处则牢牢地控制在世宗之手,如“人之使臂,臂之使指”,一切权力皆由世宗自操,军机处官员真正成了他的办事人员,惟世宗之命是从,如世宗所说:“生杀之权,操之自朕。”世宗建立了君主独裁的政治体制,把封建专制推向了顶峰。比较明清两代的内阁与军机处,很明显,明时内阁,权属于阁臣,对君权尚有很强的约束力;军机处虽为政府权力的“总汇”,其权属君主,故对君权没有任何约束力,相反,军机大臣处于层层制约与皇帝的严格监视之下,无不小心谨慎,奉公守法。历代曾屡屡出现的权臣专政、外戚专权、宦官干政等难以克服的政治弊端,自世宗设军机处以后,自行根绝。仅此一点,其父圣祖也稍显逊色。圣祖时,犹有鳌拜、明珠、索额图等人擅权,稍作威福,虽未酿成大祸,也暴露了历代通常所见的弊端。世宗设军机处,建立了君主高度专制的运行机制,保证了中央集权,实行了政治上与思想上的“一元化”统治,特别是最高层的统治集团维持了长期的稳定与统一,避免了由此而引起的政治动乱和社会骚动,给百姓带来了持久的休养生息,推动着社会向繁荣的方向前进。因此,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世宗创设军机处所带来的始料不到的后果,不无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