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穗另换一盏热的参茶端给太夫人,道:“若不是正月十五那天和颜九小姐言语交锋,我也误相信这些传言。”
太夫人抿了半口参茶,也感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传言大多不可信的——今日颜九小姐首次出现在那么多贵妇人面前,那些人呐,个个都是眼尖的,恐怕颜府想藏也藏不住了。”
陈穗道:“祖母说的极是,宴会上安顺伯夫人说,颜九小姐谦和豁达,言行皆有章法,小小年纪就有一股大家气度,席上诸位夫人也对颜九小姐赞不绝口,一时间反而没有人提起今日的主角颜三小姐了。”
“其实颜九小姐出众只是原因之一,其二嘛——。”泰宁侯夫人讽刺一笑,道:“你以为那些人愿意参加一个半吊子嫡女的及笄礼?不过是借着夸正牌嫡女颜九小姐,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陈穗扑哧一笑,道:“同去的各府小姐们,也多和颜九小姐说话,今日颜如玉和新任鸿胪寺少卿姚大人府上的三小姐姚知芳也去了,两个人几乎和颜九小姐形影不离,帮着引荐各府千金呢。”
“还有——。”陈穗看了看泰宁侯太夫人的脸色,低声道:“英国公十小姐张莹,似乎和颜九小姐格外投缘呢,当场就邀她下个月去国公府赏新荷——这个邀请,连今日正主儿颜三小姐都没有得到。”
泰宁侯太夫人倒没觉得意外,只是淡淡说:“恐怕是英国公太夫人要孙女这么做的,拐弯抹角的要见颜九小姐,唉,我这位老姐妹啊,到底放不下那些老黄历,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时光飞逝,眨眼半年过去,颜府渐渐除了服,门口的白灯笼换了红的,上上下下都换了鲜亮的衣服首饰,整个颜府都焕然一新。
但是对于五房姬妾们来说,这表示暂停了九个月的夺宠大战重新开始——颜五爷九个月大功孝期已过,要争宠的、要怀孕生孩子的,都指望着老爷能歇在自己院子里呢。
那日,颜五爷回来的极早,先是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而后去外院的学堂查看儿子、侄儿们的功课,最后到泰正院和五夫人杨氏以及双胞胎一家四口气氛融洽的吃了顿晚饭。
晚饭过后,杨氏暗示杨嬷嬷要儿子女儿赶紧回房,读书的读书,做针线的做针线,自己则沐浴更衣,重施脂粉,给丈夫端了碗搀着补药的参茶。
颜五爷喝下参茶,和杨氏叙了些闲话,而后站起来说:“你早些歇着。”
言罢,就出了门,朝着莫夫人的东轩阁方向去了!
杨氏气得将颜五爷喝过的茶盏摔得粉碎。
莫氏闺名叫做莫幽兰,东轩阁是颜五爷亲自取的名字,取宋代诗人苏澈的“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留我香”之意。
听闻颜五爷往东轩阁里来了,莫夫人换了一身素白中衣,将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发髻堆在头顶,只用打磨光滑的竹簪簪住。
曾几何时,颜五爷意乱情迷时说:“我最喜欢拔下你头顶的簪子,看着满头青丝倾泄而下的样子,如浣花溪溪水流淌般,好美。”
颜五爷刚进院子,就听到箜篌空灵如天籁般的声音,还有莫夫人低吟浅唱那首《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但见院子花架下,莫夫人坐在一架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的凤首箜篌旁边,低眉顺手拨动着箜篌的琴弦,朱唇轻启,声音婉转缠绵。
颜五爷一怔,初在教坊司见她时,也是这般坐在凤首箜篌旁边低吟浅唱,清丽脱俗如神仙妃子般,顿时一见倾心。
“已到夏末,外头有些冷,怎么还穿着单的呢。”颜五爷怜惜的扶着莫夫人起来。
莫夫人轻叹道:“睡不着啊,就弹弹箜篌。”
“还是在为品莲的婚事担心么?”
莫夫人点点头,峨眉微蹙道:“不上不下的,真是愁人。”
颜五爷牵着莫夫人的手进入卧房,道:“莫要太操心了——横竖我还有几个不错的学生呢,他们尚未婚配,品行才学都还是不错的。”
莫夫人那里看得起那几个寒门子弟?但也不敢直说,只是道:“再看看罢,哥哥和安宁公主也再帮忙呢。”
言罢,莫夫人脱去了中衣,里面只穿着轻薄的纱衣。
颜五爷又是一怔,方才月光之下,箜篌之侧的女子是多么美好,而到了卧房,怎么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轻薄的纱衣残酷的透露出了莫夫人的年龄,下垂的胸部,腰臀已然开始松弛,烛光下,额头和眼角的细纹是那么的明显。
颜五爷眨了眨颜,面前依旧是体态开始臃肿的中年妇人,见自己发愣后,她的眼神慢慢有了不自信、愤狠与绝望。
当初那个窈窕羞涩、眼睛明亮的少女早就一去不复还了!
颜五爷淡淡道:“快要入秋,你盖得厚些,免得着凉了。”
言罢,离开东轩阁。
莫夫人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拔下了头顶的竹簪,也不知哪里来的的力气,居然将厚实的竹簪折成两段!
颜五爷来到了宋姨娘的小院。宋姨娘没有想到五爷会来,哄了儿子十三少勘哥儿睡着了,自己泡在浴桶里洗澡。
同样是烛光下,宋姨娘的身体是那么紧致诱人,丰满的胸脯傲然挺立,在热水里若隐若现。
宋姨娘出身地主家,连字都不识几个,但是她的眼神单纯而又充满着惊喜和诱惑,瞬间点燃了颜五爷的欲望。
当晚,颜五爷歇在宋姨娘处,而且——一夜要了三回水……。
次日,睡莲早早起来,因今日是父亲沐休日,昨晚老太太就说你明日不用来松鹤堂了,直接到泰正院给你父母请完安就去学堂读书吧。
睡莲去泰正院的途中又“巧遇”四姐姐青莲,说起来青莲和品莲的生日相差不过半月,可春天时,品莲十五岁及笄礼何等排场风光,青莲十四周岁的生日只是全家人在松鹤堂围坐吃了碗面,兄弟姐妹们赠一诗、一扇、一帕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三姐姐的及笄礼要紧。”青莲在接到生日最为贵重的礼物——睡莲送的名家所刻竹雕莺莺拜月香筒时,也曾酸溜溜的开导自己,内心冷暖,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青莲很清楚,身为庶女,明年她的十五岁及笄礼远远比不上品莲,将来的婆家也……。
唉,大家曾经都是庶女,品莲算是鱼跃龙门了吧,自己是个婢生子,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因睡莲送的生辰礼物与其他姐妹们不同,青莲不由得和睡莲亲近了许多,指导睡莲练字时也亮出真本事,睡莲的字因此也在短短数月进步飞快,连向来横眉冷对的夫子眼里也有了几分赞赏。
青莲和睡莲一前一后来到泰正院,七小姐怡莲照例是踩着辰初的鼓点进门,这位七姐姐自从在年夜饭上暗自指出睡莲溅出的污渍后,就恢复了素日冷淡疏离的常态。
出乎意外的是,父亲颜五爷并不在泰正院。五夫人杨氏歪在炕上,胡乱披着件月白通袖袍,颜色憔悴,黑眼圈和眼袋尤其明显,竟是一副彻夜未眠的样子!
睡莲心下暗惊,仍旧不动声色的和青莲怡莲慧莲一起敛衽行礼。
四个女儿一齐说道:“给母亲请安。”
杨氏猛地抬首,目光如一记匕首般刺向七小姐怡莲!
怡莲纹丝不动,垂眸敛手,淡定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杨氏没有发话,谁都不敢动,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睡莲有些意外——平日里,这种目光是自己“专享”的,今日如何给了怡莲?
十小姐慧莲沉不住气了,虽说她也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仇视怡莲,但也狠狠的瞪了怡莲一眼,走过去给母亲端了一杯热茶。
乒!
杨氏拂袖将慧莲手中的茶盅远远的摔过去,茶盅恰好落在怡莲脚下,迸出的陶瓷碎片和滚烫的茶水直接扑向怡莲的脚踝和双脚!
因是夏末,天气依旧很热,怡莲她们都只穿着单衣、单鞋,所以碎片和热茶几乎没有任何屏障的刺穿、烫伤了怡莲,就连站在她身边的睡莲也是殃及池鱼!
睡莲只觉得脚踝有几处像是针刺般的疼,大拇指则烫得火辣辣的疼!
余光瞥到怡莲额头上的黄豆大的冷汗和倏然绷紧的膝盖,睡莲暗想: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可想而知怡莲在忍受多么大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