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舅母头上戴着最时兴的七寸长的高狄髻,狄髻上插的是燕京城最著名的首饰铺子百芳斋定做的全套赤金头面首饰!加上魏大舅母的丰满体型,赫然一个真人版本的唐朝仕女图。
相比魏大舅母八面玲珑、春风满面的当家主母做派,魏小舅母则逊色不少,虽也是狄髻加上赤金头面,但是笑容僵硬,脸色晦暗,一日补了好几次妆容都不管用。
魏大舅和魏小舅带着三个嫡子在外院迎接男宾,二房九个庶子也是一身新衣,负责打理一些杂活。
女宾在内院拜寿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开席时间,魏大舅母请了两个女先儿在宴席上说新故事,所以宴会上气氛很是热闹。
睡莲原本以为魏家已经没落的不成样子,宾客会很少,凑三四桌席面就撑死了。
谁知这一日宾客迎门,差点连空位置都没有了!连什么侯府、伯府、郡王府里都有女眷带着厚礼前来!
按照这个态势下去,事先准备的席面根本不够——起码需要补一半!
魏小舅母急得要哭,魏大舅母看着各府送来的丰厚礼单,咬了咬牙,命管家向贵死人的饕餮楼定了六桌五十两银子的席面,还另外加了二十两银子,要速速送到魏府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当那些贵妇人都表示要见见魏府唯一的外孙女,并纷纷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时,睡莲总算明白了魏府宾客盈门的原因——人家是在看在颜府的面子才来的啊!
见面礼接到手软,睡莲感叹不虚此行。可敏感的她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有几个贵妇总是暗暗盯着她瞧,而且还心神不灵、目光闪烁的样子,有个一贵妇初见她时,就干脆像见了活鬼般惊讶!
这是为什么呢?睡莲强按住内心的疑惑,打算回家向七婶娘请教。
午宴宾主尽欢,一半人在饭毕后告辞,另一半人留下来在内院听戏,睡莲因还在孝期,不方便听丝竹之声,所以回到房里歇息了。
可是她刚歪在炕上不久,魏四娘就带着一个秀丽端庄、气质不俗的少女进来。
魏四娘介绍道:“这位是泰宁侯府六小姐陈穗,因方才宴会上裙子粘上汤汁了,想借表妹的房间换一换裙子。”
泰宁侯府?陈穗?睡莲大悟:这不就是颜宁霄同父异母的妹妹吗?颜如玉说陈穗心机可怕,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慎”弄脏裙子?定是找了个由头,寻自己说话吧!
陈穗笑着对她点点头,“那就麻烦颜九小姐了。”
果然有备而来!甚至还摸清了她在颜府的排行!不好对付啊!睡莲暗想:
这人和如玉姐姐一样都在宫中给公主做伴读,如玉姐姐说过,凡是牵扯到宫中,便是麻烦无比,能躲开便尽量躲开。可是魏四娘和陈穗这么一唱一和的,自己当然无法拒绝。
睡莲笑道:“那里就麻烦了,如今日头短,我也不歇午觉——屏风后面是净房,姐姐去宽衣便是。”
说完,睡莲捧起了手中的文人札记,摆出一副默默等候的样子来。
正如睡莲所猜想的那样,陈穗来此地换衣只是幌子,她那里肯就这样轻易被打发了?
陈穗微微一笑,道:“可能要打扰颜九小姐一会子了——我的丫鬟出门时忘了拿装着衣裙的包裹,如今她坐着快车往侯府赶,估计要半个时辰往返。”
魏四娘附和道:“就是啊,表妹有所不知,泰宁侯府在燕京西城鸣玉坊西四牌楼北街的泰宁侯胡同里——偌大的侯府占了整整一条胡同呢。从咱们北城居贤坊到那里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呢。”
每见魏四娘一次,她总会给睡莲“惊喜”,第一次是孤高白莲花;第二次是贪婪无耻伪君子;这一次干脆是谄媚真小人。
——这个人居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表妹,泰宁侯府占了一条街又怎么样?当初魏侍郎府也占一条街来着……。
哼,若是之前如玉姐姐没说过泰宁侯府内幕,我说不定还真的被你们唬住了!
如今泰宁侯府后继无人,早就显示颓败之势,泰宁侯以庶子之身继承爵位,空有侯爵名头,里外事物还不是都把持在泰宁侯太夫人手里?
至于你陈穗——一个父亲早死,生母改嫁的孤女,也只敢在魏四娘这种没落户面前摆一摆侯门女的架子吧?!
想在我面前以势逼人,打听什么消息或者毁我名誉,做你的千秋大梦去!
我是颜太傅府正牌嫡女,若是被你欺负了去,我以后还怎么在燕京城混下去?
念与此,睡莲放下书本,请陈穗坐下,采菱上茶摆点心果子,陈穗姿态优雅的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然后缓缓搁下杯子,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来。
睡莲很是抱歉的说道:“这里是我外祖家,我也算是半个小主人。只是如今我身量尚小,裙子不适合陈六小姐穿,如若不然,定是要鼎力相帮的。”
说完,眼神有意无意的,朝着魏四娘身上飞了一下。
魏四娘这个身量和陈穗相似,又是正头小主子有些坐不住了,她急忙解释道:“我衣饰简陋,怕侯府小姐看不上呢。”
睡莲瞥了一眼魏四娘身上穿的郁金裙,捧着茶水但笑不语:看你们怎么圆谎!
郁金裙乃是用郁金香草染制的金黄色裙子,穿着身上不用带香包就能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杜牧有诗云:“烧香翠羽帐,看舞郁金裙”。四娘身上这件颜色纯正,气味淡雅,犹若盛开的郁金香,那里配不上陈穗的身份?
若说陈穗真看不上,那就是陈穗太过孤高了。总之,不是四娘的错,就是陈穗的错。
陈穗心中一惊,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女孩子,如何能有这样心机?一句话就逼得四娘上串下跳的,还弄得自己都差点下不了台了。
“颜九小姐误会了,一来呢,是我自己穿不惯他人的衣裙,二来呢,我今日在寿宴见妹妹面善的紧,就存了结交的意思,所以要四娘带我到你这里歇一歇。”陈穗眼神往魏四娘身上一扫,道:“劳烦四娘帮我和听戏的二嫂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和颜九小姐说话呢。”
魏四娘身形微微一震,还是离开了。
支开了四娘,陈穗先是寒暄道:“听说九小姐在成都养病八年,去年冬天才刚回府,这燕京的冬天可真冷,九小姐可还习惯么?”
睡莲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还好。”
陈穗又说:“我看妹妹气色很好,倒不像是久病之人。”
睡莲说:“甚是。”
看来这位颜家九小姐对外人很是提防,于是陈穗开始拉关系套近乎,省去了“九小姐”的客套说法,直接“你我”相称起来,说:“你表姐是个很好的人,我和她相交已久。今日又与你如此投缘,我们以后定要多聚聚才是。”
睡莲点头道:“嗯。”
这——敢情还越说字越少了!陈穗顿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块顽石,简直无从下口嘛!
不过陈穗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心想自己寻了个幌子被她三言两语戳穿,看来这位颜九小姐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如改变策略,开门见山的好。
心下稍定,陈穗看着睡莲的眼睛,直接道明了来意,说:“颜氏乃书香门第,历来都是人才辈出的,颜府里更是‘一门三进士,父子两探花’。妹妹父亲那一年回成都老家参加秋闱,成为四川布政司第一名解元,那时人们都称颜解元——说来也巧啊,三年前成都也出了个颜解元,叫做颜宁霄,也是你们颜氏族人吧?”
睡莲眼睛都不眨,点头道:“嗯。”
陈穗追问道:“听说这位颜解元拜了你父亲为师,成为正式弟子了?”
睡莲又恢复成两个字的状态,说:“不知。”
就是河蚌也没有这位嘴严了!
陈穗心里直冒火,但面上还是做出和善的样子,说:“这位颜解元与你家还真是有缘呢,他和你父亲同是四川解元,每逢国子监放假,他都住你们颜府。”
这次睡莲头都懒得点了,直接说:“嗯。”
这可怎么办?祖母要求的事情一件都没完成,我回去怎么交代?陈穗想起泰宁侯太夫人那张喜怒难辨的脸,心里越发着急了。
见睡莲一脸稚气,陈穗暗想,莫要慌张,慢慢来,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这位颜九小姐的弱点是什么呢?对了!她的生母早死,回燕京后本该在继母手下讨生活,但是据太夫人说,这位正牌嫡女养在颜老太太膝下——这样不难推断,她的继母杨氏很是个不能容人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