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颜老太太对彩屏说:“你叫她们两个进来。”
采菱和添饭进来暖阁给颜老太太磕头。
颜老太太看了看这两人的穿衣打扮,眉头一皱,说:“未免太素淡了些,虽说咱们府里还是孝期,但是你们是跟着小姐去拜寿的,没得被人笑话失礼了。”
采菱和添饭的目光飞快交流了一下,而后异口同声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回去换。”
“天色不早了,别耽误出门——亲家估计还在门口巴巴的等呢。”颜老太太对彩屏说:“她们两个身量和你差不多,去,带她们两个去你的房间,换一身鲜亮的衣裳,戴一套赤金点翠的首饰就行了。”
“是。”彩屏应声下去,一盏茶的功夫,复又带着打扮停当的采菱添饭回来了。
颜老太太又是一轮检视,确认无任何差错后,才点了头。
出了松鹤堂,坐上暖轿到了二门,垂花门外早就停了三辆黑漆平头平顶马车。
采菱和睡莲坐在第一辆马车,添饭上了第二辆马车——里面全是睡莲的衣服首饰以及各种起居的物件,第三辆马车被各色寿礼塞得满满当当。
马车上,睡莲打量着采菱头上簇新的赤金点翠蝴蝶钗,心想即使是大地主家的小姐也少有这种打扮吧,老太太这种装点门面最是擅长的。
想到这里,便对采菱说:“衣服首饰都是彩屏的,你和添饭都仔细点穿戴,回明儿回去,你和添饭都要把衣裳洗净熨平了再还给人家。”
“奴婢省的。”采菱咪咪笑道:“小姐,都说女大十八变,您才十几天的功夫,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们都说三小姐长的最好,如今奴婢瞧着,您比三小姐漂亮多了——即使比颜老族长家的大小姐也是不差多少的。”
睡莲抱着手炉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莫要把我和如玉姐姐比,她如今身处深宫,是非多着呢,连带着我也会有麻烦的。”
果然如颜老太太所料,马车从东直门大街往东直门北小街拐的时候,就有一个老仆骑着骡子等候,见马车上颜府的灯笼,忙迎过去道:“可是什刹海颜府的马车?老奴是魏府的小管事,奉了老太太的命在这里迎候车驾。”
赶车的应了,那老仆就骑着骡子在前面引路。
燕京北城北居贤坊虽不像权贵云集的西城和什刹海,但地段也不算差,因为国子监和文庙都在附近,所以此地居住的大多是准备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此外燕京新贵和国子监的老师博士们也有许多住在此地。
用睡莲的话说,就是此处是有文化底蕴的宝地。
魏府就在北居贤坊王大人胡同和东直门北小街的交叉口。
二进的宅院,住着魏府上下六十多人口,仆役的廊房干脆和马房一处,夜深人静时,甚至能听到马匹放屁的声音。
马车到了魏府,下人早就拆了门槛,睡莲的马车直入府里。
睡莲感觉轮子都没转几转呢,马车就停住了,可见这二进的宅院有多小。
采菱先下,而后扶着睡莲下了马车。
“我的心肝宝贝外孙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睡莲见一个头发已然全白的老妇人带着一堆媳妇孙女们站在垂花门外迎接。
睡莲抬头的瞬间,魏老太太的话音骤然停住,伸出的右手无力垂下,脸色大变!
冤孽!真是冤孽啊!外孙女这么会长得像那个落水而亡亲家大小姐!颜五爷的亲大姐!
也罢也罢!一报还一报!魏家对不起那位大小姐!已经陪进去了眉儿的性命还有魏氏全家人的前程!
如今眉儿的孩子长得那么像她,颜家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应该不会再薄待睡莲了!
睡莲见到了魏老太太,心中也是一惊:魏老太太和颜老太太是同年,怎么两者看起来倒像是差了二十岁?!
发色皆白,脊背微驼,瘦小的身体若没有那一堆大毛衣服压着,貌似就会被北风吹走。
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似乎若用熨斗烫平整了,那张皮会多出两倍的面积!
这哪里像过六十大寿的人?!说过九十大寿都有人信!
不过只是一瞬,睡莲收回了所有的情绪,她缓步走向女眷簇拥的魏老太太,欲行大礼跪拜。
魏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忙疾行几步扶住睡莲,说:“大冷的天,快别如此多礼了,咱们祖孙回屋慢慢说话儿。”
“就是就是。”魏大舅母挺着傲视群芳的36G胸围挤在最前面,她左手搀着魏老太太,右手一把拉过睡莲,风风火火的朝着正厅冬晖堂方向前行。
冬晖堂是魏府的正厅,平日是用来接待贵客的,不过在睡莲看来,这恰好说明魏府对这个外孙女的淡漠和疏远:
比如去年她和王素儿入颜府,颜老太太是在松鹤堂正厅和她们见面,而且初见后颜老太太怕王素儿冷,直接是牵着她们俩的手坐在炕上。
同样是外孙女,同样许久未见,颜府魏府稍一比较,便亲疏立现。
到底是为什么呢?王素儿她母亲即使远嫁到成都,颜老太太也是托付刘管家好生照应着,时不时写信嘘寒问暖,每年过年都有礼物送到王宅。后来七姑太太病逝,颜老太太也是逼着父亲将孤女素儿接到颜府亲自教养,以防止王家本族伸出黑手。
素儿个性绵软,胆小怕事,又欠缺灵活机变,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颜老太太就用各种办法帮素儿立威,试问一句:
如今颜府上到主子,下到仆人,谁敢对王素儿这个外姓人不敬?连孤高清冷如三姐姐品莲之流,对素儿说话都是带着笑的!更别提四姐姐青莲这样惯常见风使舵的人了!
睡莲暗想,说起来,我也是魏府唯一的外孙女,魏府为什么会对生母魏氏的凄凉下场无动于衷,任由一个妾侍莫姨娘嚣张跋扈?母亲死的蹊跷,他们不打上门讨说法,却只惦记着那些嫁妆?
为什么会对自己八年来的遭遇不管不问?好吧,除却亲情,咱们单论利益:魏府败落,颜府如日中天,他们应该和魏府多走动走动,顺便拉拢我这个身上有一半魏氏血缘的外孙女,以谋个照应才是啊?
睡莲坐在魏老太太身边的绣墩上,虽然脚下还生着脚炉,睡莲却觉得这股暖意始终到不了心里,每个人好像事先排演好的,都对着她笑,连表情都一样。
既如此,还是先尽到晚辈的礼数吧。睡莲示意采菱将礼单递过去,魏老太太只是扫了一眼,淡淡的说亲家客气了,就转手将礼单给站在旁边伺候的一个李姓嬷嬷。
李嬷嬷将礼单放到袖子里,身材娇小的魏小舅母早在见睡莲那身紫气煌煌、贵气逼人的紫貂披风,和头上那只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子时,便对她带来的寿礼充满了期待,只是伸断了脖子都没看见礼单上的内容,内心颇为遗憾。
而身材高大的魏大舅母眼角余光瞥见礼单前几项礼物时,眼睛蓦地一亮,但见魏老太太命李嬷嬷收下礼单,内心隐隐有些失望:看来,这礼物是要入魏老太太私账了,目前谁都沾不上,除非……。
睡莲着意要给魏老太太行跪拜大礼,说:“外孙女久居成都,从未给外祖母祝过寿,今日恰逢您六十大寿,外孙女这个头是一定要磕的。”
魏老太太只得命人铺上崭新的大红团花蒲团,睡莲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魏老太太亲自扶起她来,说:“好孩子,来,见见你大舅舅大舅母。”
似乎还记着睡莲十岁身体那天的不快,魏大舅母有些端着,魏大舅则面有愧色。
魏老太太的目光往魏大舅母的手腕上一扫,魏大舅母脸色蓦地一僵,轻咳一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一般的白玉手镯来给睡莲当见面礼。
魏老太太又指着右边一对身形瘦小的中年夫妇说:“这是你小舅舅小舅母,好孩子,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小舅舅还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呢。”
睡莲脸一红,敛衽行礼道:“见过小舅舅、小舅母。”
魏小舅只是点点头,魏小舅母给了一个银质虾须镯做见面礼。
睡莲谢了,双手接过,还是交给采菱收着,采菱不动声色的装进荷包里,内心暗暗说这两位舅母真是小气——咱们颜府打赏的得脸下人的也比这白玉手镯、虾须镯好啊!
不过,当后来采菱服侍睡莲进客房休息时,看到魏府的房子和仆人装扮,顿时了然:看来,两个舅母不算小气,只是魏府着实家境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