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狂轰滥炸,五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睡莲优哉游哉喝茶吃果子,末了,问道:“九悌妇来了吧?怎么不见她人影呢?”
九悌妇田氏是五老太太的嫡长媳。五老太太纳闷道:“她没跟着来,我和你说正经事,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啊?!”睡莲佯装惊讶道:“方才您那些话难道不是说给九悌妇听的么?我以为她来了。”
自家媳妇,您随便教训,但这里是宁园,不是您的一亩三分地。
五老太太气得眼前一黑,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侄儿媳妇,她实在没辙了,只得道明了来意,诉苦道:“……几个铺子都关门了,你九小叔去东北收东珠和皮毛,回来时遭了土匪抢劫,血本无归,这两年承蒙老天爷庇佑,田庄的收成还凑合,但你也是主持中馈的,单凭这些个银子如何得够养活一家子人?快过年了,人情来往花销大,你的侄儿侄女连新衣裳都还没裁呢,你看——?”
五老太太川剧变脸似的立刻从恶婆婆模式切换到老白花苦情模式,睡莲还一时适应不过来,想了想,话都说在这份上了,分文不给肯定不行,而且依她对丈夫的了解,许九爷货物还不一定是“土匪”抢劫的……
最后睡莲命了封了两百两银子给五老太太,五老太太当然嫌少,但瞧着睡莲的脸色,也知渣不出更多了,若真把关系闹太僵,下次更不好开口,只得作罢,揣着二百两银子回家。
送走五老太太,睡莲命人唤来雪姨娘,吩咐道:“问问伯府的眼线,大嫂给了五老太太多少银子打发走的。”
入夜,雪姨娘来回话,“永定伯夫人封了一百两银子。”
睡莲暗道,以后五老太太再来打秋风,就按照一百两的标准给吧。
很快就是除夕,睡莲照例带着星河和麒麟两兄弟去永定伯府祭祖,令她惊奇的是,王素儿居然能够站起来走动了,还一起吃了年夜饭,只是依旧不沾荤菜,吃着汤水流食。
吃罢年夜饭,永定伯夫人拉着睡莲去隔间说体己话,“你待会就要带着孩子们回宁园,我就不绕弯子了。威武伯的太夫人瞧上了你家星河,托我说和说和。星河这孩子虽是庶出,但模样品格比起嫡出不差什么,她想为伯府的嫡长子求娶,你也知道,那个嫡长子是迟早要册封世子的,威武伯正得圣眷,将来封了侯,你家星河就是威武侯夫人呢。”
威武伯太夫人要星河做孙儿媳妇?!睡莲气极反笑,她向来就反感威武伯府,而且这种情绪是与日俱增的:威武伯太夫人为了富贵,不惜将亲生闺女嫁给声名狼藉的襄阳侯世子;添衣凄凉身世,为了避祸最后不得不远嫁江西;还有威武伯的几个儿子取笑子龙相貌太美,给他按上“花木兰”的外号……
就这样声名狼藉的家族,如何做得亲家!睡莲强忍着怒气,说道:“大嫂,这事我不能应,一来呢,长幼有序,连子龙都尚未说亲呢,何况是妹妹?星河年纪小,又是最乖巧懂事的,我想多留几年;二来呢,事关子女婚姻大事,我们做父母的要好好商量,如今侯爷在外征战,诸事不宜啊。”
若在以前,永定伯夫人也不想和威武伯来往,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瞅着她的儿子无法册封世子,爵位迟早要还给许三郎,后继无人,她慢慢淡出了贵妇圈子,威武伯太夫人因是改嫁之身,也同样被边缘化,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加上太夫人的幼女嫁给了襄阳侯世子,永定伯夫人和儿媳妇杨紫丹又都出身襄阳侯府,所以一来二往的,两家就熟悉了,太夫人瞧上星河这个庶女,一来是燕京正经侯府人家绝对不会考虑把嫡女嫁入威武伯府,二来太夫人瞧上了顺平侯府背后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和家世背景,威武伯府一旦娶了星河,伯府就能从窘迫的社交困境中走出来了。
睡莲婉言拒绝,永定伯夫人有些失望,心想不过是庶女,有必要这么端着么?
回家的马车上,睡莲暗想,星河慢慢大了,迟早要面对婚姻大事的问题,可是她的身份是公主,岂是我和三郎能决定的?少不得要将此事告知皇上和皇后,可一旦将此事交由皇上决定,万一皇上随意给星河指婚怎么办?我养了星河这么久,我希望她将来幸福啊!
次日大年初一,燕京四品以上的命妇进宫朝贺,仪式完毕回到宁园,睡莲吩咐添饭说道:“去内务府递帖子,我要觐见皇后娘娘。”
正月十五夜,坤宁宫。
尽管后宫各色燕环肥瘦美人无数,任君王采撷,但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泰正帝肯定会歇在皇后处。
皇室的家宴刚刚结束,泰正帝有些微醺,闭着眼睛、张开胳膊等着妻子给他解衣歇息,却迟迟等不来动静,醉眼看皇后,皇后正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泰正帝问道。
皇后回过神来,走到榻边低眉垂首解开泰正帝腋下的衣带,叹道:“今日晚宴上看见长子、长媳妇,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寄予厚望的长子临淄王刚刚成婚,若说自己没有想过抱孙子的事那绝对是假话,所以泰正帝说道:“你也莫要太急了,张氏身体康健,迟早会有孕的。”
皇后眉头一展,释然叹道:“也是,子孙缘急不得。”末了,话题一转,说道:“说道孩子,前几日顺平侯夫人进宫和臣妾聊了聊家常,臣妾想着她的夫婿和两个半大的儿子都在沙场,这个新年肯定过的寂寥,就赏了许多物件给她,以示天恩。”
泰正帝默然顿首,大燕国在西北和西南两线作战,军饷和各种补给流水似的往前线留去,管理钱粮的户部尚书王大人已经暗地示警:国库银子最能撑到初夏——这还不包括战后抚恤伤员和战亡者的银子,所以今年必须增加赋税以填补亏空。泰正帝深感压力,这个新年他自己也没过好,没想到休养生息十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在战争面前如此薄弱。
泰正帝标榜“仁义之君”,前些年河南大旱,他一口气免了五年的赋税,江南水灾,他依照各地的受灾情况,分别对赋税给与减免,万民敬仰。
可是户部叫苦不迭,这个免,那个减,国库收上来的银子自然比前些年少,但是开支却不见少,屋漏偏逢夜雨,西南和西北分别燃起战火,战争是最耗钱的,户部尚书王阁老愁眉不展白了头,三年前他背着棺材去河南赈灾都不曾如此头疼。
皇后见丈夫眉头紧蹙,便出言开解道:“顺平侯夫人是带着星河和双胞胎儿子麒麟一起进宫的,那天咱们儿子和儿媳妇恰好也来给臣妾请安,臣妾求孙心切,听说抱抱福缘深厚的孩童会带来孕气,就要他们小夫妻两个抱了抱麒麟,小家伙还忒沉,儿媳妇差点没抱起来呢。”
想到麒麟那两个小胖墩,泰正帝神情微微放松,说道:“顺平侯夫妇是个有子孙缘的人,四个儿子若培养好了,将来都是我朝勇将,前日军报上说,顺平侯命长子子龙做先锋,重创鞑靼中军,一人就斩杀近百余鞑子,浑身都是血,子龙相貌绝佳,以前军中戏称他是‘花木兰’,此战过后,无人敢再提此诨名,改叫他‘浴血飞龙’,真不愧当初父皇赐名子龙,还真有当年三国常胜将军赵子龙之勇猛。”
作为帝王,泰正帝更看重这个家族的政治价值。
皇后惊道:“果真?有子如此,顺平侯夫人若知道了,想必很是欣慰。”
泰正帝顿首道:“待顺平侯父子得胜回来,朕就给子龙赐婚的荣耀,衍圣公孔家女兰心蕙质,此乃天作之合。”
此胜之后,泰正帝更加坚定了顺平侯府和衍圣公赐婚的想法,作为天下读书人心中偶像的衍圣公孔家,中规中矩的扮演着绝对忠君的角色,不牵扯任何势力派系,孔家女嫁入侯府成为世子夫人,也是牵制侯府的一颗棋子。
一听泰正帝说起了儿女婚事,皇后乘机说道:“侯府子龙成婚,接下来就是长女星河了,那天顺平侯夫人进宫时,也隐晦说起此事,星河今年十一岁了,已经有人家开始试探侯夫人的意思,可是星河的身份——侯夫人不敢自专,最后总是要看皇室的意思。”
星河是泰正帝年轻时做下荒唐事的结果,今时今日,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娇憨渔家女的模样。那时顾及诸位之争,他不敢认星河,此时虽已经登基,坐稳了皇位,但是念及皇家颜面,他不能认这个私生女儿,所谓“还珠格格”只能出现在后世八点档天雷电视剧里,所以星河流落在外,由皇后出面多给些赏赐,给星河做脸面,让她享受侯门嫡女般的尊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