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凤吓得忙从湖山石上爬下来,抱着九霄环佩古琴拔腿就跑,“糟了糟了,若是被父亲看到我这个打扮,挨骂不算什么,挨板子都是轻的。”
星河拦下子凤,说道:“若父亲母亲问起刚才的琴声,此地又不见你人影,定觉你是不敢见他们了,不如干脆把古琴给我,我坐在这里继续弹,他们不会疑惑的。”
“多谢大姐!”子凤将古琴往星河怀里一塞,兔子般的开溜了。
星河将古琴搁在石桌上,低眉信手弹了几个曲调,许三郎和睡莲果然出现在荧石曲径上,星河站起来,理了理衣裙,迎过去行礼。
“方才是你在弹琴?”睡莲问道。
星河答道:“正是女儿。”
睡莲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琴,说道:“此时虽然已经初夏,但到了旁晚还是有些冷的,出来散步记得带一件披风,别着凉了。”
“是,母亲,女儿这就回去。”星河抱着古琴行礼告退,暗自庆幸总算给弟弟解围了。
睡莲看着星河的背影,无奈的摇头苦笑不语。
“怎么了?”许三郎不解。睡莲无语的看着丈夫,说道:“唉,说了你也不懂。”
许三郎不懂音韵,睡莲确是懂得的,星河的琴技比方才远远听到的琴声高出许多,那种半吊子《鸥鹭忘机》只有二儿子子凤弹的出来,糊弄丈夫还行,糊弄自己还缺点火候。
肯定是子凤又学什么魏晋风流,怕他爹锤他,所以拿星河当挡箭牌,自己先行开溜了。
不过睡莲也不忍见子凤挨骂挨罚,所以她不会对许三郎说出实情。许三郎恰好今日有心事,也无心追问。
夫妻两个在石凳上坐下,睡莲闲聊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才歇完午觉就听人说你到了二门。”
“哦,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许三郎顿了顿,做出一副“此话该如何说起呢”的表情。
“有话直说便是,藏着掖着做什么,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睡莲一记眼刀杀过去。
“我才没有!”许三郎双手狂摆,吞吞吐吐的说道:“如今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了,尤其是咱们的长子,你经常说将来不知道该给他挑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想想就觉得头疼么?”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向心头,睡莲沉沉点点头,嗯了一声。
许三郎强笑道:“现在好办了,都不用你操心的,今日皇上召见我,说子龙大了,也该找门亲事,衍圣公孔家的十娘和你家子龙甚是般配,朕改日找孔翰林说和说和,若事成了,你就带着儿
子上门送聘礼去吧。”
孔十娘!那不正是张莹的宝贝女儿么!才十岁的小姑娘,天真浪漫,今年过年时自己还给她一个装满小金馃子的荷包!
睡莲被雷劈了似的愣在石凳上,脑子里转的飞快:英国公的嫡长孙女张氏是未来临淄王妃,张莹是英国公的嫡长女,泰正帝要子龙娶张莹的宝贝女儿——也就是英国公的外孙女,因为国公府世子这一房只有张氏这一个女儿!若有两个嫡女,那么泰正帝很可能就要把另一个嫡女指给子龙!
泰正帝这么做,是因为对顺平侯府有疑虑,所以利用联姻将侯府牢牢的绑在临淄王这条船上啊!
皇上为什么有疑虑?难道是因为我毅然去给姚安的及笄礼做主宾的行为引起了皇上的不快?觉得我是在反抗皇权?
我那天确实感情用事,太过莽撞了,明知道姚安和临淄王东窗事发,即将册封侧妃,我依旧选择继续做姚安及笄礼的主宾,这种态度对皇室和英国公府而言,是一种无言的站队吧。
因为无论是皇室还是百姓家,正妻和妾室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侧妃也是妾。我支持姚安,其实就是挑战正室张氏、正室位置不稳,就会影响皇权,所以我那天莽撞的举动,是把英国公府还有皇室都得罪了!
想到这里,睡莲歉意的看着许三郎,说道:“刚才我还猜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呢,没想到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好妻子,好母亲,我只顾着自己意气用事,结果把你和儿子都拖进来了。”
“以前的英国公老太夫人与我有恩,那年在紫禁城,是她老人家保护我平安生下子龙,而我却——英国公府那边现在肯定怨我忘恩负义吧,给姚安的及笄礼做主宾,就是打张氏的脸。”
“还有,皇上要子龙娶孔十娘,一来是促进我们顺平侯府和英国公府和解,二来,是让我再无支持姚安的立场,因为英国公府外孙女即将成为我的儿媳妇、将来的顺平侯夫人了。如此一来,我若再支持姚安,在众人眼里,我就成了两边倒的墙头草,从此,就落为整个燕京的笑柄……”
“说完啦?”许三郎问道:“如果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选择继续当姚安及笄礼的主宾么?”
“我——。”睡莲停滞在嘴唇微开的状态,放在膝盖上的双拳几松几紧,眼神在瞬息间变幻数次,迟迟不开口说话。
自从六年前睡莲决定试着爱一回,心里的防线渐渐打开,虽然在精神层面上两人似乎永远无法契合,但夫妻那种依恋的关系突飞猛进,被理性压抑多年的感性得到了释放,加上这六年来有许三郎这个煞神坐镇侯府,永定伯府等等魑魅魍魉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睡莲过上了来这个世界以来最轻松的六年。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渐渐放松了警惕,考虑没有以前周全了,安抚知芳和姚安有很多种方式,而我却偏偏选择了最激烈的那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革命尚未成功,警惕还要继续啊。
七婶娘柳氏说,要用身处燕京名利场,要心思缜密,做最悲观的打算,最周全的安排。但是平时过日子,要做最大的希望,乐观的过好每一天,这样才不枉此生。
我这六年做到了后半句,却忘记了前半句。
许三郎看着睡莲纠结的小眼神,不禁心疼起来,他将睡莲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揉搓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逼你选择了。我是想告诉你,如果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也会不反对的。你放心,你的男人可以担当起这个后果,因为皇上用得着我啊。”
原来丈夫也在为自己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睡莲心里过电似的酥麻,正欲和丈夫柔情蜜意一番,蓦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空洞,愧疚感如江河般将睡莲淹没。
“你有本事担当后果,可是子龙——子龙才十三岁,等到他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某个女孩的时候,却因为我的冲动,他只能娶孔十娘——那样的话,我就害了他一生。”
许三郎哼哼了两声,说道:“放心,你儿子情窦早就开过了,也开败了,他整天在军营里头,见到的女人都是几十岁的洗衣妇,他能对那些女人动心么?”
睡莲大惊,语无伦次道:“啊!居然——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他还是个小孩子啊?!你怎么知道的?”
许三郎说道:“这两个月我瞧着这臭小子不对劲,他一出军营,我就偷偷派人跟着他,看他都做些了什么。探子来报,说他经常去一个小酒馆喝闷酒,但是这小子警惕性太高,一旦过于接近就会暴露身份,只能远远的跟着,不过有一天子凤找了他,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居然把他给劝了回去。”
“我就想啊,子龙这个孩子性格像个破石头,无论我怎么打骂,他都不会招认说实话的,但是子凤比他好对付多了,不如干脆从子凤身上下手,套出话来。”
睡莲心头一紧,说道:“你对子凤做了什么?!”
许三郎道:“子凤也是我儿子,我也疼他,没让他受皮肉之苦。我就是把他拖到军营去,给他一个扫把,一个水桶,叫他打扫军营的厕所,什么时候肯招认,我就放他出来。”
睡莲无语了,对于洁癖男儿子而言,扫厕所比老虎凳、辣椒油、带刺的皮鞭更摧残。
许三郎接着说道:“子凤这个软骨头,扫了一上午就扛不住,全部招认了。”
“原来咱们子龙喜欢上了小酒馆老板的大闺女!借着喝闷酒偷偷看人家,子凤后来跟他说那个闺女已经定亲,年底就要出嫁,子龙就死了这条心,跟子凤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去那个酒馆了。我派人查过,那个女孩确实定亲了,年底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