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生生忍住了,打算回燕京后从长计议,横竖不能再让睡莲涉险了。
睡莲通过三郎的字里行间,也能感受到他的疑惑、不忿和压抑,暗想这样可不行,战事要紧,不能分心,否则三郎何时才能回家?
睡莲打算写回信安抚三郎一番,说道,“我要写家书托你稍给侯爷。筱嬷嬷和令夫人还有令郎都在外间侯着,你先过去给你母亲磕头吧,难得一家团聚。”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身在沙场。筱嬷嬷得知大儿子回来了,赶紧派人去筱家接了大儿媳妇和长孙来宁园,一家人得以有片刻的团聚。
添衣在炕几上摆好笔墨,低声问道,“夫人,您还在月子里,不易伤神,不如奴婢给您代笔,您说奴婢照着写?”
睡莲摇摇头,“还是我亲手写吧,侯爷他因为不放心我们母子,所以千里迢迢派筱千户回来探望。你若是代我写家书,他肯定会觉得我身子不好,提笔写字都难呢,还不如我亲手写来,侯爷看见是我的笔迹,也就放心了。”
添衣安置好笔墨纸砚,悄然退下。
鉴于许三郎秀才的功名是买来的,睡莲写给他的家书通篇都是大白话:
“……子龙出生二十天,足足长了一斤肉,王太医说等孩子满月,会长的越来越快。子龙贪吃贪睡,吃奶尿尿都是闭着眼,简直不像属狗的,倒像是属猪的了。”
“昨天子龙很吃力的放了人生第一个屁,却把他自己吓到了,哇哇哭个不停,我哄了好久才睡了。”
“子龙长的像我多一些,等他长大也上了沙场,肯定要和大汉名将卫青一样戴着青铜面具遮掩他的容貌呢。不过你放心,子龙秀气的外表下,有一颗纯爷们的心,真的,他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我给他擦洗的时候,要费老大劲掰开。他吃奶的时候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的奶水不多,喂他吃到一半就要换另一个,换位置的时候他的手脚会很不耐烦的乱动,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呵呵,咱们的儿子用餐礼仪太糟糕了,等你打仗回来,一定要好好调教他……”
“我身体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等子龙满月,我就重拾画笔把他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
睡莲写完家书,想了想,命添衣帮她在唇上涂胭脂,在信件末尾印上一个吻,又解开襁褓,把小子龙比掌心还小的小手小脚也涂了胭脂盖章似的印上。
家书和来时一样,都放在竹筒里,用蜡烛火漆封上,筱大郎仔细放在怀里,当即拍马回西南。
日夜兼程,筱大郎将珍贵的家书献宝似的给了许三郎,细述侯夫人和世子的状况,“……夫人精神很好,世子长的像夫人——不过老人们都说男孩小时候像母亲,长大了就慢慢和父亲想象了,末将斗胆抱着世子颠了颠,还挺沉的。”
许三郎听得眼睛直放光,忙问道:“有多沉?”
筱大郎挑了案上切了一半的西瓜颠了颠,眼角余光瞥见侯爷眼里还有期待,干脆又拿起水果筐里的一个木瓜,“差不多就是这半个西瓜加一个木瓜那么重。”
许三郎欣喜若狂,抢过半个西瓜和木瓜,抱婴儿似的放在臂弯里慢慢晃动着,微闭着眼,好像臂弯里躺着就是他的儿子。
筱大郎见侯爷画饼充饥,闻梅止渴的样子,心中一酸,默然退出军帐。
许三郎取出竹筒家书细看,依旧是熟悉的字迹,而且运笔平稳和缓,不像元气大伤的样子,顿时舒了口气。
睡莲的家书写的很生动,越往后看,许三郎嘴角就越往上翘,读到睡莲写儿子第一次放屁把自己吓到了的时候,三郎开怀大笑起来,拍案自言自语道,“就这个胆量,那里像属狗的,分明是小兔子嘛。”
眨眼就到了小子龙满月的时侯,虽然许三郎不在,这满月酒还是要摆的,因睡莲要坐双月子,不方便张罗,就一切从简,只请了婆家和娘家的亲戚到场,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听了半日戏就散了。
为了给睡莲撑起面子,什刹海颜府大小主子们齐齐到场,品莲、青莲也都携夫婿,拖儿带女来宁园,只有怡莲因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坐着月子不能到场,刚刚荣升两个孩子的爹泰宁侯独自来宁园喝满月酒。
小子龙本来是龙凤胎的表弟的,因早产了二个多月,反而成了表哥。
永定伯夫人果然称“病重”没来,备了一份大礼,要大儿媳妇杨紫丹带到宁园转达她的“祝福”。
杨紫丹春风满面,一口一个“三婶娘”叫的亲热,像是之前给睡莲通风报信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继承了娘家襄阳侯府盐商的传统,和她母亲一样,都是识实务的,只要对她有利,别说是出卖公婆,就是出卖她丈夫也无所谓。
何况母亲襄阳侯夫人再三叮嘱过她,将来顺平侯府倒了,你可以踩上一脚,但在这之前千万不要和侯府结怨,侯夫人毕竟欠你莫大的人情,你保持中立态度并不难。
即使要对付宁园,也一定要拿你公婆当挡箭牌,将来若应辕实在不能册封世子,你讨好了顺平侯府,至少还有条后路可走,绝对不能跟着你公婆一条路走到黑,人呐,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虽说许三郎不在家,小子龙满月酒办的很低调,没有广发请帖,但是平日来往的世家和亲朋好友还是送了贺礼来,睡莲不敢怠慢,命筱嬷嬷拟定了回礼。
这一日,筱嬷嬷蹙眉来找睡莲,递给她一张礼单,“夫人啊,这家人的回礼不好办。”
睡莲看着有些陌生,“西城威武伯府窦家?燕京什么有了个威武伯?我竟没听说过。”
筱嬷嬷脸色有些怪异,说道:“说起来,这威武伯府和夫人娘家的一个姐妹竟有些关系。”
“哦?”睡莲更糊涂了。
筱嬷嬷说道:“夫人的七姐姐是泰宁侯夫人,而这位威武伯太夫人,曾经是泰宁侯的嫡母李氏。”
陈灏的嫡母?睡莲打开记忆大门,问道:“莫非是以前泰宁侯府抛下亲生女儿陈穗,和离回家,而后改嫁的世子夫人李氏?”
“正是。”筱嬷嬷说道:“李氏嫁给了西北边关的一个军官,生下三男三女,军官战死沙场,李氏的长子承袭了指挥使同知的官位,带着两个弟弟拼出了一片天地,伪帝之乱时救驾有功,年纪亲亲升了指挥使,前些日子皇上刚封其为威武伯,还赐了宅子,李氏就成了威武伯太夫人,带着家小从西北来燕京,住在御赐的威武伯府里。”
大燕国惯例,大将镇守边关,妻小要留守京城,其实是作为一种牵制,所以窦将军成了威武伯,他的老母亲和家小就必须去京城居住。
这李氏还真是个传奇人物呢,睡莲说道,“既如此,这样的人家以后少来往为妙,回礼客气一些便是。”
“问题是,咱们避无可避,这个威武伯府,很快就要成为咱们的亲戚了。”筱嬷嬷苦笑道,“刚得到的消息,威武伯府的三小姐即将嫁给襄阳侯世子做填房,年底就要办亲事了。”
睡莲顿时无语:把亲生女儿嫁给襄阳侯府这种出了名无情无义的家庭做填房?这还是真是李氏的行事风格啊!
乒!一声清脆的响声,正在擦拭卧房多宝阁藏品的添衣突然手一抖,手里的宋朝哥窑青釉鱼耳香炉碎成了碎片。
小的时候,添衣觉得自己和边关其他军户家里有很大的不同。
她的母亲生的最好看,她的父亲是最少出现家里的。每一次父亲来瞧她们母女,总是坐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留下来吃顿饭,住一晚的时候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