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装弹完毕,抬头见许三郎怔怔的看着自己,便取了手帕,沾了沾茶杯里的残茶,站起来擦去他脸上飞溅的血迹,淡淡道:“还好不是你的血。”
许三郎夺过睡莲的帕子,自己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然后看着睡莲右手已然紧握的燧发枪,很艰难的问道:“我仇家多,现在又身处政治漩涡,你——你嫁给我之后,是不是从来没有感觉到安全?”
睡莲一愣,先是摇头,而后点头道:“我不到三岁丧母,自打懂事起,就从来就没有觉得安全过。我被自己的奶娘设计害过;继母视我为眼中钉,她对我的恨意,不比永定侯夫人对你的恨意弱多少,真是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还被七嫂徐汐迷晕过,若不是你出手相救,顺平伯夫人肯定就是不我了;在嫁给你以前,我就随身带着知芳送的燧发枪,这柄枪在伪帝之乱时的逃亡路上,救了我们一行人的性命。”
“保护自己对我来说,已经像呼吸一样自然了。现在嫁了你,我也保持着这个习惯,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而是这个世道真的不太平,我虽女流,但也想好好保住自己和家人。”
许三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护犊子般抱着睡莲不肯撒手,快要到积水潭宁园时,他长叹一声,苦笑道:“向皇上请旨娶了你,我本以为自己就像戏文话本一样英雄救美,没曾想,却是美人救英雄。方才若不是你开枪,筱二郎的刀砍中车夫时,我已经中毒身亡了。”
废话,刀再快,也不如子弹的速度。
睡莲仰手抚摸着许三郎坚毅的下巴,这时候三郎的面部表情可以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忧愁。
没错,就是忧愁,这种表情和许三郎极不相配,就像葛优葛大爷对酒当歌,感叹孤单寂寞冷似的。
睡莲安慰道:“其实你是个很警觉的人,只是当时你心急了,想看看我有没有被吓到,所谓关心则乱,一时松懈,被车夫找了空子暗算。”
这话说的好听,许三郎总算找回了男人的自尊,忧愁之色消弭无形,他揉了揉睡莲的嘴唇,手上淡淡血腥的味道刺激得睡莲直反胃。
“做什么呢?”睡莲侧脸避开。
许三郎道:“你唇色不对头啊,以前不用擦胭脂都像玫瑰花似的娇艳,这几天唇色淡淡的,揉一揉才有点血色,这样下去可不成。”
许三郎敲了敲板壁,对护卫说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宋太医来伯府为夫人诊脉。”
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药国手,曾经是睡莲祖父的学生,后屡次春闱不中,就操起了祖业,九年前睡莲吐血晕倒时,颜老太太请的就是这位太医开的方子,后来睡莲但凡有什么不适,颜家都是请这位宋太医诊脉。
回到宁园,伯府的下人们都被侍卫和许三郎身上的血迹吓到了,当许三郎抱着睡莲进屋时,辛嬷嬷等人更是急的都要落泪。
“我们遇到了刺客,好在都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睡莲说道。
许三郎板着脸道:“把权嬷嬷叫来,我请她这个宫廷司药女官好吃好喝的供在宁园,不是养祖宗的。夫人脸色不好,连我这么粗心的觉得不对,她怎么还瞧不出来?”
辛嬷嬷从未瞧见伯爷这么大的火气,心里也有愧色,她也觉得夫人不太对,以为是忧心贡院火灾和四姑奶奶早产所至,就没有——再说了,夫人上个月小日子如期造访,肯定不是……
“慢着。”睡莲叫停辛嬷嬷,说道:“客客气气去请,权嬷嬷是负责我和伯爷的饮食安全,整日和药材和食材打交道,不是天天见到我,怎能怪她?”
“都说在其位谋其政,权嬷嬷又不是大夫。”睡莲又央求许三郎道:“权嬷嬷是我七婶娘帮着请来的,看来我婶娘的份上,你别责怪她。”
许三郎脸色缓了缓,说道:“虽说如此,也要敲打些才好,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天不对劲。”
睡莲心想,许三郎对权嬷嬷发作,估计是受了刚才被车夫背叛的刺激,这个车夫也是军人,跟随他去西北打过鞑靼,也一起在西南北越征战,三郎十分信任他,蓦地被亲信背叛,他现在对周围的人都起了疑心,权嬷嬷恰好撞在枪口上了。
正思忖着,权嬷嬷来了,她梳着燕尾髻,插着简单的素银簪,穿着天青色竖领对襟褙子,宝蓝色马面裙,竖领上有两颗精致的宫廷内造白玉花形扣,显示出她的荣耀和尊贵。
“伯爷,夫人。”权嬷嬷敛衽行礼,感觉到气氛紧张,她施了一礼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许三郎忿忿说道:“夫人这几日身体不适,你给夫人把把脉。”
权嬷嬷说道:“我是以前在宫廷做司药女官,管理药材和药方,但只给普通宫女和宦官瞧过病开过方子,贵人们都是太医问诊,我只负责配药和药方存档。夫人觉得贵体不适,最好请太医来把脉问诊。我这等微末本事,不敢给夫人把脉。”
权嬷嬷在宫里混了这些年,谨慎是第一要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插手份外的事,简直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嘛。她来伯府才三个月,人生地不成熟,只敢保证伯爷和夫人的饮食安全,其他的一概不敢管,也不能能管,
碰了个软钉子,许三郎脸上不好看,睡莲正待开解几句,外头添饭进来说:“宋太医来了。”
宋太医住在西城,今日恰好没在太医院当值,听说顺平伯夫妇遇刺,他提起药箱和许三郎的侍卫共乘一骑往宁园狂奔而来,所以睡莲三叔前脚到家,宋太医后脚就跟来了。
宋太医是经常出入颜府的,辛嬷嬷等人都知道他看病的习惯——望闻问切一个都不能省,必须见到本人,观气色舌苔才下定论,所以并没有放下幔帐,给宋太医奉茶后,纷纷退下,不打扰太医诊脉,只有权嬷嬷和许三郎留下。
宋太医喝了半盅茶,用温水洗完双手,这才给睡莲诊脉,诊完左右手,看了舌苔,甚至连眼皮都
翻开看过了,还是不说话,又诊了一把脉,才摸着小山羊胡子,笃定说道:“夫人是有喜了,不到两个月,喜脉有些弱,但还是摸得出来。”
睡莲和许三郎如晴天霹雳般呆住了,睡莲喃喃道:“可是——可是我上个月来过小日子,怎么会……”
“这个嘛。”宋太医瞥了瞥站在一旁的权嬷嬷,“权司药是妇科圣手,您来解释吧。”
在宫廷宋太医开药方,权嬷嬷管理药方,配备药材,也算是老熟人了。
权嬷嬷微微有些惊讶,很快镇定下来,解释道:“一般妇人有孕后,癸水停止,生产后重新开始月潮,可也有很少一些妇人有孕后也按照日期来癸水,医书上称为激经,很罕见,一般两三个月后停止。”
“夫人。”权嬷嬷走到塌边,对睡莲低声耳语道:“夫人上月来癸水时,颜色是不是褐色?而且经期很短,只有一到两天?”
睡莲回想了一会,点头道:“正是。”
权嬷嬷对宋太医说道:“如此看来,夫人确实有孕了。”
许三郎坐在塌边,继续保持着双拳紧握,眼球突出,嘴唇微张的状态,像是被雷劈的休克了似的,一言不发。
睡莲觉得内心涌起了一股奇怪而又强大无比的力量,脊背从身后引枕上弹起,快速反应过来,连连追问道:“激经对孩子有没有影响?要不要吃安胎药?以后衣食住行有没有什么避讳?”
睡莲十岁起就是宋太医诊脉,加上又有颜太傅师徒的情分,两人医患关系很好,见当初的小女孩就要做母亲了,宋太医也很高兴,笑道:“夫人身体很好,脉象有力,不用吃安胎药,也不宜多进补。老夫每隔五日过来请一次脉,按照情况开方子。有权司药照看,夫人放心养胎便是。”
权嬷嬷将辛嬷嬷等人叫进来,告知睡莲有孕的事,最后说道:“夫人的饭食交由我调理,从即日起,夫人按照我拟定的菜单食用,一应点心茶水也是如此,切莫擅自做主。”
辛嬷嬷等人喜不可支的向睡莲到喜,睡莲兴奋的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命人倍厚礼答谢宋太医,刚刚被刺的惊恐早就跑到脑后去了。
权嬷嬷则开始对睡莲卧室书房等进行地毯式抽查,排除一切可能有危险的物件,把四个添指使的团团转,“……那个熏炉搬走,以后宁园所有的房间都不准熏香;一应盆栽花草必须经过我的勘验才能搬进来摆放;所有悬挂的东西,除了字画,全部都收起来;房子要时常保持通风干爽,但不能吹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