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孽种?宁佑是七老爷的亲儿子,喝了那一次猛药后有的,刚才我是说笑话给您解闷呢,您还当真了?”
“你——!”颜老太太眼里的血丝蓦地暗淡下去,双手一松,顿时断了气!
年老体衰,又有痰症之人最忌讳大喜大悲、气血攻心,颜老太太先是大怒,而后大喜,想不死都不成了。
张嬷嬷从袖子里套出一根羽毛放在颜老太太鼻尖,半盏茶时间,都不见羽毛动一下。
张嬷嬷收起羽毛,叹道:“您这是咎由自取,我每日在您的吃食加的东西,其实只是些加重病情的小物件,根本不是毒药。刚才我不过是用攻心术撩拨一下罢了,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气血攻心,自己害死了自己。”
“七夫人冰清玉洁,意志坚定,任何功名利禄都诱惑不了她,颜九爷的皮囊生的再好,也休想移动她的心性分毫!否则的话,您以为为何夫人会深得先皇后和皇上的信任,在二十出头就能坐稳尚宫之位?”
“颜九爷对夫人确实有过淑女之思,可是九爷是个和风霁月的性子,他不会做出脏污的事情来,他对夫人的敬重,胜过爱慕。”
“您卑鄙自私了一辈子,也把别人想的如此龌蹉!您一心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您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您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您这一生,只爱过您自己一个人。”
“您甚至为了永远拿捏住夫人母子,不惜以素儿为诱饵,制造各种机会让这对表哥表妹生了情愫,然后逼得夫人出手,斩断情丝,让他们母子心生间隙,让宁佑永远对素儿身怀歉疚,让素儿永远不原谅夫人,让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您自私了一辈子,也以为别人也是如此,您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错的都是别人,您一生都在算计,其实一生也没有讨的什么好,您也有本事把周围的人全部拖进来,和您一起痛苦!您的一生,难道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等到伪帝下台,颜家迟早会翻身,五爷即使有幸回来,也是个残废,您在颜府就真的一手遮天,没有任何牵制了,有您在一天,颜府任何人都休想幸福,若宋氏有了孩子,您还会像以前把宁佑抱到松鹤堂一样,把夫人的亲孙子也抱过去亲自教养。到时候,宋氏痛苦,夫人也痛苦,佑哥儿不能忤逆你的意思,这个家只剩下一个强颜欢笑的皮囊。”
“够了!到此为止吧!如果我今日的言行算是作孽,这个孽便是我一人承担!我从小父母双亡,无儿无女,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我不怕报应!也不怕您化成厉鬼来找我!如果我的付出能换来夫人下半辈子的幸福,我愿意一命抵命!”
言罢,张嬷嬷伸手抚平颜老太太死不瞑目的双眼,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出,她在雪地了站了片刻,而后哭嚎起来:“老太太走了!”
风雪交加的夜里,魏府一夜之间敲响了两次云板。
次日,颜九爷在借了魏府的地方开设灵堂,接受八方祭拜,彩屏、辛嬷嬷一家、朱砂等颜府旧仆均穿着丧服过去帮忙。
颜老太太和杨氏虽然都被夺了诰命,但是丧事办的并不冷清,法华寺的主持亲自带着徒弟来做法事,超度亡灵,不收分文。
前来祭拜的有官身鸿儒,也有贩夫白丁,整日都络绎不绝,都是敬佩颜五爷铮铮铁骨之人,连德高望重、向来深居简出的衍圣公孔夫人都带着孙儿媳妇张莹来祭拜颜老太太和五夫人杨氏。
张莹给朱砂使了个眼色,朱砂会意,将张莹引到无人处,张莹快速低声说道:“我虽不知睡莲去了何处,但是你们要记住,燕京风波一天不停息,千万别要她回来,听闻有人鼓动伪帝放颜五爷出诏狱,以平息士子之怒,还要纳睡莲进宫为妃。”
伪帝打算纳小姐为妃?!朱砂听了,先傻愣在原地,而后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张小姐相告。”
情急之下,朱砂竟忘记改口叫张莹少奶奶了,张莹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她匆匆回去,紧跟着衍圣公夫人,如今连英国公府都风雨摇摆了,自己也只能借着衍圣公的庇护栖身,好险啊,差一点点,自己也要被强拖进宫里,成为那个伪帝的妃子!
想想就觉得恶心!幸亏睡莲藏起来了!
嫁入皇室虽然有富贵,可是风险也大,颜如玉顶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和娘家人一起被锁在牢狱里,那个地方脏且乱,若到生产之时,魏王还不能回来救她,那么在牢狱生产,恐怕会一尸两命啊!
可是自己一介弱女子,尚且需要衍圣公府庇护,又有什么办法解救魏王妃呢……?
张莹苦笑一声,又想起刚刚嫁给安顺伯世子的知芳,内心顿时痛如刀绞。
入夜,法华寺僧人超度经文的声音响彻雪夜,魏老太太也累了一天,歪上临床大炕的被褥上,魏大舅母坐在小杌子上给婆婆按肿胀的小腿。
魏老太太歉意道:“也难为了你了,受累了一天,还要伺候我这个老太婆。”
魏大舅母肥硕的身体,此刻似乎也清减了一些,她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说道:“没事的,那些丫鬟婆子不是力气不够,就是太使劲了,手里没个轻重,还是我伺候吧。”
魏老太太叹道:“年纪大就是不饶人啊,亲家太太这个年纪,本来就是病着,家里又遭此祸患,媳妇又去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谁能受的住哦,到底没有熬过年关,唉。”
魏大舅母劝慰道:“阎王要收人,咱们也没有办法,咱们冒着风险把人接过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一日三次请大夫问诊开药,就是这样,也抵不过家破人亡的打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魏老太太叹道:“毕竟住进来一天,婆媳两个就相继走了,就怕外面有些别的想头。”
魏大舅母说道:“咱们问心无愧——亲家太太的饮食起居虽然远不及在颜府的时候,可是所有的东西都比照着您来的,您连给自己准备的十几年的金丝楠木棺材、还有一套上好陪葬玉器都给了亲家太太,别人若有微词,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不是我怕,而是担心睡莲。”魏老太太低声道:“这几年,我也隐隐知道那位继母是如何想把睡莲往死里整治,如今她死在咱们家里了,若她娘家寻起事来——?”
“那咱们就更不怕了,因为咱们是占了大义的,冒着风险把人收留了,您也看到了,今日衍圣公夫人都说咱们魏家仁义呢。”魏大舅母笑道:“杨家若要寻事,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那位也是科举出身的,他还做官不做了?”
“再说了,那位是被官兵裹着被子扔出来的,早就半死不活,大夫开的药灌都灌不进去……。”
今年的腊月似乎过得格外慢一些,点灯熬油似的过着日子。
但是,再漫长的冬天也是有结尾的,大年初一的早晨,一缕阳光照射到了监牢,颜如玉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细细咀嚼馒头,就像吃着无上美味似的,突然一顿,借着咳嗽,用手捂着唇,吐出一张轻薄的油纸,看见纸上的内容,如玉淡淡一笑,将纸片塞进嘴里嚼碎,咽了下去。
二月初十,白帝城,张飞庙。
柳氏一身素服,带着三个莲跪在蒲团上诚心祈祷,柳氏一行人避难到此,几乎是逢庙必拜,为求心安而已,其实张飞本是管着屠宰行业的神,那里管得了人间乱世。
宁佑则带着两个弟弟在碑林那里抄录张飞庙古人留下的墨宝诗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们刚刚从永安宫回来,也是抄录了一圈。
旁边有两个头戴儒巾、身穿道袍的年轻士子指着碑林一处楹联赞道:“‘剑气非关月,书香不是花’!这是邹侍郎亲笔手书,虽说是读书人,但是浑然一股豪迈正气,好联好联!”
另一士子叹道:“如今我大燕国已在存亡之秋了,如今愚兄是醉里桃灯看剑,都打算要投笔从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