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赞扬颜五爷生是人杰,死了也是鬼雄,实乃天下人读书人的榜样!
在政治老手眼里,颜五爷肯定免不了一死了。
因为颜五爷这句诗将肃王的面纱彻底撕碎,赤裸裸的暴露出肃王想借机谋朝篡位的真面目。
而人,无论美丑,都是需要一块遮羞布蔽体的,尤其是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
颜五爷扯掉了肃王的遮羞布,让整个燕京城都知道这位肃王长什么样、有没有小肚腩、******的型号等等都暴露无遗。
人要脸,树要皮,你扯了我的皮,我就要你的命。哪怕你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呢,在如来佛祖手里撒了泡尿,最后还是要被压在五指山下的。
消息传到颜府时,杨氏当场眩晕过去,颜老太太却从容不迫的把颜九爷从五城兵马司叫回来,母子两个在佛堂密谈许久,最后颜九爷出门打听颜五爷的下落,到了半夜都没有回来。
杨氏醒过来,跑到松鹤堂嚎哭,颜老太太则坐在炕上念经,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其实颜五爷想要做什么,颜老太太和颜九爷是很明白的。宿敌杨阁老东山再起后,颜家就在劫难逃了,颜五爷作为当家人早有所料,他连李清照这首诗都是精心挑选的,就等肃王府抓人了!
因为只有这样,颜府才能保留清流的好名声!也只有这样,颜五爷才能将父亲和杨阁老暗面上的私人恩怨,上升到明面上抵抗外族入侵、反对肃王登基做皇帝民族大义的政治层面来!
也只有这样,当圣上班师回朝,或者肃王倒台时,颜家的后人才能获得民众和清流的支持,重新回到官场去!
只要颜家子孙还在读书,能够在科举上有所成就,有颜五爷以身殉国的光环在头上,将来在仕途上或多或少都有帮助。
而且,这也是颜五爷唯一能做的了。颜老太太心知肚明,但是她不能和杨氏说这些。
大厦将倾,官位、财物都能顷刻间化为虚无,唯有颜家的教育和铁骨铮铮清流的名声能够留下荫蔽子孙。
冬天的早晨总是来的很晚,尤其是在今天,整个颜府都是彻夜未眠,终于在天边微亮时,颜九爷踏着满天的雪花回来了。
杨氏也不顾什么规矩了,忙踉跄的迎了出去,问道:“如何?你五哥呢?”
“外头冷,五嫂进去说话。”颜九爷说道,虚扶了杨氏一下,去佛堂给颜老太太请安。
颜老太太明知故问道:“你五哥被带去了那里?”
颜九爷屏退众人,说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种能够关押大臣的地方儿子都去过了,五哥都不在那里,后来英国公府有人给我塞了纸条,说——说五哥被投进了诏狱。”
杨氏一听诏狱二字,当场又晕过去,杨嬷嬷等人忙将杨氏抬到隔间的暖阁里,命人请了大夫。
佛堂里,颜氏母子继续着对话。
“诏狱?”颜老太太冷冷道:“诏狱是皇上亲批才能下的狱,肃王一个监国皇子,有什么资格关押大臣,难道肃王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自立为帝吗?”
大燕国专门刑狱的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也称“三法司”,而诏狱是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地方,由皇上亲自掌控,诏狱审的案子,三法司都无权过问。
所以颜五爷一旦进了诏狱,交好的文官家族,包括颜家学生最多的都察院都帮不上忙。
而诏狱最令人发指的,还是刑讯逼供的酷烈,颜五爷这一进去,就别想囫囵个出来了。
“不仅仅是五哥,昨天包括内阁首辅大人在内,还有几个大臣被抓进了诏狱。”颜九爷说道:“母亲说的是,恐怕就在这几日,肃王就要动手了。”
“名不正言不顺,沐猴而冠,能有什么气候!”颜老太太顿了顿,叮嘱道:“你今日就去东城兵马司请辞,就说老母病重不起,家兄被抓进诏狱,你作为唯一的儿子必须回来伺候汤药。”
颜九爷迟疑道:“可一旦如此,我的令牌被收回,就不能出去打听消息了,五哥他——。”
颜老太太说道:“孩子们都走了,杨氏不中用,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家只有你了,我就拼了这条老命都要保全你,不然等风波过后,一屋子孤儿寡妇,谁能撑起门户?”
颜九爷想了想,就去东城兵马司写了辞呈。
当夜,燕京城提前戒严,五城兵马司封锁城门,次日肃王登基,发了诏书,说皇上在平凉城被刺,病情严重,昏迷不醒,实乃魏王弑父,意图和秦王一起勾结鞑靼谋反,肃王不得已登基为帝,封先皇为太上皇,号令天下诛杀魏王。
腊月二十四,大雪。
白帝镇的冬天很冷,这和燕京的冷还不同,燕京是那种酷烈的冷,干燥而猛烈,在外面行走有貂裘和手炉;在室内又有火炕地龙的烧着,不知不觉中冬天也就过去了。
可是蜀地的冬天是湿冷,没有北方那些取暖的设施,也没有像在成都老宅的时候有十来个丫鬟婆子们伺候着,睡莲等人只能在屋子里拢一个火盆,火盆燃到半夜就熄了,若要取暖,基本靠在被窝里抖。
睡莲每每被冻醒,就披衣起来给自己重新灌一个汤婆子,靠着汤婆子的热力,勉强能维持到第二天天亮起床。
宋氏因有孕,添火炭、换汤婆子就由丈夫宁佑来做。
天气冷,心里又惴惴不安的,慧莲干脆搬到怡莲房里和她同住,两个人各盖一床被子,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怡莲半夜醒了,会给自己和慧莲都换上新汤婆子,因此这三个莲中,慧莲算是睡的最安稳的。
楼下宁嗣和宁勘也是挤在一起睡,不过小男孩火力大,一晚上倒不像楼上的女人们那样觉得冷。
因局势太紧张,怕走漏了风声,柳氏没有主张请佣人来伺候,除了做饭和洗衣交给灵船那对聋哑夫妇来做,邱师爷每天出门买一筐菜送进厨房,其他事情收拾房子、缝补衣裳等等都是婶娘和侄女几个亲自动手。
宁佑上午带着宁嗣和宁勘两个读书写字,下午三个男丁练习射箭,甚至还帮着做打水劈柴这种体力活。
这令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小姐们暗暗叫苦,可是谁也没有怨言——比起两个庶支、还有死守燕京的五爷和颜老太太,他们最起码是能保证安全了。
柳氏和睡莲一样,都是极想要有个私人空间的,所以即使她们是住在隔壁,也没有提出搬到一起住的事,柳氏苦中作乐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压了三层被子都没压折了。”
后来邱师爷寻了几床狼皮褥子给柳氏和三个莲垫在床下,才稍微觉得好些。
这一日清晨,睡莲披衣起来,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打水梳洗,用惯了西洋水银玻璃镜,现在看着铜镜里模模糊糊的人影,加上荆钗布衣的,竟是觉得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正对着镜子发呆呢,门外咚咚有人敲门,睡莲打开门栓,见柳氏端着一个竹制无漆的托盘,盘上放着一碗细面,上面还窝着两个煎鸡蛋。
“婶娘快进屋,外头冷。”睡莲忙将柳氏让了进来。
柳氏笑吟吟将面碗搁在既是饭桌、也是书桌、更是画桌的竹制方桌上,说道:“今日你就要十五岁及笄了,逃难到此,不能给你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婶娘亲自动手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赶快趁热吃吧。”
大冬天的,冰天雪地,一早起床去厨房倒腾这个,睡莲心里过意不去,笑道:“事到如今,谁还讲究这个呢,婶娘这碗面就够了,睡莲知足的。”
言罢,睡莲就在柳氏的注视下吃完了这碗长寿面。
看着睡莲津津有味的吃相,柳氏心里酸楚的很,若没有肃王这场变故,颜府五房的嫡长女及笄,肯定是鲜花铺锦、烈火烹油的大肆操办一场,燕京城数上命的贵妇闺秀几乎都会悉数到场观礼,那将是怎样一副繁华的景象?
肯定能够与去年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的及笄礼相媲美吧,在柳氏心里,五房的睡莲不输任何一个豪门闺秀,可是如今,自己能够做的,只是亲自动手做一碗长寿面给她了……。
颜睡莲十五岁及笄礼,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身份贵重的赞者、也没有德才兼备的主宾,更没有八方贵宾来观礼,就这样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过去了这一天。
到了夜晚,厨房多炒了几个菜,还做了一个火锅,逃难的八个人坐在一起,以茶代酒,各敬了睡莲一杯,柳氏送了一支猫眼石簪子和一件厚实的棉袄;怡莲送了一支步摇簪和一双亲手做的棉鞋;慧莲送的是一支翡翠镯子和两双绣帕;宋氏怀着身子不方便做针线,就送了一对金刚石耳坠子;宁佑、宁嗣、宁勘送的是自己的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