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佑应声下去,过了不久,又折返回来,他面色凝重,手里捧着一个简陋的木匣子,打开时,里面放着几把简易的匕首!
宁佑说道:“路镖头说,他知道了,会小心行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给了儿子这个,说分给咱们防身用。”
柳氏挑出一把来,从牛皮鞘里抽出匕首,寒光闪闪,很是锋利,柳氏将匕首藏在孝衣里。
宁佑将匣子递到睡莲面前,睡莲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有了这些东西。”
柳氏吩咐道:“你媳妇才刚刚有孕,日子浅的很,不能随身藏这些利器,怕伤了胎气。”
“母亲放心,有我在,会全力护着她的。”宁佑眼眸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一刻,他像个男子汉了。
睡莲开解道:“我们这毕竟是灵船,被土匪盯上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有官兵上来查验,我们也有户籍和通关文书的,路镖头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你慢慢和嫂子说,让她放宽心些才好,莫要伤了神。”
宁佑目光一暖,说道:“多谢九妹妹提醒。”
次日,灵船到了扬州,路镖头来问接下来该往何处走,睡莲写了张纸条给路镖头看了,路镖头眼里有了然之色,默然退下,不一会,灵船转舵,到了长江,杨帆起航,逆水西去。
船舱里,隔着窗户竹帘的缝隙,慧莲看着熟悉的景致,问宁嗣:“我们到底要去那里?”
宁嗣捧着一卷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只有九姐姐知道去处,总之不会是南京老宅。”
慧莲想了想,问道:“会不会回老家成都?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也只有九姐姐在那里住过,也最熟悉那里。”
在角落呆坐的宁勘突然问道:“琪莲姐姐和宁康哥哥真的是去南京舅舅家了吗?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怡莲挑起帘子进来,说道:“你们都别瞎猜了,一切听睡莲和八哥哥的,隔间八嫂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子刚睡下,别吵了她。”
宁勘拿起一卷书,和宁嗣一起默背,怡莲则和慧莲裁布做衣服,都是素色棉麻的衣料,以前那些华丽的衣服都没有带,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只能穿平民百姓的衣服。
同父异母的两男两女都很忙碌,也只有背书和女红能够暂时将惶恐驱除。
怡莲缝的是婴儿小衣,预备给宋氏的孩子穿,食指被针头扎了一下,怡莲将指头含在嘴里吮了吮,一股甜腥的味道。
怡莲眼角的余光看着苦读的宁勘,已经是七岁多的大男孩了,昨晚却像小时候那样扑在自己怀里低声哭着,说想姨娘了。
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挂念着姨娘呢,生恩难忘啊,可是她也很明白,姨娘是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连五夫人都不能够,何况是姨娘呢?
想到这里,怡莲突然很羡慕七房一家子,虽然他们在颜府势单力薄,人丁稀少,但是大厦将倾时,柳氏带着儿子儿媳却能全身而退,如今八嫂还有了身孕,即将添丁加口,在将来,能够享受天伦之乐的,或许只有寡妇七婶娘,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个意思吧……。
接下来的十天,灵船依旧是遇港不靠,日夜兼程,偶尔在某江南小城镇停下,也不靠岸,只是在离岸约十米处下了锚,放了小船去街市买米面菜蔬火油等补给,小船回来就立刻扬帆起航,一刻都不耽误。
买菜回来的水手们探听的消息越来越坏了,以前是西北藩王秦王叛乱,勾结鞑靼反扑御驾,皇上被刺,生死不明,目前御驾不得已后退到了平凉府,雁门关已经失守。
陕西、山西等地方的卫所已经发兵去救驾,可是道路被叛贼秦王所断,听说鞑靼和秦王的军队,几乎要把圣驾困死在平凉府,而燕京城,则是死般的沉寂,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次日,灵船到达夷陵(即现在的湖北宜昌市)江面,即将入长江三峡之一的西陵峡,路镖头隔着帘子说道:“长江三峡激流暗流还有暗礁无数,白天尚且要小心,到了晚上更是危险,在三峡行走的老水手也不太敢夜航的,所以今晚必须在夷陵港口歇下,次日白天方能航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触礁或者遇到暗流都是要命的,以前跟着姚大人回燕京坐的是三层大官船,那时都没有在长江三峡夜航过,何况这个只是小型船只呢,睡莲想了想,说道:“那就由镖头安排进港吧。”
谁知灵船刚到了夷陵港口附近,就被一艘载着两个头戴折沿毡帽、身穿青色窄袖小袄、腰系黄色战裙的小兵拦住了,就是不让进。
路镖头下去和他们交涉,好话说尽,还塞了几两碎银子——怕引起歹意,不敢塞多了。
那小兵笑嘻嘻的接过银子,却仍旧不放行,低声道:“赶紧走吧,到下一港口巴东或者巫山都行,不妨告诉你实话,今日港口停靠了许多装着年货的商船,还有一位是带着姨太太准备去赴任的县太爷呢!他们听说有个灵船要停靠在这里,这心里就不愿意,说怕沾了晦气。”
“商船是塞了银子给我们哥俩,阻挡你们靠港停泊;那位县太爷更是还没到自己家地盘呢,就发了老大的官威,不让你们进来,虽然县太爷管不着我们哥俩,但是官太大,咱们惹不起,所以,嘿嘿,你还是早点走,你们在天黑前赶到前方巫山县靠港吧。”
路镖头也算是个江湖中的英雄,但是此刻他只是商户人家的小管家,所以不得已赔了笑,点头哈腰道:“这棺材是吉物啊,升官发财嘛,两位小哥帮忙说和说和?您要是不方便,我进去一个一个的说也成。”
那小兵频频摇头道:“听你口音,是北方来的吧?咱们这不讲究这个,丧事就是晦气,避让都来不及,谁还敢上去凑这个?你还是听我的,赶紧走,到巴东或者奉节靠港。”
路镖头没有法子,只得返回船上告知宁佑睡莲二人。
宁佑听了,气愤的捏紧了双拳,虎落平阳遭犬欺,颜家在京城都是名门,如今却被两个无名小卒、一个县官踩在脚底下!
平生第一次,宁佑感到权势和地位是多么的重要。
睡莲说道:“还麻烦路镖头去问问掌舵的老艄公,按照如今的风势水势,能否在天黑前赶到巴东县?”
一会,路镖头回来说道:“说可以的,只是有些勉强,恐怕到了掌灯时才到,不过艄公说,接下来走的西陵峡江面还不算太险,入夜也能走一走。”
睡莲和宁佑对视一眼,询问柳氏的意思,柳氏说道:“如此,就赶快走吧,今晚歇在巴东县。”
灵船不大,因此路镖头等人的对话都飘到了怡莲等人的耳朵里,知道这个时候,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才真真意识到:没有家族的庇护、没有权势的支撑,要活在这世上,会有多难!
灵船行驶在西陵峡江面上,慢慢入了长江中上游,群山夹着水流湍急的峡谷,远远看去,灵船就像一片落在江水里的枯叶,无论有多不情愿离开大树,可是她也只能随波逐流,无助的飘向未来。
睡莲翻看着舆图,计算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其实她对这个舆图早已烂俗于心,可是她还是一遍一遍的看着。
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很冷,因担心孕妇宋氏受了风,所以窗户一直紧闭着。
咚咚,有人敲了敲板壁,睡莲走出舱外,见宁佑一脸忧心的指着江面道:“看,开始起雾了,船速会渐渐慢下来的。”
睡莲苦笑,在夷陵被恶犬赶出港口,如今连老天爷也不帮忙啊!
为了看水路,避开暗流礁石,灵船早早点燃气死风灯笼,也燃起了火把,好在这条艰难的水路并不只有她们一条船在航行,时不时还闻得号角的声音在西陵峡峡谷里回荡着。
回到昏暗的船舱,睡莲坐在大通铺上闭目养神,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们这些人了。
睡莲迷迷糊糊的靠着被褥睡去,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这一下船舱里所有人都惊醒了,睡莲鞋都没穿,直接拨开厚实的毡门帘冲出去,只见慧莲呆呆的看着江面,像是已经痴傻了。
睡莲顺着慧莲的视线看去,不仅一阵恶心,她一把拉过慧莲,将她拖进船舱里,还大声道:“都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