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槐家的笑而不语,她很清楚周妈妈是个色厉内荏的孬货,这些狠话私底下说说、图个口舌痛快也就罢了。如今靠山五夫人没了,当着莫姨娘的面,这位周妈妈老实着呢。
“凭她怎么得宠会生儿子,妾就是妾,书香世家怎么可能把一个妾扶正?”周妈妈越说越急,脑筋突然一亮,“颜家家大业大,没有当家主母执掌中馈是万万不能的,待五爷出了一年孝期,肯定会再聘名门贵女为妻,我只愿未来的五夫人是个厉害的,好好整治这个狐媚莫姨娘!”
“哟,这就开始惦记着新五夫人了。”辛槐家的觉得心寒:这周妈妈是已故五夫人的心腹,临终前还把九小姐托付给她,可一听说要跟着小姐去成都就退缩了,到处送礼求人打算留在南京。如今夫人尸骨未寒,她就想着讨好新五夫人求自保,丝毫不在意九小姐的安危。
颜睡莲也有同感,从这些闲话中得知:生母五夫人魏氏相貌性子都是好的,可惜用人失察,耳根子软,重用周妈妈这种不仁不义、又没什么本事的小人;无挟制妾室的手段、生生被莫姨娘逼死;娘家又败落了……。
想到这里,装睡的颜睡莲犯了职业病,沉思道:千错万错,还是人力资源出了问题,五夫人个性绵软,根本不合适正房太太这种极具挑战力的职位;
莫姨娘的能力素质完全符合,如果不考虑出身,她们的职位调换一下,五房一定会很和谐的;
至于周妈妈,咳咳,不能继续留在身边了,这条毒蛇随时可能会反噬上司,得想办法逼她离职……。
周妈妈仔细留意着辛槐家的面部表情,试探问道:“听你的意思,新五夫人的人选,老太太和五爷已经有数啦?莫非,是五夫人娘家的妹子?”
在大燕国,妻子故去,经常是妻子娘家的妹妹或者远房的族妹嫁过来做继室填房,以稳定姻亲关系,而且因有血缘情分在、又有同族的掣肘,这样的继室会对原配留下的子女要宽厚些。
比如颜府的颜老太太小吴氏就是原配吴氏的堂妹,虽然颜老太太和五爷个性不太对付,但也尽到了为人母的责任,五爷也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局面,遇到大事两人更是坚决统一战线、同仇敌忾的。
“这话我可不敢说。”辛槐家的故意卖关子。
“哎哟,我的好嫂子,你就帮帮忙吧。”周妈妈亲热的握住辛槐家的手,宽大的袖袍掩住了下面的交易:她褪下腕上半透明的冰种翡翠镯塞进辛槐家的手里。
这才对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白听消息,没门!辛槐家的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偷偷将镯子掩在衣袖里。方才她瞥了这支冰种翡翠镯子好几眼,也暗示了几次,周妈妈还算上道。
辛槐家的得了好处,就将自己知道的倒了个干净。
颜睡莲越听越觉得自己前途堪忧:原来母亲娘家不仅败落了,而且还起了内讧!祖母和父亲刚开始是打算娶母亲的堂妹过门的。可是就在她病重的时候,魏大舅来访,居然说等妹子故去后,就要过来要回妹子的嫁妆!
如果母亲没有子嗣,舅舅在妹子死后要回嫁妆,虽说在情面上有些难堪,却在律法上是行得通的——但问题是,自己是母亲亲生女儿,无论是习俗还是律法,母亲的嫁妆是要留给她长大出嫁时添妆用的!
这要求太无理了,祖母和父亲都没同意,可舅舅又说,他取回嫁妆只是替外甥女保管,等睡莲要出嫁了,他再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所以说,舅舅要嫁妆是假,不相信表妹的人品才是真的,就怕她嫁过来不善待睡莲,还贪墨原配的嫁妆。
当然,也不能排除舅舅想从母亲嫁妆里做点手脚的可能性。
嫁妆闹剧的结果是鱼死网破!舅舅被赶出颜府,祖母和父亲也不再考虑母亲娘家的未嫁女。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后妈的人选被舅舅搅黄了。
这——这不是白说吗?周妈妈气急:“好嫂子,我这心里成天七上八下,你就疼我一回,赶紧说最后定下谁家的闺女吧。”
周妈妈急得上撺下跳,辛槐家的看够了笑话,这才缓缓道:“襄阳侯庶出旁支的子弟、已故颜老太爷任国子监祭酒时的学生、现任济南府同知杨轩的嫡女。”
周妈妈一愣:“啊!勋贵子弟的嫡女做填房?这好像是咱们颜府捡了便宜。”
“便宜可不是乱捡的。”辛槐家的怜悯的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颜睡莲,“颜家为什么一定要送不满二岁的九小姐跟着棺椁去千里之外的成都老家?不是为守孝,也不是为了调养身体。”
辛槐家的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为的是一年后娶贵女进门,不让这个原配嫡女留在颜府,碍了新夫人的眼!”
半个月后,虚弱的似乎随时能断气的九小姐颜睡莲和母亲的棺椁被一起打包,上了官船去成都。
一年后,颜府张灯结彩,迎接十里红妆的新五夫人杨氏。
新夫人进门第一年就生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双胞胎百日那晚,许久未添丁的颜府放了半夜烟火,庆祝五房终于有了嫡子。夜空被璀璨的焰火映衬得如梦似幻。
新五夫人杨氏唱着歌谣哄摇篮里白胖的女婴睡觉,看着丈夫小心翼翼抱着吐奶泡玩儿的男婴,心里顿时一阵满足。
下人们得了赏钱和双份的月钱,还做了新衣裳,都说新五夫人是个有福的,个个都愿意去新夫人的泰正院里办差,说沾了她的福气,一年办事都顺当!
只有莫姨娘的东轩阁冷冷清清,她独自站在庭院中看了半夜的烟花,侍女言语中有安慰之词,莫姨娘平静的摇摇头,淡淡道:“一切才刚刚开始,新夫人知道怎么坐稳她的位置,而我,懂得男人的心。”
刹那间,莫姨娘的笑容比烟花还要灿烂。
没有人提到九小姐,好像她从未存在过。也就在那一刻,千里之外的颜睡莲从梦中惊醒,她趿着毡底布鞋,绕过外间值夜的丫鬟,偷偷出了门,庭院被细雪打扮的粉雕玉琢。
睡莲抱膝蹲在雪地里,肥嘟嘟的手指划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差点忘记了,今天是自己前世的生日。
承平二十三年,清明节后,花开春暖。
在成都都第四个年头,六岁的颜睡莲有些乐不思“京”了。
她甚至想,三国演义里的刘禅那句“吾乐不思蜀矣!”绝对是为了保命,不得不违心说混账话,这样司马昭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成都如刚刚出浴的豆蔻美娇娘,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五代十国蜀后主孟昶为讨好宠妃花蕊夫人,在成都尽种芙蓉,每到深秋,四十里皆是一片锦绣,所以成都也叫锦官城。
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温暖湿润,连空气都带着勃勃生机!睡莲在这里修养四年,原本小猫崽子般瘦弱的身子迅速长高变壮。
脸颊红润得如九月锦官城盛开的芙蓉花,低下头,下巴就变成双层。
胸腰臀三围相同,稍微吃饱了些,小肚皮就能凸出来,小手也是肥嘟嘟的,手背指节处是一个个肥肉挤出来的小梨涡。
为此,在成都结交的闺蜜圈里,她有个挺响亮的外号——“肥莲”。
她不在乎别人说她是肥莲花,平日里格外注重营养补充和运动。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夭折率惊人,上辈子又遭意外青春早逝,这辈子如论如何也要活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时候。
此时此刻,她正在城西外五里的浣花溪畔,和三个小萝莉蹴鞠踏青。
春日的浣花溪水清亮婉转,就像会流淌的碧玉,溪水之上龙舟彩舫绵延数里,两岸文人仕女沿着河畔踏青赏景,女人俏丽的春装和头上的珠翠头饰与百花相得益彰,映衬得彼此都增色不少,引得那些少年郎看呆了,都忘记挥舞手中的折扇,不知是赏景还是在赏人。
当然,这些目光暂时还不会落在草坪上蹴鞠的四个小萝莉身上。
“肥莲!尽管放马过来!我还怕你了不成!”穿着大红绣黄色芙蓉花袄裙的女孩大声笑道,她约八岁左右,身量均匀,张开双臂,墨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护崽母鸡似的保卫身后权当球门的竹篓。
“知芳!你瞧好了!”输球也不能输阵,颜睡莲也放了狠话。她一身桃花粉水棉袄裙,皮球在双腿间滚动着,左右脚交替控球。身后一个穿绿的女孩气急败坏追过来——刚才睡莲硬生生的从她脚下把球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