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上个月二十五我的生日,你和玫儿姐姐一起来送礼,玫儿送的是一条绣着荷塘美景的帕子,绣工精湛,我直说舍不得用,叫石绿把那帕子用玻璃框起来,摆在绣房里。”
“石绿当场就掏出一卷白色西洋花边来,说是不若沿着帕子四周镶上一圈花边可好?听说南方正时兴这样的,我说太花哨了,不配玫儿的绣工。”
王素儿听得脸色煞白,手里的帕子都快要铰断了。
睡莲终究挪过目光,看着炕几上的象牙雕染色水仙花,继续说道:“所以从头到尾,表姐都是知情的。”
“昨日你和品莲、五嫂韦氏和七嫂徐氏在梅花林游玩,七嫂看见了石绿掉出去镶着花边的帕子,以为是她丢失的那条,就扇了石绿一耳光,一个丫鬟的话能够有什么分量?石绿越是辩解,七嫂打的就越凶。”
“品莲站在一旁看笑话,五嫂劝了七嫂几句,而你——你也只是跟着五嫂说了两句‘不要打了’,根本就没有提你曾经在听涛阁亲眼看见石绿掏出一卷一模一样的花边。”
王素儿惨白着瓜子脸,喃喃道:“那个时候,七嫂疯了似的,我说了也没用。”
“是这样么?”睡莲仰天讽刺一笑,道:“品莲向来瞧不惯我,巴不得看见我的丫鬟受苦,所以站得远远的;而五嫂隐忍七嫂仗着出身高门盛气凌人的态度很久了,终于有了机会给七嫂挖坑,所以五嫂说的那些看似是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七嫂才会疯狂如斯。”
“那个时候,只要你说出实情,出面给石绿作证,品莲也倒罢了,至少五嫂会有所顾忌,不再撺掇七嫂;而徐氏再疯狂,也会罢手,因为你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她可以不相信石绿的辩解,但是她肯定会相信你的话——即使她连你的话都不相信,也会看在你和老太太的面子上罢手。”
王素儿绞着帕子的手指骨颤抖着,声音也带着颤音,“我——我不知道五嫂她竟会如此——。”
睡莲声音越来越冷,说道:“只需表姐一句话,石绿就会逃过此劫,她就不会被梅枝毁了容貌、也不会受二十几板子的酷刑,躺在病榻上不知何时才会恢复。”
“大夫说,快则半年,多则两年,可是脸上的疤痕是否能平复,他全无把握,就要碰运气了。石绿今年十六,她最美好的年华就要葬送在伤痛之中。”
王素儿颤声道:“石绿都告诉你了——。”
“她什么没说。”睡莲道:“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我才觉得奇怪,辛嬷嬷给了看守的梅花林的婆子银子,她们就全说了。那时候我才明白,为何石绿什么都没说。”
王素儿喃喃道:“她,是在怨我袖手旁观吧。”
睡莲摇头道:“石绿不是那种怨人尤人的,或许,是觉得心凉吧。”
王素儿猛地握住睡莲的手,泪如雨下道:“表妹,是我错了,我不该放任七嫂为所欲为!我不该不顾石绿这些年来的情分,求你原谅我——。”
睡莲慢慢将自己的手扯出来,淡淡道:“等石绿回来,她不会再去你的浣纱院说话了;表姐你,
以后也少来听涛阁吧。”
一连五天,王素儿都没有在听涛阁出现,睡莲脸上的“伤势”已经好的很彻底,她本以为颜老太太会叫她去松鹤堂言语敲打几句,强调往日的“姐妹情”,最后督促她和素儿言归于好。
可出乎意外的是,王素儿似乎没有向颜老太太哭诉“委屈”,颜老太太那边每隔两日派个老嬷嬷来瞧睡莲,还传了老太太的话,说安心静养就是,家事有慧莲和琪莲帮着大夫人打理,好像并不知她和素儿的间隙。
品莲又来过一次,又喝了添炭免费赠送的两口唾沫。
此外,还有另个人享受到了和品莲一样的“热情”接待——五少奶奶韦氏。
韦氏是书香门第出身,家父是两榜进士,在福州任六品同知,听说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不知怎地教养出这种周身小家子气,思想阴暗爱贪小便宜的嫡长女来。
备嫁前,她得知未来夫婿是阁老之侄孙、堂堂翰林院庶吉士,心下好一阵窃喜,嫁妆在福州手帕交中也是上好的,思忖着此生有靠了,没想跋涉千里嫁到燕京,才发现自己嫁进去的莫氏这一房,无论是在颜府,亦或是在燕京,都是尴尬的存在。
在颜府,自己不过是隔房的五少奶奶,对颜府的奴仆们来说,都谈不上是正经主人,韦氏轻易也不敢差遣她们,甚至有时还要看那些体面的管事嬷嬷们的脸色行事。
而在颜府外头,自己嫁进颜府快一年了,都没有打入京城贵妇的交际圈里去!莫夫人有时候被品莲的婚事逼急了,也会拿这个儿媳妇出气,骂她对小姑子的婚事不上心。
韦氏明面上逆来顺受,暗地里却鄙夷婆婆曾经不光彩的出身——婆婆您做过歌姬,儿女也跟着受累,京城贵妇圈不接纳我,她们又何尝接纳过您呢?若不是安宁公主引荐,您能认识几位夫人?
当然,韦氏也不会去想,如果莫夫人清清白白的,她根本没有机会嫁给颜五少宁祥。
品莲清高如许,从来就瞧不起这个浑身小家子气的亲大嫂,时不时在莫夫人面前给她上点眼药,所以韦氏的日子很不好过,幸亏夫婿还算体贴,至今为止,没有碰她准备的两个通房。
其实宁祥只吃韦氏这个大灶,从来不碰通房小灶换口味,也不提纳妾之事,倒不是因为他要为妻子“守身如玉”,而是为了集中“精力”生下嫡长子,讨颜渣爹欢心罢了。
自从那一年弟弟宁瑞做出让丫鬟怀孕的蠢事、以及父亲和母亲为了品莲的婚事吵闹不休,宁祥很明显的感觉到父亲对他们这一房的情分渐渐淡了,若长久下去,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一房。
自己已经成家立业,父亲远不如以前那样对自己关注,宁瑞则再次秋闱落地,父亲捆起来打了几板子,最终扔了板子哀叹而去,似乎是对宁瑞死心了。
而五房那边嫡子宁嗣和庶子宁勘慢慢长大了,父亲对他们两个的功课很是上心,每逢沐休日都会抽出半天时间来考校。
如果自己能早日生下嫡子,想来父亲看在嫡长孙的份上,能对自己一房多一些眷顾,将来自己和宁瑞的前程才能稳固,打仗亲兄弟,宁瑞虽然不争气,那也是自己的亲弟弟,总不能指望两个隔房的异母弟弟宁嗣和宁勘吧?
韦氏并不知道丈夫的这些盘算,她只是觉得自己过的很憋屈,尤其是当大房从扬州回来过年之后,见识了大少奶奶梅氏出身金陵名门的优雅温婉、感受了七少奶奶徐汐的豪门矜贵之气,韦氏各种羡慕嫉妒恨。
梅氏始终和她保持着礼貌而又疏远的距离,很难接近。所以不到几天,韦氏就成了徐汐的跟班,曲意迎奉,企图通过徐汐的介绍打入真正的贵妇圈。
可徐汐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几句奉承话迷昏了头,她享受着韦氏的恭维,却对自己的圈子讳言莫深,暗想就这样上不得大场合的女人带出去,自己还要叫她一声五嫂,没得被人耻笑了去!
徐汐推辞了几次,韦氏慢慢感觉到了徐汐的敷衍,心下甚是羞怒,可是她怕得罪了徐汐,只得强忍着,那日梅花林赏花之时,见徐汐掌框石绿耳光,韦氏心道机会来了,石绿是九小姐睡莲的心腹丫鬟,若是徐汐狠狠得罪了这个最不好惹的小姑子,将来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韦氏佯作劝阻,实则煽风点火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个帕子,这丫鬟是睡莲身边的最得脸的丫鬟呢,别伤了和气,惹不痛快。”
徐汐一听是睡莲最看重的丫鬟,韦氏言语间有惧怕睡莲之意,更是火上浇油,干脆拿了梅枝狠狠往石绿脸上招呼过去,怒道:“你怕她?我可不怕!养出这么个贼来,她还有理了?”
韦氏又添了一把柴,道:“甭管有理无理的,她始终是咱们的小姑子,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何况她还是睡莲心坎上的人。”
冲天的怒火将徐汐最后一丝理智也燃尽了,手里挥舞梅枝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因为每听见石绿的惨呼,每看到石绿脸上飞溅的殷红鲜血滴落在白雪之中,她心里就腾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好像那梅枝是打在睡莲脸上,听见的是睡莲的哀嚎!